赵霁背着蓝奉蝶脚不沾地地逃跑, 耿全肩扛哑女跟在身后,剧烈运动中这二人创口迸裂, 衣裤上沾满潮乎乎的血渍,大概是紧张感麻痹了痛觉, 赵霁只听到他们急促的呼吸声,和后方杂沓驳乱的追逐声混合组成死神的脚步,压倒怪禽啼鸣、山鬼夜哭。
以他的轻功不难甩掉追兵,可耿全和哑女跟不上,都是同伴他怎能弃之不顾。
不久他发现能逃还算幸运的,当林莽整个流向脑后,一道深渊横在脚下, 崖下水声隆隆, 宛若兽鸣,慌不择路的他们稀里糊涂跑上了绝路。
眼看“灭世妖”横冲直撞而来,赵霁当机立断招呼耿全顺着悬崖下滑。这崖壁陡峭如切,好在岩石粗糙, 还能踩踏攀爬, 赵霁移动起来不算吃力,只担心耿全不能应付,抬头观察他们的情况,见一个黑影直坠下来。他促忙在崖壁上横移一丈再抠住岩石,那“灭世妖”笔直跌向深涧,而他的同伙还在前赴后继地跳崖扑杀。
赵霁无暇旁顾,一面快速下行一面躲避密集坠落的“陨石”, 每一步都游走在死亡边缘。在距离水面还有十丈时,几个“灭世妖”携手落下,形成一把宽愈三丈的人肉砍刀,他躲不过去敏捷松手跳入汹涌的涧水。
水势?f疾,瞬间将他们冲出去十几丈,他带着蓝奉蝶,不敢在水下停留,奋力将其托出水面,拼命游向岸边。
到了浅水处,几个阴魂不散的活死人跟上来,不知疲倦不觉疼痛地疯狂击杀。
亲友失散,性命危急,赵霁已是逼疯了的兔子,当下动怒发威,真气充斥血脉,使出尚未施展过的“炽天诀”中的绝杀技“祝融来朝”。双掌狂舞,幻出一条刮刮杂杂的火龙,倒海移山地呼啸而过。这伙“灭世妖”顿时烧成火人,跳回水中灭火。
九炎真气催生的火焰比凡火炽烈十倍,赵霁又发挥了十成内力,火焰霎时穿透肌骨,再用冷水一激,那些人的手脚断裂脱落,有的直接掉了脑袋,在水中扭动扑腾,很快被波浪拖走。
赵霁内力巨耗,怕敌人的后援追到,背起蓝奉蝶逃入山林。
此后的一天逆旅苦长,为防追兵只敢在深山潜行,靠天上的日头辨别方向不停往西边走。蓝奉蝶一直未醒,身体凉得像具尸体,赵霁用炎气烤干他的衣物,隔会儿便运功为他取暖,却没见他有半分好转。中途他时不时停下用树叶做杯舀了清水喂他,尝试好几次才能灌进去一些,就这状态来看也是行将就木了。
迟迟不见商荣跟来,耿全哑女也多半不保,他焦急害怕,身体似灌铅般疲惫,无奈重责在身必须坚持前进。由于摸不清准确路线,绕了半日才远远瞧见一座高岗,岗上一株参天巨木鹤立鸡群,枝干伸展如云,形状宛似绿色的大灵芝,树冠上栖着许多白鹭,时时环绕飞翔。
那定是穆天池说的树神了。
赵霁打起精神快步赶去,盼望师长们已先达到。
然而事不如人愿,树下并无人影,一座孤零零的石屋藏于林间,是当地人为树神修建的神庙。
他安慰自己约定时间未到,稍微等一会儿陈抟就会带着解药赶来,商荣也会跟着来会合,先将蓝奉蝶抱进神庙,衣衫铺地,包袱作枕,让他躺好,再用手掌去暖他的心口。
“炽天诀”极耗内力,他细水长流地运功,久了也难支持,加上连日奔波,整整两日拼杀逃亡,实在困顿已极,一坐下便眼皮发沉脑袋发昏,咬唇揪腿都不管用,终是歪在蓝奉蝶身旁睡过去。
醒来已是黄昏,门外树影浓黑,太阳正在远山外释放最后一把箭,受伤的天幕沉淀血红。
仍不见人来,赵霁恐慌万状,摸摸蓝奉蝶的胸口,心跳仿佛潜伏在深草里的鱼,使劲按住才能觉察出存在,发根处竟浮起薄薄一层霜,手指关节也僵硬了。
他赶紧运功驱散那层霜气,九炎真气有杀伤性,不能直接注入人体,除了紧紧抱住蓝奉蝶,他找不到其他办法温暖他。
怎么办?太师父还没回来,蓝教主会不会就这样死了?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他的心被危机反复切剁,无用的遑急都成碎末,剩下的坚硬残骸还可做救命丹药。
游不返说这毒必须和男人交合才能解除,我也是男人,是不是能救蓝教主呢?
