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乔安怀疑这位勇者的脑子有问题。
到底是什么给了他我是魔王的错觉？
乔安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我不是。”
他斟酌着，联系了一下诸多传说与作品之中魔王的形象，试图口头洗脱嫌疑，说道：“如果我是魔王的话，刚打照面你们就死了。”
勇者微微皱眉，这话的确如此。
数百年前魔王现世的时候，虽然从未有人见过魔王真正的模样，但他所掌管的黑暗与死亡的职能，给整个大陆带来了巨大的折损。
魔王拥有万物寂灭的职能。
他不需要动手，只要踏出巢.穴，走出领地，就会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拖入黑暗与死亡之中。
魔王极少离开他的巢.穴，原因没有人知道。
但所有踏入魔王领地的人，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乔安说道。
勇者看了一眼乔安身上流淌的黑暗与紧随着黑暗而来的凉意，始终保持着戒备。
乔安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一点异常也没看出来。
他沉默地跟勇者对峙着，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这里就一条路。
他想往前走，但被勇者和村民挡住了，往后又是崇山峻岭，再加上又是魔王又是勇者的设定，就算乔安从小在野外打滚还胆大包天，也不会轻易选择往后走。
“你举着剑不累么？”乔安问。
“不。”
“可我看你后边那些……”乔安迟疑着说道，“快吓晕了。”
乔安有些怀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别的不说，他对自己这张脸还是有些自信的，怎么也不可能把人吓晕。
难不成是审美差异。
“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个……魔王。”乔安再一次好脾气的重复道。
勇者长长的吐出口气。
他其实有些相信这个年轻人的话。
毕竟身为魔王或者其眷属的话，怎么想都不可能好脾气的跟他对峙这么久。
都拥有这么危险强横的力量了，大可以直接打上来，再凶戾一点，大可以当着他的面杀死这一群毫无反抗之力的村民。
他自己是有足够的能力逃脱的，但村民可没有。
保护永远比打架难多了。
勇者紧了紧手里的大剑，试探着提出要求：“让村民先离开。”
乔安点了点头，看着村民火速跑没了影，又将目光看向勇者。
勇者拖着巨剑走到乔安面前两米处，发觉对方完全没有动手也没有退避之后，倒也稍微的放松了下来。
他恢复了一点先前那副懒洋洋的做派，问道：“你的名字？”
“乔安，我是误入这里的。”乔安十分礼貌，“您呢？”
“我叫阿贝……”勇者拖着慵懒的调子，没什么起伏的说道，“姑且算个勇者。”
“阿贝先生。”乔安察觉到对方的放松，也长长的舒了口气，将地上的纸箱抱起来，干脆地问道，“您知道最近的繁华一些的城镇应该怎么走吗？”
阿贝一顿：“你要去城镇？”
“总不能待在这个荒郊野外。”乔安实话实说，“食物和水源先不说，就是野兽也很危险。”
阿贝因为他这一番过于普通的担忧而震惊了一瞬，意识到乔安可能是误入这里的。
说不定这是个被魔王看上了，就直接召唤过来了的倒霉蛋。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乔安身上以保护的姿态流淌着的力量，微微咂舌。
不管身份和种族是怎么样的，但肯定是很被魔王喜欢，这位年轻人。
如果是突然被召唤而来的倒霉蛋，刚刚乔安那一连串的反应就完全说得通了。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至少要随同乔安到达地方，并确定他的确没有什么异常为止，再回来处理他应该处理的问题。
“最近的大城镇的话，我可以带你……”阿贝话说到一半，突然感到一股浓重的杀意，携裹着难以匹敌的重压向他狠狠的扣了下来，使他猝不及防的跪倒在地，从肉.体到灵魂都在这重压下咯吱作响，头脑一片空白。
无法反抗。
不能反抗。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而下。
在这样的压迫面前，让人连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味道，连思考的余地都被挤压得一干二净。
