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清光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刻画精细的行军地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被铺开,上面象征敌我双方的红黑色小旗插满了地图上的各个点。
昨日, 在派五虎退回去后,他心里就多半猜到了一定是哪位同伴出事——不然以主人的性格, 也不会在内心中自责痛苦成这样。
果然,几个小时后传回来的信息,说是宗三左文字死在了莫名其妙的灾难中……
听闻噩耗,加州清光当然也很伤心。当初审神者把宗三从那个本丸里拖出来后他还吃过一点飞醋,但是随着大家一路互相扶持的前进,他也渐渐地理解和接受了这个伙伴。
但是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况且主人现在正是痛苦挣扎的时候!清光悲伤的想。她一定很需要可爱的我去陪她……然而可恶的九鬼嘉隆却根本不能让我离开这个战场!
想到这里,初始刀就火大的不得了。
他临时起意, 不想再打了, 便通过紧急渠道向大本营那边传递了想要与熊野军签订和约、结束东部战线的信息,结果回话的那个风格一看就是三日月宗近写的。
【“哈哈哈哈,可以可以。”】
听到这魔性的哈哈哈,清光更担忧了——主人把这么大的军情重任都交给三日月老爷子, 那她自己是不是已经病倒了?以至于连议和这种大事都无法自行处理?!
心疼主人!他想要回去陪她!谁想继续和什么海贼头子撕逼啊!
因此在一得到大本营的肯定意见后, 清光便派出了信使去议和,并将三日月调查出来的时间溯行军事件详细的说明了一下,以及它的危害性之大。
就在他今天盯着地图思考之际,下属的士兵冲进来了。
“报——”
清光抬起头,略微上挑的眼眸透着锋利的光芒,“说。”
士兵拿出了身后的盒子,里面装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加州清光豁然起身, 盯着那个人头,感觉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那是他昨天派出去的信使,生前的脑袋。
“九鬼嘉隆!”他咬牙切齿地蹦出这几个字,“不想议和就算了,竟然敢杀我的信使!”
这事情没完!
“来人,召开军议!”清光恼火的说道,“议不议和,他一个人说了不算!既然此人顽冥不灵至此,那我们就用一场大战把我们想要的和平给带回来!”
与此同时。
“主公,”有家臣对九鬼嘉隆劝道,“为何要杀了敌军信使?我看那书信上说得也是有理有据……”
“哼,加州小儿竟敢轻视于我!”模样粗野的九鬼嘉隆不满地说,“以为区区几句胡言乱语就能骗得我退兵吗?我意已决,此行出征必要杀到太田城去,谁都不用再劝了!”
家臣欲言又止的退下,然后让人将边境传来小股不明势力的消息给压下去——而根据描述,与那封议和书上的时间溯行军的外表一模一样。
“清光想用诱敌深入的战法,一举歼灭熊野军的主力。”三日月宗近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念着手里的军情,“他恳求用我方的三座城池作为诱饵,以此来引诱敌军深入纪伊腹地。一旦他操作失误,九鬼嘉隆只需要半天时间就能率军杀到太田城下。”
安原时羽闭着眼睛,斜倚在软垫上,她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说道:“他着急了,整个方案都透着一股火烧屁股的既视感。”
三日月垂眸一笑:“可以理解,年轻人总是火气比较重。”
昨夜宿醉的审神者抬起沉重的眼皮,不满地扫了近侍一眼,总感觉自己也被侧面攻击了。
“帮我回他——允许诱敌深入的作战方案,但还需要更加稳妥一点。让他留在东部战线稳住局面,不用急着回来。”
“好,等会我跟他说一下。”
可怜的初始刀就这样被他心爱的主人和无良近侍联手给继续留在前线回不来。
“对了,小姑娘……”在代笔写回信的三日月宗近忽然说道,“你想去见鹤丸国永吗?”
审神者眼神茫然地思考了片刻,“我为什么要去见他?”
三日月愣了愣,为了缓解尴尬,他故作轻松地笑道:“他是织田信忠的人……”
“那是他杀了宗三吗?”安原又问。
“……不是。”
“这不就得了。”女孩子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冤有头,债有主。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不会随便迁怒别人的。”
容貌俊美的付丧神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想着也许等会可以把人放出来了——他昨天在得知谁是罪魁祸首后,立刻让人控制了在厨房里思考人生的鹤球。
以为是自己偷吃过头、终于触怒此地主人的鹤丸国永连忙替自己申辩并摸着小肚腩表示自己再也不会偷吃了,可惜刀装士兵们还是把他扔回地牢。
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被老朋友坑了的鹤丸国永:???
