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热流腾然而起,常小青不自觉微微发颤,从那一刹那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穿着绯色丝绸外袍的少年幻想渐渐退去,林茂清瘦单薄的身影重新显现出来。
常小青喉头滚动了一下,强烈的自我厌恶与某种难以控制的欲·望交织在一起,灼烧着他的神智。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常小青的脑海中,有的时候会浮现出一些绮丽的画面。
那些画面中的场景,有的像是常小青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具现而出,有的却像是一场春日的梦境。
但若说那些画面不过只是常小青的梦,偏偏那些细节却又那样的翩翩如生,仿佛在过去的某时某日,常小青也曾与自己的师父真正地经历过那些极乐。
常小青知道自己不应该被那虚无缥缈的画面欺骗蛊惑,但是随着日久天长,那些画面一年一年变得丰富多彩,日趋具体,常小青再怎么样抵抗,也终究是沉沦了进去。
大概是从被困天仙阁的那段时间开始吧,常小青发现自己有的时候,会与梦中的“他”重叠起来。而到了邢杏林将他用金针唤醒的那一日起,那种重叠之感便愈发地明显,以至于常小青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举止,落在林茂的眼里,便是他这段时间的性情大变。
这让常小青惊慌失措,但另一方面又无比满足。
仿佛一旦真的与梦境中的那人彻底重合,那些虚幻的梦境,那些曾经享受过的肢体交缠,亲□□恋便真的会成为他的过去和记忆。
但在那种罂粟一般的渴望和满足背后,常小青心底却依然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发出警告。
只是常小青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警惕什么,那细小的绝望和悲伤又是因为什么……
咽下一声喘息,常小青有意无意用胳膊环住了林茂。
“师父。”
从背后传来的灼热温度让林茂感觉到了些许别扭。
大概还是因为伽若之前说的那些话吧……
林茂心道。
他正准备不声不响挣脱常小青的怀抱,耳边却传来了小徒弟略有些沙哑的声音。
“师父,我受伤了……”
常小青将自己的手臂递到了林茂眼前。
在他的手臂上有一道躲避不及被伽若抽出来的血痕,看上去颇为吓人。
其实真正特别严重的伤势早就被常小青掩盖起来,手臂上这条血痕说到第也不过是皮肉伤而已。
“严重吗?等等,我记得邢杏林的药箱里有药——他的药箱应该还在这里!”
其实林茂也不是不曾察觉到常小青的小伎俩。
但是这么多年来,那个日日夜夜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少年,从来都是将所有伤痕苦痛尽数自己咽下,从来不曾在林茂面前展露半分。
如今林茂骤然见得常小青这般撒娇示弱的模样,一颗心几乎都快碎了,哪里还顾得上常小青的怀抱是否太过于亲昵。
林茂连忙跑到之前马车所在的废墟中去,果然从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碎木片中翻出了邢杏林那只旧药箱。
他打开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不管那邢杏林究竟是什么来历,到底还是做戏做足了全套,这旧药箱之中各种药粉药瓶都算齐全,整整齐齐写了红封,标明了作用和用法,填满了上下两格抽屉,旁边甚至还有一套纤秀刀具针插和羊肠线等,是用于严重的外伤的。
常小青这时倒是也不怕被林茂拆穿自己那卖可怜的伎俩,抬着一只胳膊跟前跟后,帮忙翻木板抬东西,最后被林茂一巴掌轻轻拍在额头上。
“坐下!还在这里乱来什么,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林茂虎着脸冲着他说道。
常小青从善如流,立刻寻了个稍微干净点的石块抱着膝盖坐下来。
林茂先帮他包裹了手臂四肢上各处皮肉外伤,却也没有忘记那些被常小青掩盖起来的真正伤势——
伽若的藤蔓劲道极为刚烈,若只是擦上,哪怕血肉模糊也不算什么,但是一旦被其扎扎实实拍在身上,那骇人怪力却能深入五脏六腑,导致血脉瘀结,才是最伤身的。
林茂可没有忘记常小青之前为了护他,被伽若记恨在心强行甩出去的那一下。
“把上衣脱了。”
林茂道。
常小青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释然,知道伽若那下既然已被林茂看到,便再难瞒过去。
因此他不仅飞快地将上衣脱了个精光,了还不忘抬起脸,冲着林茂微微一笑道:“师父你可不要弄痛我了。”
“……”
林茂听到这句多少有些过于轻佻和暧昧的话,手头动作不由一顿。
“胡闹!”
