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魔猪很大，以乔安的身高来讲，魔猪比两个他还高上许多。
它长着一对锋利的獠牙，外表呈深褐色，每一个根毛发都锋利得像是开了双刃的利剑。
巨大的魔兽安详的阖着眼，全然失去了声息。
“这应该怎么带回去啊？”乔安有些愣。
带回去了好像也并不好收拾。
阿贝在旁边托着腮，也感觉有那么一点棘手。
以往他们杀魔兽至少都是带着个小队走的，还真没为搬运这种事纠结过。
……倒也不是不可以拜托那个安静的蹲在乔安头顶上的小黑球球。
阿贝目光擦过伊维尔球球，这话在脑子里绕一圈，没敢说。
拉尔站在旁边，好不容易啃掉了小半个黑面包，小心的把面包放进自己衣服的小袋子里，哒哒哒的跑过来，小声对乔安说道：“魔……魔神大人，我可以帮忙。”
阿贝听到拉尔对乔安的称呼，眉头一跳，又想到魔王说的黑暗教廷的起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骂谁魔神呢！
阿贝看着乔安揉着拉尔的脑袋温声说不用的样子，感觉心里酸溜溜的。
谁不想被光明神亲近呢！
竟然留下一个小孩子来争夺光明神的垂怜！
肮脏的黑暗教廷！
阿贝面无表情的想道。
乔安对阿贝内心的波动一无所知，他只是觉得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不用这么聪明体贴也没有关系，调皮捣蛋过于活泼也没有关系。
乔安把拉尔赶到一边去，抬头环视周围一圈。
日出镇外的北山一面是相对平缓的坡度，一面是并不适合人类攀爬的岩石群，各处岩石与粗壮的树木占据了整座山头，但也有相对稀疏的地方，那些地方都残留着被魔猪拱过的惨烈痕迹。
魔猪体型巨大，要下山怎么也要自己开出一条道来，这一条道从山上看下去还算比较明显。
大约是出于谨慎，魔猪上下选择的路是在相对不那么平缓的那一面，四处都是岩石和高低落差很大的短小崖壁。
但总的来说，也称不上是险峻。
乔安若有所思的看着魔猪拱出来的道，拍了拍旁边粗壮的树干，扯了扯爬在树干上的藤蔓，转头看向阿贝：“麻烦砍几棵树来吧，阿贝先生。”
片刻后，阿贝和乔安合力将被死死绑在木排上的魔猪从岩石群最上边推了下去，看着巨大的木排载着魔猪向着山下叮铃哐啷的滑了下去，颇为顺利，甚至没有翻车。
阿贝率先跳下了山洞门口的岩石。
乔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刚刚他明显的感觉到手心被魔猪的刺狠狠的划过了，本来以为会被割破手，结果现在掌心除了沾上了一些泥和草汁之外，一点受伤的痕迹都没有。
别说受伤的痕迹了，在魔猪的刺划过的之后，乔安也只感觉到粗粝而锋锐的触感，并没有感到疼痛。
伊维尔看到乔安反复翻看着自己的手掌，问道：“怎么了？”
“……没有。”
乔安说着，捏了捏自己的手。
还是柔软的普通肉.体。
但肯定是产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化，不止不会感到疲惫，也不会饥饿，现在发现，似乎也不会被伤到。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乔安放下了自己手，看向站在岩石下边向他伸出手来的阿贝，扶着对方的手跳了下去。
“这头魔猪你打算怎么处理？”阿贝问道。
乔安想了想，决定先询问业务比较熟练的阿贝：“一般这类魔兽都是怎么处理的？”
“一般来说，皮会制成皮甲，獠牙是很好的魔法材料，蹄甲可以打造重甲类装备，毛刺通常都是用来当武器辅助材料来加工的。”
阿贝果然经验丰富，他说完之后干脆利落的总结：“处理好之后卖掉，全都很值钱。”
乔安若有所思：“肉呢？你们一般怎么吃？”
“这种大型魔兽通常就是烤制。”阿贝说道，“味道很不错。”
乔安闻言，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继续追问：“那你们一般用哪些调料？”
“能有盐就很不错啦。”阿贝几个蹦跳，落在了滑到山下的魔猪身边，“别的调料都是要从精灵们手上买过来的，几千金币才一小袋，能够经常使用的也就只有几个帝国最顶尖的那几个人。”
“……这样啊。”
乔安有些失望。
他的纸箱里一丁点调味料都没有带过来，各种拌酱也都放在家里了，唯二的两包泡面也已经分别投喂给了拉尔和伊维尔。
吃东西比较重口味的乔安叹了口气，开始庆幸他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依靠进食，来填饱肚子维持生存。
不好吃的话，就尝尝味道好了。
“我们该把魔猪送到哪？”阿贝问。
乔安想了想，答道：“光明教会吧。”
阿贝听到乔安选择了光明教会之后整个人都明亮了几分。
他点头表示明白，对乔安说道：“那我先提前过去处理它了！”
乔安刚一应声，就看着阿贝弯腰扯上了一根藤条，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浅淡的金色亮光，然后拉着藤条，拖着载着魔猪的木排，一路健步如飞的跑没了影。
“那个金色的光是什么？”乔安问道。
拉尔小小声的回答道：“是光明斗气。”
乔安点了点头，路过一个山涧泉水的时候，顺便给自己和拉尔洗了洗手，一路沉思着应该以哪件事情为起点，来达成那个“让日出镇的镇民吃饱穿暖并拥有一份工作”的初步目标。