乔安看着说话说得好好的勇者先生突然“噗通”一下单膝跪下，他身下的土地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宛如蛛网一般龟裂开来，惊得抱着纸箱后退了一步。
他重新踏入了魔王的领地。
阿贝感觉身上的压力骤然减少了许多。
他擦掉了额头上的冒出的汗珠，缓缓站起身来，张了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
乔安大惊失色，也跟着蹲下身来，试图从纸箱里找到一些能够帮助上对方的药物。
“你……”阿贝咳了两声，擦掉嘴上的血，扫了一眼乔安所站的地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沙哑着声音，带着点试探的意味，说道，“我带你去见魔王？”
随着话音落下，勇者先生感觉身上的压力倏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阿贝：“……”
乔安满脸茫然：“我为什么要去见魔王？”
“……”
阿贝闻言卡壳了两秒，苦恼的挠挠头。
因为这种奇奇怪怪的原因而被魔王关注，并且直面了传说级的神明与己身的实力差距，明白反抗根本没有用处这种事，应该怎么说啊。
“魔王希望你过去。”勇者这样说道。
乔安疑惑的看着他：“你……的确是勇者吧？”
阿贝没有否认：“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目前来说的确是勇者没错。”
“那你怎么为魔王传话啊……”
阿贝倒是异常的诚实：“因为如果我把你带走的话，可能会当场暴毙。”
“……”乔安愣了两秒，“那我自己走呢？”
阿贝隐隐约约的察觉到那股危险的气息又缠上了他。
“……”
这位魔王真是意外的好懂。
“大概也会死吧。”勇者先生显得有些无所谓，“当然了，死的是我。”
乔安看了一眼阿贝刚刚吐出来的鲜血，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就去见魔王吧。”
勇者一愣，顶.着那股沁凉刺骨的危机感，提醒道：“所有进入魔王领地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先例。”
“是吗？”
乔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踩着的翠绿草地，然后在勇者的注视下，在界线处进进出出反复横跳。
跳够了，他又重新回到了属于魔王领地的那一边，十分冷静地陈述：“现在有了。”
阿贝微微睁大了眼，震惊的看着他这一通操作，半晌没能发出声音来。
最终他张了张嘴，又安静地闭上。
……彳亍。
破例宝才，魔王捡到鬼了。
勇者先生坐在原地带着乔安发了会儿呆，觉得自己不管是往前走还是往后走，好像都是个死。
既然都是死，那尝试一下讨伐……呃不对，是面见魔王似乎也挺不错。
传说里，只要被魔王看一眼，就会化作灰烬。
而至今为止，魔王真正的模样也不曾被人看到过，只有各种各样的传说版本。
阿贝扶着剑站起来，又回身去把巨盾拎起来，背到背上，想着到现在都始终没有挪开的那道视线如果是魔王的，那他算不算是被看了还没化作灰烬的特例。
他一边这么想着，看着乔安所停留的那条通往魔王巢.穴的路，叹了口气，抬脚走了过去。
“您没事吗？”只带了一些跌打损伤的外涂药的乔安有些担心，“刚刚还吐血了。”
“小问题。”阿贝看了一眼仿佛对自己的处境毫无紧张感的乔安，说道，“为什么会答应去见魔王？”
“啊。”乔安愣了愣，跟上阿贝的脚步，说道，“总不能看着别人死在我面前吧，而且好像还是因为我。”
阿贝问：“那你不担心自己的性命吗？”
“也不是不担心。”乔安摇了摇头，有些不太确定，但话说出口却异常的笃定，“虽然有些奇怪，但我就是觉得不会有事。”
乔安说完，又补充道：“被魔王盯上了跑也没用吧，真有什么死亡性危险的话，躲也躲不过的。”
“你说得对。”
阿贝赞同的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走在他身边的青年。
可能乔安是真的觉得小事无所谓大事躲不过，以至于有点慢半拍，对危机的反应也十分平淡。
这种随遇而安的心态倒是跟他颇为相似。
阿贝这么想着，察觉到在他们周围始终没有离开的气息，一边咂舌，一边趿拉着脚步往山中走，懒洋洋地随口搭话：“你来这里之前，是哪里人？”
“华夏。”乔安抱着纸箱，也慢腾腾的回应，“您大概没听说过。”
阿贝仔细想了想，的确是没有听过。
“阿贝先生之前跟村民一起是在做什么？”乔安也问道，“作为勇者的话，应该是来讨伐魔王的吧？”