“那能告诉他此事的原委吗?”老爷子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审神者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阴沉,“可以。如果他愿意留下来,那就继续养着他;如果不愿意,甚至想要回去织田信忠身边的话……就照你的意思处理掉吧。”
“我明白了。”三日月宗近仰头微笑了起来,他心里清楚得很——小姑娘的满腔杀气,一直没办法得到释放呢。
安原时羽扔下了还在写回信的三日月宗近,自己一个人走出了房间,她将手揣在袖子里,不然就太冷了。
“大将?”
没走两步,身后有人怯生生的叫住了她。
审神者略微恍惚,记忆中会这么称呼自己的,只有药研藤四郎。
她转过身,发现是一把咬着短刀的小骨头架子。不过灵力已经告诉了自己,这到底是谁。
“喔,信浓,怎么了吗?”
没错,这正是信浓藤四郎,也是粟田口刀派中的一员。
见她蹲下来,小短刀有些羞涩地将身体盘成一圈,“那个……大将,可以求您一件事吗?”
“可以啊,你说吧。”安原好脾气的回答道。
“——我能钻到大将的怀里吗!”
安原时羽困惑的眨眨眼:“为什么要钻进我怀里?”
信浓挠了挠头,变成粉红色的小骨头看起来十分可爱羞涩,“因为大将看起来很暖和。”
审神者无奈而温柔的看着这孩子,由于自己先前拒绝了他们的效忠,她并不太想主动去撩人,但是现在既然都撞见了……
片刻之后,信浓开心的趴在审神者温暖的怀里穿过大半个居所,只露出一个咬着短刀的小脑袋。
直到他们看见了其他的粟田口短刀和坐在被炉里喝茶的一期一振。
“天呐,信浓你居然偷偷钻进了主人的怀里!”乱藤四郎立刻飞过来,围着他们打转,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我也好想钻进主人的裙底……”
安原时羽:???
厚藤四郎看不下去了,跑过来把兄弟往后拖,“稳重点,乱。”
乱甩甩尾巴,挣脱开他,“别只顾着说我啦,你难道不羡慕吗!”
“……羡慕。”厚委屈的回答,真是个耿直boy。
安原时羽走进屋子里,把信浓从怀中掏出来放下,一期一振连忙离开了温暖的被炉,向她道谢。
“没事,只是正巧遇见了信浓,干脆就帮忙送回来了。”
“但还是要感谢您,主殿。要不要坐下来喝口茶再走呢?”
一期眼眶里的金色火焰稳定的燃烧着,正如同他此刻的情绪那般稳定而温暖。
受到了邀请,安原索性坐了下来,也把腿放进被炉底下一起取暖。
“不用叫我主殿,我不是值得你们效力的对象,叫名字就可以了。”
然而太刀付丧神却固执地摇摇头,“当初是您召唤出了我们,那您就是我们的主殿。”
这个话题说来有些尴尬,安原时羽不太想接,于是便跳过这个话题,改为对他们在离开本丸后的经历打听。
虽然已经在和三日月宗近喝茶时谈过一遍,但是一期一振也不介意再给审神者讲一次。
平野拿来了仙贝等茶点,乱将茶盏端了过来。至于信浓则是由趴在审神者的肩膀上,如果不看骨架子的可怕外表,完全就是乖巧宠物。
在袅袅茶香中,太刀付丧神语调平和的讲起了大灾变之后的事情。
由于有些弟弟在大灾变那天当场就碎了,过于悲愤的其他人则是一个接一个的暗堕。在此之后,一期无法忍受生活在有着弟弟们生前影子的残破本丸里——最主要的是,他希望去寻找解除暗堕的方法。
于是除了药研留下来,一期一振告辞剩余的伙伴,带走了其他弟弟们。
探求真相和方法的路途很艰难,他们甚至还因为一次意外弄丢了五虎退(虽然后来审神者在地狱里又发现了这孩子),大家很是自责消沉了一段时间。
后来的故事也很简单,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灵力消退的弟弟们逐个变回了原本的本体模样。最后只剩下疲惫又劳累的太刀兄长一个人,于是他为了方便携带,把弟弟们都挂在了身上,继续上路。
直到某天,他误入了这个副本。不同于安原时羽的攻略模式,也许是这个副本世界考虑到他的数据身份,把一期当成了土著npc,也没有安排任务,而是让他在里面继续迷茫的游荡,寻找有灵力的人来唤醒兄弟们。
可惜我们之前都说过,这里的阴阳师和神官都是花架子。
最后,连自己的灵力都眼看要消散的一期一振来到了后世的大阪城地区——羽柴秀吉还未统一全国,因此此地还只是一片荒郊野岭。
但是对于太刀来说,他的辉煌在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于是他带着弟弟们,选择了沉睡。
但是随着审神者的到来和各种瞎折腾,他被遥遥的唤醒了——不过那个时候一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再度醒来的真正原因,因为先醒一步的弟弟们已经摘了外边的鲜花给他戴上了花圈。
再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太刀想要去看看过往的前主,其他小短刀当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大家就去惊吓……哦不是,是看望丰臣秀吉了。
…………
……
“很抱歉,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您就是主殿。”说到这里,一期神色歉然的再度道歉,“不然也不会选择与您处于对立的阵营了。”
