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乔安当然不会忘记阿贝先生。
他有许多想法，都得参考见多识广的阿贝的意见，才可以确认是否可行。
而阿贝的参考意见也不见得能够成为决定性的因素，还得考虑到现状和认知差距才行。
乔安放下手里的羊皮纸，偏头看向那只挣扎不休的地精。
他撑着脸，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只绿皮的小怪物，琢磨着这个小怪物除了能够当人质之外，还能不能开发出什么别的用处。
他的导师曾经说过，丧良心的资本家们可以从湿润饱满的海绵中挤出水，用完了之后，还要把被利用殆尽的海绵碾碎了包装成优质的面包糠，卖给别人。
乔安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丧良心，但他还是想多从海绵里挤出点水来。
毕竟这块海绵吸的可不是不同的水，是日出镇人类的血。
而不巧。
乔安如今就身在人类阵营。
伊维尔发觉乔安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了，便顺着乔安的目光看向了那只地精斥候。
魔王的注视让谨小慎微的斥候浑身一僵。
地精终于停下了挣扎，抬眼看向了在书桌前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一个穿着颜色浅淡、短而单薄的衣物，浑身上下没有丁点防御的装备，神情看起来也相当的软和。
但他的体型看起来并不瘦弱，精瘦流畅的肌肉线条昭示着他并不是什么可以轻易解决的角色。
另一个则是浑身漆黑，生着锋利的角与蝠翼，面无表情地睥睨着他，却让人明显的感到自己并没有被他看进眼里。
反而是向他看过去的地精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只觉得一眼望去就见到了确切存在的黑暗与死亡。
伊维尔并没有展露出身为万物终末的威能来，只是这只地精身为斥候，感官总是比别人更为敏锐几分。
死亡的气息如影随形。
仿佛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就会丢失掉最宝贵的性命。
地精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那个人类小鬼口中喊的“魔神大人”可能会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他不敢往那位人人闻之色变的魔王身上想，但也十分清楚自己命悬一线，随时都会被夺走性命。
“魔、魔神大人！请求您原谅我的冒犯！”
他从亡灵骷髅的手掌下挣脱出脑袋，大声说道。
已经默认下魔神这个身份的乔安一挑眉：“哦？”
拉尔让亡灵骷髅重新捂住了地精的嘴，小小声对乔安解释道：“地精这个种族底线极低，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会轻易的出卖同伴，但同时他们也满嘴谎言。”
乔安听完点了点头，并没有完全把这个偏颇的归纳听进去。
以偏概全是很傻的行为，个体跟个体之间本身就天差地别，这种粗暴的定义跟种.族.歧视没有任何区别。
“让他说话。”乔安说道。
亡灵骷髅松开了手。
“我可以为您引路前往谷仓！”那名地精斥候迫不及待地说道，“我知道换防时间和走向，战力分布也一清二楚，只要您不杀我，我可以为您……”
乔安打断了地精斥候的话：“这些你都知道？”
地精两眼一亮：“是的！我……”
“知道得这么清楚。”乔安慢吞吞的说道，“看来你地位挺高。”
地精斥候卡壳了两秒：“我没有……”
“不需要你带路。”乔安摆了摆手，对拉尔说道，“找个房间绑住看着吧。”
拉尔自然没有意见：“好的！魔神大人！”
在拉尔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乔安顿了顿，问：“阿贝先生回来了吗？”
“哎？”拉尔歪了歪头。
乔安说道：“阿贝先生回来了的话，麻烦让他过来找我一下吧，有很多事情要跟他确认。”