首先必须得招工去开垦农田，种植粮食。
这是最最基础的第一步。
先能够填饱肚子，才会有未来。
招工的报酬这方面暂时来说倒不是什么压力，可以以提供食物来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相对于现在来说，最大的问题反而是……
“拉尔，现在日出镇的土地，是属于谁的？”乔安问道。
拉尔一愣，随即颇为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是我的。”
“嗯？”乔安偏过头，看着跟在他身边的小矮子，“……你的？”
“方圆两百八十里的土地都是日出镇的范围，属于黑暗教廷的。”拉尔解释道，“这是伊斯特帝国第六代皇帝所赋予黑暗教廷的，一直传承到现在。”
乔安：“……”
方圆两百八十里，那不就是以镇子为中心，半径为一百四十公里的范围。
看不出来还是个大地主。
“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乔安问道。
这么广阔的一片土地，随便种植些什么都不至于惨成这样才对。
“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拉尔年纪小，说起话来没有什么顾忌，他直言道，“最大的原因是六百年前魔王伊维尔来大陆上走了一圈，给很多丰饶的土地带来了漫长的死亡。”
蹲在乔安头顶上的伊维尔闻言，并不在意。
世间万物于他眼中与蝼蚁无二，值得他在意的有且仅有那唯一的存在而已。
乔安的思维要更加奇怪一些。
他觉得伊维尔想要去哪都是可以的，甚至于说，伊维尔如今的行为已经足够仁慈了。
身为魔王，他本可以在大陆上肆意行走，将整片大陆都化作一片死地。
但他把自己关在巢.穴里自闭了这么多年，除了那一次大浩劫之外并没有第二次走出巢.穴的记录，这已经是一种仁慈的表现了。
谁都是自由的。
包括伊维尔。
虽然伊维尔的自由对于绝大部分生灵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对于人类而言的话，大概就跟一个无差别杀人狂走出了监狱一样令人恐惧。
这么一想，乔安就更加觉得伊维尔之前把自己关在巢穴里自.闭这种行为，当真是称得上无比良善了。
他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戳了戳那一团凉丝丝的黑球球。
伊维尔被轻轻触碰了一下，感觉有些茫然，不过还是矜持又甜蜜的回蹭了一下乔安，整颗球四处冒着愉快的泡泡。
乔安问：“伊维尔的事情到现在也六百多年了，六百年的时间就这么一蹶不振了？”
“也不是。”拉尔挠了挠头，小声说道，“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一大半土地都被地底王国给抢走啦。”
乔安恍然。
想想日出镇的位置，本身就是在跟异族领土接壤的边境，把这里的土地分封给黑暗教廷，八成是那个时候黑暗教廷势头正盛，拥有足够的战力，于是干脆鸡贼的把这些战力都按在了边境。
——也算是给帝国分担国防压力了。
“那我可以在拉尔的领地上招人来耕种吗？”乔安询问道。
“您可以在黑暗教廷的土地上做任何事。”拉尔说完，扯了扯身上显得十分寒酸的衣服，抿着唇，一张瘦弱的小脸涨红了，有些难堪的说道，“可是我、我没有钱支付招工的报酬。”
“报酬方面的话，并不需要拉尔来支付。”乔安揉了两把拉尔的头发。
拉尔因无法帮助到他的神明而感到万分内疚：“我没有帮到您。”
乔安想了想，问道：“拉尔认字吗？”
拉尔点了点头：“我认识的，总部的地下室里还有好多好多的藏书！”
“那拉尔来当老师怎么样？”乔安温声说道。
神明的声音温柔软和，让小小的黑暗教皇怔愣了许久，忍不住抬手握住了神明的双手。
白皙修长，连指甲都是漂亮的粉色。
这是拉尔见过的生得最好看的手。
他双手捧着乔安的手，又重新放回自己头上，轻轻蹭了蹭，绵软的轻声答道：“好，我都听您的。”
乔安反手握住拉尔的小手，带着他重新踏入了日出镇。
跟他们离开的时候比，街道上多出了许多衣衫褴褛身形消瘦的居民。
他们看起来精神状态并不多好，但此时无一不透出兴奋来。
乔安带着拉尔与几个聚集起来的镇民擦肩而过，听到他们正在讨论刚刚拉着那头让他们深恶痛绝的魔猪回来的游侠先生。
然后又谈及了那位游侠先生所侍奉的主人是个多么慈悲的好人，要将那头魔猪烹制，免费分发给镇民们吃，地点就在光明教会外边的小广场上。
几乎所有能够行动的镇民都从家里走了出来，向着光明教会走去。
乔安为了避免意外，绕开了人群，远远的看到阿贝已经在光明教会几人的帮助下，将那头巨大的魔猪拆成了好几个部分，架在巨大的够篝火上烤了起来。
魔兽的肉还没涂上任何佐料，被火烤出来的油脂的香气已经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乔安远远的看着，直到渐渐的不再有新的人来了，乔安才戳了戳伊维尔，问道：“在这里的，有多少人？”
伊维尔轻飘飘的扫过小广场，说道：“两百三十一个。”
乔安轻嘶一声。
这能劳作的人数甚至都比不上一个大点的村子。
算了。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至少管理起来是比较方便的。