他想到谢岚和白星河淫、乱的画面,啪啪连抽自己两个大耳光。
太师父怕冒犯蓝教主,宁可犯险去采药也不碰他,我若做了这种事,他还不杀人?况且蓝教主有可能是商荣的爹,我更不能学猪狗干这乱伦的勾当。
正在天人交战,门外光影一晃,进来一个人。
此人背光,面目不清,看外形是个颀长挺拔的男子,着汉人衣冠,手提宝剑,姿态逸?。赵霁下意识拔出身边的武器,剑尖直指对方,下一刻就要跳起出击。
来人举剑防卫,同时仔细打量他浸在余晖里的脸,诧异道:“你是……赵霁?”
赵霁又惊又疑,厉声质问:“你是谁!?”
那人看准了,笑道:“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郭太师叔啊。”
赵霁听声音果然很像,略微移动位置借光细瞧,那俊眉修目,气度超然的男子和三年前殊无变化,笑容和煦俨若春风。
“郭太师叔,您怎么来了?”
“我到苗疆办事,路上出了点岔子,与部下走散,见这里地势高,想上来打望。”
马楚政权灭亡后,楚地被潭州军府事周行逢占据,后周想吞并这一地区,便设计孤立周行逢。郭荣此次秘密进入楚地周边的苗疆,说服当地蛮夷首领与周行逢断交,不料消息走漏,途中遭遇敌兵偷袭,混战中部众散失,他领着十几个亲兵在大山里迷失路径,又被土著袭击,走了一天一夜,只剩单身独行,误打误撞来到这山岗上。
他和赵霁说话时已注意到他怀里的人,惊问:“那不是诸天教的蓝教主么?他怎么了?”
赵霁哭丧:“不灭宗联合诸天教的叛逆作乱,前日给蓝教主下了剧毒,我太师父去远方采药,说好今天回来,可至今不见人,蓝教主都快不行了。”
郭荣急忙上前看视,腕脉已摸不出来,手指用力压住颈部的血管才能觉出一点微颤,当真已是油尽灯枯。
“蓝教主擅于用毒,什么剧毒能毒倒他?”
“他、他中的是至寒毒物提炼的春、药。”
“春、药?”
“那下毒之人说三日之内不与男子交合就会毙命。”
恶人诡奇阴邪的用心使得郭荣为之一怔,忙问:“今天已是第三天了么?”
“是。”
赵霁眼泪鼻涕都拖到嘴边,哭道:“太师父临走时说好今天之内赶回,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岔子,郭太师叔您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郭荣让他扶住蓝奉蝶上身,右掌运功向他背心输送内力,感觉蓝奉蝶体内的寒气已凝成墙壁,真气到不了他的气海,强行推送恐会震坏他的心脉,只得作罢。
二人一筹莫展静置半晌,赵霁再次触探蓝奉蝶鼻息,惊叫:“郭太师叔,他好像断气了!”
郭荣伸手一探,气息虽未完全断绝,但也是单丝细线,入不敷出,再拔下金簪刺破蓝奉蝶的手指,伤口已挤不出血液,八成等不到陈抟回来了。
诸天教干系苗疆稳定,蓝奉蝶的生死事关重大,因而郭荣的救人之心比赵霁更切,他高居朝堂,老于权术,遇方即方,遇圆即圆,又不似陈抟为痴情执念所碍,于是决定采用解危救难的权宜之举,镇定地吩咐赵霁:“你到外面守着,我来救蓝教主。”
赵霁傻了片刻,看他表情沉稳如水,满含英明决策者的正直冷静。
“快去。”
“是、是!”
赵霁提着剑飞射出门,跑到五丈以外,接下来便不知所措,如同落单的猴子东张西望,唯独不敢看向庙内。
(补丁)
赵霁不敢多看,转身抱头捂耳,惊见下方裤裆顶起,急忙双手按住,心里小鹿乱撞,歪思杂念层出不穷。
郭太师叔真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直接把蓝教主带去了极乐世界,下手时还干脆果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不愧是干大事的人。
太师父就太冤枉了,早知肉会煮熟,用谁的锅不都一样,非要当正人君子,结果与他人做嫁衣裳。
蓝教主倾慕郭太师叔多年都暗恋未果,这次时逢大难,郭太师叔从天而降,怕不是精诚所至,月老破例送来了红线?