“事实上，在遇到你之前我刚成为勇者。”阿贝说，“在此之前，我是个普普通通的游侠。”
乔安得知阿贝是迷路到山脚下那个村子的，这个村子距离魔王的领地很近，因为魔王的领地周围虽然贫瘠，但很少有山匪流寇胆敢靠近，反而比之其他地方要安全得多。
但他们每年都要给魔王送一位新娘去，以求得魔王允许他们的存在，不至于发怒。
“村子里的姑娘不够，他们就去外边拐。”阿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今年送新娘的日子要到了，我拦住了他们，顺便转了个职，我来讨伐魔王。”
乔安问：“新娘子们呢？”
阿贝摇了摇头：“不知道，魔王会不会动手先不说，山里野兽就足够杀死她们了。”
乔安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说道：“您是个好人。”
阿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乔安针对魔王新娘这件事的评价，忍不住转头看向乔安，说道：“谢谢？不过我觉得即便我拦住了他们，大约也没有什么用处。”
乔安一顿：“为什么？”
阿贝解释：“为了防止我失败，魔王迁怒他们，他们大概还是会送新娘上来的。”
乔安听到他这么说，呆了好一会儿，偏头看了一眼路边绽放的鲜花，转头看向阿贝，向前递出了纸箱：“能帮我拿一下这个吗？”
阿贝伸手接过了纸箱。
“游侠的话，阿贝先生应该走过很多地方吧？”乔安一边挑选着鲜花一边问道。
“是哦。”阿贝抱着纸箱，说起这个话题，脸上也并没有得意的神情。
他始终保持着惫懒的姿态，带着点鼻音说道：“不止许多人类的国家，西方的龙谷，东方的地底王国，南边的精灵之森和北边的荒原北地，我都去过。”
乔安闻言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些幻想种族的存在。
“……好厉害。”乔安由衷的敬佩道。
虽然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但能够走遍这么多地方，本身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还好，因为我是游侠嘛。”阿贝谦虚的回应。
乔安摘好几朵花，抬头看着这葱郁清新的群山，觉得这生机勃勃的画面怎么都跟魔王扯不上关系。
魔王的领地难道不应该是昏天黑地，尸山血海，还有漆黑的乌鸦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盘旋。
反正不会是这么和平安详，完全可以作为风景纪录片取景地的模样。
“这里看着实在不像是魔王的领地。”乔安说道。
“谁知道呢，我也是第一次来。”
阿贝耷拉着眼懒洋洋的看着乔安，对方一路走一路采花，然后把手中姹紫嫣红的花团捆在一起，做成了一束捧花。
“你这是做什么？”他问。
“捧花，在我们那边，很多地方新娘出嫁的时候会拿一束捧花。”乔安解释道，“阿贝先生能给魔王传话的话，就拜托魔王将之后送来的女孩子送回去吧。”
——反正他都已经被魔王盯上了，活不活得下来还不一定，再造作一点也无所谓，能给无辜的姑娘多一丝生机不是更好。
不过话是这么说……
乔安低头看着手里的捧花，心里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谜一样的自信，就是觉得魔王会让他为所欲为。
带着这种谜一样的自信，乔安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他要是生气的话，我来当新娘就好了。”
阿贝一愣，因为乔安过于理直气壮的态度，一时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这其中有哪里不对。
重峦之后的深山洞窟之中。
正抬着手，匆匆忙忙的给黑暗了数百年的洞窟四处装上晶核，准备用以照明的漆黑的魔王动作一滞。
漂浮在魔王身边的数颗晶核发出的光亮落在他那张过度苍白的脸上。
他面色不变，神情冷硬，微微抿了抿唇，半晌，反手戴上了衣袍后边的兜帽，遮住了泛红的耳尖。
接着他一挥手，在乔安走过的路上开了个传送门，只要再有人类进来，就直接把人传送到这附近城镇的光明教会大门口去。
然后他面无表情的，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叮叮哐哐的装起了晶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