林茂面无表情地看了常小青一眼,脸色是彻底地冷了下来。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一刻的他,其实心已经乱了。
太像了……
无论多么不愿意承认,但是林茂还是异常惊恐地发现,被邢杏林弄醒后性情大变的常小青,变得越来越像是那个很多年前就已经死掉的人。
【“要是哪天猫儿想要我的命,直接下手便是了……只是那个时候你可要轻一点,不要弄痛我,师兄我可是很怕痛的。”】
也曾在春宵帐中被那没皮没脸的人抓着手这般调笑。
可是,能够这样跟林茂说话的人应该是师兄……也只能是师兄。
而不是他一手养大的徒弟常小青。
林茂神色一肃,再不看常小青,动作上也远不如先前那般体贴温柔,他飞快地将常小青身上伤口草草处理完毕,随后便站起来,提着药箱往伽若那边走去。
一方面是为了给伽若治伤,而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离这时的常小青远一点。
那邢杏林现在在他身边时,倒是不觉得,如今那人真的逃走了,林茂才后知后觉到情况颇有些不妙。
常小青现在的状态实在太过于怪异,没有那邢杏林出手帮忙治住他,凭林茂一人之力,竟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
林茂一边想着对策,一边也帮伽若将身上伤口处理了一遍。
伽若身上最严重的的伤口反倒不是常小青留下的,而是他自己身上蔓生而出的那些藤蔓。林茂最开始还有些担心那些藤蔓会反射性地攻击自己,但碰触到那些光滑冰冷的植物之后,那些藤蔓却只是微微颤动了片刻,随后就跟之前一样,从伽若身上脱落下来。
林茂知道伽若乃是空花,其实并非人类,也不知道邢杏林的那些药材是否对症,但看着那一个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口还是觉得微微心颤,只得随意捡一些止血生肌的药粉倒进去,又用布条将伤口缠绕了一遍。
那伽若原本还在不断喃喃自语,可说来也奇怪,林茂靠近他之后,他的神色竟然慢慢松弛了下来,也不再嘀咕那些支离破碎的话语,等林茂彻底帮他把伤口包扎好,他看上去到像是个普普通通因重伤而昏迷过去的俊美和尚。
看着倒是比这时候的常小青还要顺眼一些……
林茂瞥了一眼伽若,心中暗暗想道。
若是往日那个沉默寡言的常小青,林茂看着自然是千好万好,一万个伽若都比不上自己的亲徒弟。
但如今这个行为怪异,又越来越让人胆战心惊的常小青,林茂对他的想法却异常复杂,复杂得连他自己都不想也不敢去细细分辨那些想法。
“师父,这是要带着这破和尚一起走了?”
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最开始的轻佻让林茂心生回避,常小青带着一身绷带再靠过来时,态度倒比之前端正肃穆了许多。
林茂看了一眼他,顿了顿,闷闷开口:“那是自然。”
常小青无比厌恶地看了一眼伽若。
“师父可想好了接下来我们该往何处去?”
他们一行人最开始是打算去往建城寻找季无鸣,然后再追探一番那无名老人的下落。
可给出线索的邢杏林眼看着是个来历莫测,不知目的的怪人,而且伽若忽然发疯这事也格外诡异,这建城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只能好生思量一番了。
但让常小青没想到的是,他问出问题之后,林茂想都没想径直便答道:“去建城。”
“那我听师父的。”
常小青也不过一怔,但马上就露出了乖巧的模样认真说道。
他却不知道,林茂之所以那般斩钉截铁继续此番行程,理由实际上很是荒谬。
印记。
林茂垂眸看着昏迷不醒的伽若,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之前自己在那人皮偶的耳后摸到的那一小块印记。
从理论上来说,在常师兄死后……那印记便再不应该出现在江湖之上了。
江湖上制人皮偶者人数众多,但唯有一家最是特异。
因为他家做的人皮偶并非是用猪用羊,而是用真正的人皮所制。
这家人不仅用人皮做人皮偶,更用人皮制各种江湖用具,最有名的,便是他家的□□。
而他家的□□最为人称道的就是栩栩如生,戴上去之后只要言行举止不露出什么马脚,光看外貌,即便是最为亲密之人都看不出区别来。
江湖人因此而称这家人作“画皮张”。
而这一代的“画皮张”当家人,不巧正是当年忘忧谷魔头常青最为得力的手下与挚友。
自常青身死,画皮张深恨他人在其濒死之时冷眼旁观不曾援手,便当众自断右手拇指,发誓从此之后再不作任何作品,随后便消失无踪,已经几十年未曾有任何消息传来。
一代鬼匠“画皮张”至此失传。
可是就在刚才,林茂鬼使神差地在那人皮偶而后触到的凹凸印记,却分明正是那“画皮张”留下来的独家印记!
匠人制器,哪怕是再籍籍无名的小匠人,也终会在自己的作品上打下一个印戳。
“画皮张”那一手人皮做得再好,也不能免俗。不过他做出来的那些物件到底与寻常器具不同,是故这印记便打得相当隐秘,乃是“画皮张”一族的不传之秘,极少为人知晓。
林茂也是当初与常青异常亲密无间,才从后者那里知道了这个小小的秘密。
可是为什么,“画皮张”做的人皮偶如今竟然又重出江湖了?!
林茂心乱如麻,思绪万千,但脑海中却不自觉地不断地萦绕着邢杏林在遁走之前看向他的那道眼神。
那个老人与“画皮张”到底是什么关系?竟然能够从那个已经发誓退隐江湖的人手中拿到人皮偶……
又或者,邢杏林此人与常青……
林茂伸手在胸口处轻轻按了按,仿佛这样就能平息那越发失控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