虽然他们什么对立的事情都没来得及干。
“啊,没有关系,不知者无罪嘛。”安原时羽很大度的原谅了这帮小可怜,毕竟在不知道自己会来的情况下,前去探望前主这种事根本就不是什么过错。
一期一振略微的松了口气,虽然这两天观察主殿并不是那种容易随便发火的人,但是也很难说,毕竟对方近日来心情很差。
这个时候,平野正巧帮她添茶,安原随口说了声“谢谢”后,发现小骨头神情沮丧(别问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怎么了,平野,郁郁寡欢的。”她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手感温润,是个十分光滑的脑门。
一期正想要帮忙解释,不料自家的弟弟就吞吞吐吐的说了:“主上,抱歉,我……我不能说。”
正常人这个时候都会被勾起好奇心,要求对方说出来,但是安原时羽最近没什么心思去多想好奇的事物,便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那好,不说就不说吧。”
平野藤四郎:……
不知为何,他咬着茶壶漂在半空中的样子,看起来更加手足无措。
“其实平野是想问……”趴在审神者肩头的信浓冷不丁的开口。
“信浓!不要说出——”一期开口打断道。
但是信浓语速更快的说完了:“大将为什么不要我们?”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都扭头看向安原时羽的表情。
哎呀,我就知道是这个问题。
审神者沉默了一下,抬手将怀中的信浓藤四郎放下来,转头看向面露哀色的太刀付丧神。
“主殿,其实弟弟们没有什么恶意。他们只是有点失望……”一期急急忙忙的解释。
“我明白的,我也不会生气。但是很抱歉,一期,还有各位。”
安原时羽站起身,眼睛盯着他们。
“——我不希望你们成为下一个宗三。”
她不希望一期一振他们遭受那样的结局和痛苦。
他们已经够辛苦了,在这个大灾变后的世界上努力求活,本身就是一件很努力但不一定会有回报的事情。
宗三左文字的死给她敲响了警钟——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把所有人都拖下水。
尽管知道自己说的话非常不好听,甚至很懦弱,但这也是她如今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
一期一振同样伤感的望向她,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
他终于明白了审神者当初拒绝背后的深意,却不知道怎么才能劝她回心转意。
只是安原时羽此时低头想了想,“对了一期,麻烦你现在出来和我单独走走,好吗?”
“是,主殿。”
于是鲶尾他们就趴在门边看着自家哥哥和审神者走远了,大家情绪都挺低落。
“主人这是感到害怕了吗?宗三殿的死让她不愿意再接受我们这些新的刀剑了?”
“乱,你怎么能在背后说大将的坏话!”信浓气呼呼的反驳道,乱藤四郎根本不知道大将的怀抱有多温暖!“他”肯定不会是个坏人!
“难道我说错什么了?”乱同样情绪不太好的回答道,“我们不是宗三殿!我们不一定会得到相同的结果——主人这是因噎废食!”
鲶尾藤四郎把两个炸毛的弟弟用尾巴给圈起来,“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点!现在可不是争吵的时机,看一期哥能不能劝好他吧。”
是的,他们强行说服了自己接受当今审神者的大叔外貌。
被寄予厚望的一期一振,彻底辜负了弟弟们的厚望。
因为当两人来到了无人的走廊时,安原时羽拿出了当初药研死前给自己的铃铛,上面还画着一期一振的刀纹。
太刀付丧神瞪大了眼睛,他眼眶中的金色火焰剧烈的颤抖起来。
因为这是他在离开本丸前,亲手交给药研的东西。
如今,铃铛出现在审神者手里,岂不是意味着……
“药研跟我说,‘如果您真的有朝一日见到了一期哥,请把这个铃铛交还给他——他会明白一切的。’”安原时羽悲伤的注视着浑身颤抖的太刀,意味深长的继续说。
“我现在,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你也应该明白,我为何要拒绝你们的效忠吧?
“……谢谢您。”
一期双手抬起,从她手中小心地接过了这枚斑驳、有些陈旧的金色铃铛。
审神者叹了口气,“他是我见过最坚强和勇敢的人,我相信你作为他的兄长,一定更加了解他的优点和品行——事实上,药研他做得非常好,值得你为他骄傲。”
忍受着风化带来的日夜酷刑折磨,终于等到了她的回归。
一期一振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看着手上的铃铛,就好像看见了已经永远离开的故人们。
这也是安原时羽第一次,见到了这个穿着狩衣的骷髅那对永远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眶中,涌现出了少许晶莹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