拉尔微微垂下头，鼓了鼓脸：“好的。”
乔安也没察觉到拉尔情绪的变化，他看着拉尔的背影，拿起一张新的羊皮纸，起身坐到了伊维尔身边。
伊维尔那占地面积极大的破烂蝠翼乖巧的收了起来，头上两个角有些妨碍他贴近乔安，同样被毫无留情的拔了下来，放到了桌上。
乔安看了看那对角，想起之前被伊维尔扔掉的那一对，问道：“你有很多吗？角。”
“嗯。”伊维尔点了点头，以为乔安对这个有兴趣，于是一个接一个的往外掏自己这么多年的藏品。
是一堆各种各样的角和獠牙。
“这个是灭绝的龙种。”伊维尔拿起了其中一颗獠牙，放下，又拿起另外一个漆黑的弯角，“这个是深渊大恶魔的角，丑。”
乔安看着渐渐堆起来的东西，阻止了伊维尔继续下去的动作：“这个我们以后慢慢看，现在先做正事。”
伊维尔微微一顿，偏过头去，欣然的将自己的藏品收了回来。
以后。
他喜欢这个词。
乔安重新拿起了羽毛笔：“我想确认一下地精储备粮的存量，他们在附近的数量和分布……”
这边乔安在认认真真的考虑着竹杠应该敲多少比较合适，那边拉尔就带着亡灵骷髅把地精斥候扔进了地牢里。
拉尔新召唤了两个亡灵战士，让他们看好这只地精之后，就抿着唇不情不愿的挪到了教廷外边。
蹲在树墩子上吹冷风的阿贝发觉堵在前边的亡灵大军让开了一条道，他微微一愣，高兴的蹦起来，手脚利落的穿过了那一条道。
然后在大门口遇到了穿着法袍，抱着黑暗权杖，鼓着一张脸的小拉尔。
阿贝一咧嘴：“光明神让你来接我吗？”
“才不是！”拉尔涨红了脸，下意识的想要耀武扬威，却因为业务并不熟练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最终他单手搂着怀里的权杖，对着这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光明气息的男人，一手叉腰，重重地：“哼！！”
阿贝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拉尔对于自己连挑衅都做不好这一点感到有些恼火，他又重重的冲阿贝“哼”了一声，然后拎起过长的袍角往前走了两步，挥舞着权杖，指挥亡灵大军继续巡逻，接着转头就走进了大门。
阿贝看着乖巧的服从了拉尔命令的亡灵大军，心中一惊：“等一下！”
拉尔头也不回：“你让我等我就等吗！光明教廷的走狗！”
阿贝轻嘶一声：“你这小鬼……”
拉尔转过头，叉着腰：“哼！！”
阿贝不跟小孩子一般计较，他指了指门外：“这亡灵是你召唤出来的？”
“是啊！你怕了吗！”拉尔摆出了一副超凶的表情，“我可以保护魔神大人，我也可以帮助魔神大人，不需要你！”
阿贝纠正他：“那是光明神。”
拉尔瞪圆了眼，气呼呼的瞪了阿贝好一会儿，无比不情愿地说道：“魔神大人让你去地下室。”
说完，意识到自己根本比不上阿贝在乔安心中的分量的拉尔，蔫哒哒的低下头，噘着嘴垂头丧气的走了。
阿贝站在原地，看了看那边的小鬼头，又看了看外边的亡灵大军，发觉自己给了老教皇一个相当不靠谱的情报。
就这年纪，这魔法水平，假以时日，怕又是一个人形天灾。
黑暗教廷的人形天灾。
阿贝觉得脑壳有点疼。
他揉着脑袋，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一进去就听到他的神明说道：“那就敲诈掉他们半个谷仓的粮食好了，如果不配合就威胁明抢，配合的话，就考虑一下跟他们合作的问题。”
阿贝脚步一顿：“？”
他就吊了个高汤回来，怎么光明神就说起了这么凶残的事情。
阿贝感觉脑壳更疼了。
他看了周围一圈，走过去，坐在了伊维尔和乔安的对面，开门见山：“什么敲诈明抢配合不配合的？”
“拉尔抓住了一只地精斥候。”乔安说道，“我准备以他为人质勒索一下地精。”
阿贝摸了摸自己的胡茬：“成功率不高，这只地精恐怕会被放弃，然后地精应该会去找矮人帮忙，以拯救族人的名头来日出镇大肆抢掠。”
阿贝说完，又补充道：“地精本身实力很弱，经常被抓，但矮人战斗力很强，只不过过于耿直，脑子不大好使，所以他们经常被地精忽悠出来打架。”
“那不是更好吗？”乔安笑起来，“我看地精很擅长松土挖地，耕种、打地基、开渠通水应当非常适合他们，矮人的话就更好了，我听说他们的锻造技艺首屈一指。”