原来男人之间做这种事也这么得趣,我总算心领神会,回去就找商荣试试……
想到商荣又起担忧,忙把心猿意马驱散,跑到临空的山石上眺望,只盼小师父能一下子从林荡里蹦出来。
天光消隐,郭荣用火折子点燃神龛上的油灯,黑暗的门洞里跳出一朵火光。
收到他的召唤,赵霁局促不安地走进石屋,见他冠冕整齐,一丝不苟,蓝奉蝶静静躺在地上,身上衣衫也穿得整整齐齐,都是郭荣细心收拾的。
“蓝教主他……”
“他没事了,我给他吃了补气的丹药,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就好了。”
郭荣态度从容,内心却并不平静,方才意乱情迷做得有些过火,最后一次登顶时蓝奉蝶已经晕了过来。他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确定没留下伤口,又用手帕小心清理擦拭了一遍。认识十多年,蓝奉蝶高贵端雅的形象深植于心,没想到他会有这么柔软的姿态,更没想到他在云雨时会对自己婉转相就,百依百顺。长在帝王家,如云美色予取予求,今日这抹绮艳可谓绝无仅有,短暂的迷失令他惭愧,认为违背了救人的初衷,再想到蓝奉蝶深情寄予,此番欢好后怕要加倍沉湎,这笔情债便永难解除了。
赵霁这个旁观者比当事人还难为情,脸红了大半天,快要烧掉一层皮,总觉得自身与现场景物格格不入,听郭荣叫他坐下,扭捏道:“您想必饿了,我去打点野味来充饥。”
走下高岗,山林里传来大队人马行进的响动,他只当敌人来袭,转身回奔,身后响起陈抟的呼喊。
“霁儿!等一等!”
他停步转身,陈抟已追到跟前,发髻松散毛乱,衣衫泥泞破损,模样很是狼狈。
“太师父!”
赵霁激动地抱住他,笑得流出眼泪,见穆天池也到了,身后还跟着一群汉人装束的官兵,领头的大汉方脸高鼻,手提丈二铁棍,竟是他的结义大哥赵匡胤。
“贤弟,皇天保佑,咱哥俩终于又见面了!”
赵匡胤上前热情拥抱,拍着他的肩膀夸他长高长结实了。
惊喜连连,赵霁不知先顾那头,问他:“大哥,你怎会跟我太师父一路过来?”
赵匡胤说:“我随太子殿下来苗疆办事,路遇贼兵偷袭,殿下和我们走散了。我带着其中一路人马觅迹寻找,方才在北面林子里遇到陈道长和这位穆掌堂,听说他们要来这大树岗,便跟过来碰碰运气。”
赵霁笑道:“你运气真好,郭太师叔就在岗上。”
陈抟见他还能露出喜色,以为其他人也无大碍,任他和义兄寒暄,直奔岗上,穆天池更比他脚快,一口气冲上山岗掏出怀里包裹严密的腾焰草,径直奔向灯火飘忽的神庙。
郭荣察觉有人进逼,连忙守住庙门,见来的是个披头散发手提大刀的毁容壮汉,举剑喝问:“来者何人?”
穆天池看他的打扮就知是周太子郭荣,他对这男人嫉恨极深又不便表露,忍气行礼:“在下穆天池,乃诸天教刑堂掌堂,特来给蓝教主送药。”
郭荣欲待鉴别,陈抟等人跟上来,他乍惊乍喜,收起宝剑上去与师兄相见。
赵霁见穆天池跑进石室,忙追去招呼:“穆掌堂,我郭太师叔已经替蓝教主解了毒,你别给他吃那乱七八糟的草药了。”
穆天池惊忙摸一摸蓝奉蝶的手腕,体温恢复,脉象平稳,寒毒确已解除。
陈抟闻言跟来,也把了把脉搏,摸了摸额头,转身惊奇地问郭荣:“师弟,你怎会有这寒毒的解药?”
郭荣愧怍失色,惭笑道:“师兄,我没用解药。”
此言犹如雷霆巨手,一把撕碎陈抟脸上的神气,赵霁暗道不好,提防太师父发飙,旁边穆天池的斩、马、刀已照着郭荣颈项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