乔安站在角落里，琢磨着自己应该怎么做比较合适。
钱财方面他是用不着担心的，放在伊维尔那里的晶核卖出去，马上就能有一大笔钱的进账。
但金钱是要等到存粮有了富余，不再需要饿肚子的时候，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在日出镇，根本就没有能消化金钱的地方，有钱买不到粮食，也无法购入衣物，比起用金钱当做报酬，效果远远不如直接给镇民分发食物。
无法流通的金钱等于一堆废纸，远不如食物、衣服和房子来得实在。
正在乔安思考着应该怎么做的时候，感官敏锐的阿贝已经抬眼看了过来。
他拨开了人群，走向了隐藏在角落里的乔安。
阿贝笑眯眯的对乔安单膝跪下，行了个骑士礼，垂下头来，向他的神明献出了身躯、灵魂与衷心。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您来了，我的主人。”阿贝说道，看着那架势还挺像那么回事。
乔安对于受礼这件事十分不习惯，但也察觉到阿贝是在给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造势。
阿贝大约是想将他塑造成一个仁慈善良、要给这个小镇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的人。
乔安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于是只好轻轻颔首：“嗯。”
闹哄哄的人群倏然安静下来。
几百双眼睛注视着被阿贝行礼的乔安。
阿贝站起身，他对于这种场面倒是相当的熟练。
他转过身，游刃有余地大声宣布：“这位是我的主人，乔安。”
镇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感谢阁下”，于是感谢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乔安轻舒了口气，他也是上学校演讲台上面对万千同学发表过演讲的人，对这场面并不发忤。
他迈开步子，走到篝火边上，等到人们都安静下来了，才开口说道：“不用感谢我，不止这一顿可以免费给大家，我还会继续给你们提供食物，并且保证大家的安全。”
镇民们一愣，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乔安又继续说道：“但你们需要用劳动来换。”
镇民们顿时哄闹起来。
“当然，这是应当的！”
“您真是个仁慈善良的人！”
“请问是什么样的劳动？”
乔安捕捉到关键的问题，于是抬手向下压了压，缓慢而温和的说道：“我已经得到了这片土地的使用权，我需要你们垦荒，耕种，砍树建房以及修路，报酬是足够你们吃饱的食物——甚至提供你们一家人全部人数所需的食物也可以，但你们必须做更多的工作来换取这些。”
乔安开始熟练的宣扬起企业文……不对，是正确的劳动价值观。
“多劳者多得，少劳者少得，不劳者不得，私下胁迫、抢夺他人食物和财物的人会被逐出日出镇。”
“等到垦荒结束，第一批粮食成熟的时候，我会取走三成，两成交给土地所有者作为租赁费用，一成作为日出镇的存粮以防万一，剩下的七成，根据参与劳动者的数量和工作量均分到每一个人，再之后会根据收成进行一定的调整和补贴。”
乔安说着，忍不住感慨了一下人少时进行扁平化管理可真是太舒服了。
紧接着，他公布了最后一个考虑好的消息：“认真劳动者，家里的孩子可以送到南郊黑暗教廷接受教育。”
他这话一出，整个小广场倏然安静下来，除了篝火噼啪的声响之外，只余下呼呼的风声。
“教育？”
“黑暗教廷？”
乔安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干脆的点点头：“是的，教育的话，会教认字和算数，暂时就这些，别的我还没想到，我们大约会相处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些东西都可以慢慢来。”
一个镇民忍了忍，没忍住，小声询问道：“您……是来自哪里的呢？”
乔安歪了歪头，决定还是给可怜兮兮的黑暗教廷刷一刷声望。
于是他答道：“黑暗教廷。”
镇民们对于黑暗教廷并没有什么恶感，因为这个势力也没什么对普通人下手的黑历史。
只是……
他们看了看乔安，又看了看乔安背后的光明教会的大门，又看了看乔安，视线转来转去，一时间没敢吭声。
站在教会门口的几个神官和牧师整个人都傻了，他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集体看向了今天跑过来认证过身份的前代圣骑士长——卡贝尔·莱特。
可惜的是阿贝早就在魔王的压迫下破罐破摔了。
他一副懒洋洋没个正形的样子，十分悠闲的拿刀划开魔猪的肉，让它烤得更彻底，连眼神都没给那几位神职人员一个。
神官和牧师们脸色绿了又白白了又青，最终介于这个自称来自黑暗教廷、且已经得到了这片土地的使用权的青年的确是在做善事，沉默的咽下了心口的老血，并准备今晚上就去写检举信。
我们怀疑前代圣骑士长投敌了，并且证据确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