阿贝眨了眨眼：“您……呃，你是想驯养地精作为奴隶吗？”
如今的大陆上依旧是存在奴隶制度的，被归为奴隶的通常都是战俘、异族混血和没有户口的人。
而阿贝一点也不认为打起来的话乔安会输。
那简直就是看不起他堂堂圣骑士长，也看不起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天灾级禁咒的拉尔，更不用说一直黏在乔安身边的那位大魔王了。
乔安在之前翻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奴隶制度的事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不觉得这一点有什么不妥，相反的，他觉得这中间留给他操作的空间很大。
“战俘当然是奴隶。”乔安理所当然的说道。
他拿出了之前写的羊皮纸，推给了阿贝。
“我并不会虐待奴隶，他们是很好用的劳动力，如果他们可以勤勤恳恳的在日出镇工作三到五年不出错，那就可以给他们合法的户口，脱离奴隶身份。”
黑户一个个都是苟且偷生，因为他们没有身份，一旦被发现了，就会被拉去充作奴隶。
这就是为什么日出镇剩下的这些镇民们，即便已经活不下去了也不离开日出镇的原因。
因为这些年来，日出镇新出生的孩子都是黑户。
其原因是拉尔本身不具备行政能力，也许是他接手的时候并没有来得及学会这些，也许是别的原因，但这都不重要了。
现在日出镇剩下的人口这么少，要把行政管理这方面捡起来也并不难。
这片土地是属于拉尔的，他算是领主，他想给谁户口就给谁户口。
顺便还可以做个人口统计。
乔安跟阿贝稍微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在确认可行之后，又掏出了明天的章程。
——俗称策划案。
阿贝拿着厚厚的羊皮纸熬夜消化去了。
乔安看了一眼桌面上堆积的扎实的资料，整个人像只猫一样化在书桌上趴成了个饼饼。
伊维尔偏头看他：“？”
乔安嘟哝：“这么久了没感觉到累……为什么不会觉得累？”
伊维尔感到疑惑：“为什么会累？”
乔安转过头，侧着脸看他：“不会累，不会饿也不会受伤，不需要担心生存的问题却也没有什么娱乐……不会无聊吗？”
伊维尔微怔，他想了想：“可以睡觉。”
乔安小小的“哇”了一声：“那也太惨了。”
他这么说完，摸出自己超长待机的手机来，犹豫不过两秒，就干脆按开屏幕，点开了保卫萝卜，回到第一关，然后把手机塞给了伊维尔。
“我觉得你非常需要接触一下人类的花花世界。”他这样说道，“文字看得懂吗？”
伊维尔低头看着这个巴掌大小的东西，点了点头。
“那你玩玩看吧。”乔安说道。
伊维尔的生活实在寡淡，乔安觉得换了他来过这样的日子，他肯定是受不了的。
伊维尔十分听话，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又开始埋头资料奋笔疾书的乔安，低头玩起了保卫萝卜。
玩到半路上，乔安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伊维尔，我是不是有什么很厉害的天赋？”
“是的。”伊维尔轻声应道，“你可以拥有任何你想要拥有的东西。”
这话说得宽泛又模糊，乔安不能理解。
伊维尔看着有些茫然的乔安，冷硬的神情放缓了些许。
你是万物初始的生机和希望。
万物皆会将最炽烈的爱意奉献给你。
连世界也对你抱着最纯粹的善意。
“你将心想事成。”伊维尔这样说道。
乔安笑起来：“承你吉言啦！”
伊维尔一眨不眨的看着乔安的笑脸，在乔安再一次埋头去研究资料的时候，也继续玩起了手机。
良久，伊维尔看着手机上提示的电量告急，微微一怔，偏头看向乔安，却发现乔安已经趴在桌面上睡了过去。
魔王看着电量告急的提示，略一犹豫，指尖闪烁起几丝电光，小心的劈在了他手中的小玩具上。
然后他看着那一搓被劈得焦黑的灰烬，懵了两秒，悄悄的站起身来，决定去找万能的光明圣骑士长。
顶.着照明术彻夜研究策划案的阿贝重重的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