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纤细身形,相似的柔弱气质, 相似白皙的面颊和鸦羽般的长发……

然而终究也只是“相似”而已。

在最初的微微一愣过后, 章琼立刻就分辨出了白若林与真正的林茂之间的不同。

看得出白若林的言行举止都经过了精心的□□, 就连他的五官……若是章琼猜得没错的话,也如同女子一般经过了刻意的修饰, 所以才会有这种宛若偶人一般的精致。

可是说到底,□□也罢, 修饰也罢,但凡是真正见过林茂的人,都不可能错认这两个人。

章琼的目光点在白若林身上,随即便飞快地移开了。

他觉得白若林大概确实是未曾见过林茂本人, 不然也不至于蠢到做出这种东施效颦之态。说起来,白若林此人据说乃是龚宁紫爱徒, 却也不知道龚宁紫日日见到这样一个拙劣模仿着林茂的人在眼前晃动,心中又是什么想法……

想到这里,章琼的眼中泛起了一丝稍纵即逝的冰寒。

但他脸上那种和蔼可亲的笑容却与白若林的恭顺一模一样, 无懈可击。

“白公子……听说你可是龚府主眼前的大红人啊,我也不过是外出游玩,如今贪玩够了暗自回家, 哪里又能麻烦白公子这样事务繁忙的人来接我。”

章琼柔声说道,他的语气轻快, 听起来与那一生中未曾吃过半点苦头的纯真少年完全一样。

“太子殿下万金之躯, 今日终于回京, 龚府主特地令我等人前来迎接太子回京, 白某决不敢怠慢。”

白若林飞快地看了一眼章琼——随后是章琼旁边面如寒霜的红牡丹,随后立刻单膝跪下,恭恭敬敬给章琼行了个礼。

“更何况龚府主极其挂念太子殿下,想到殿下入京之后正遇着这宵禁的时刻,行动不便,所以已经在持正府中为太子殿下备下房间,只等太子殿下前去歇息了。”

他这一番动作之后,黑暗之中,又有无数声簌簌轻响,显然是那样隐藏在暗处的随从与暗卫,也接到了白若林的暗示行了礼……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章琼坐在马车之中,根本不可能看见那些人的动作。

白若林这些举动,显然是想要表现出了自己对章琼的恭敬。

但明明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章琼并不打算跟着白若林走,白若林却只当不知,明里暗里,已经径直定下了章琼的去处。

因为宵禁,所以行动不便?

章琼微微一挑眉,差点儿直接笑出声来。

“哦,是吗,那倒是让龚府主和白公子……费心了。”

章琼幽幽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白若林,后者的脸微微一白。

章琼现在可正坐在持正府的“黑马车”之中,遇到这辆马车,难不成巡查官还敢上前阻拦不成?就算退一万步讲,他身为一国太子,什么时候又需要顾及宵禁这等小事了?

白若林这番话说起来软和,听起来却十足让人心中火气直冒。

更别说白若林可一点没有掩饰自己对红牡丹的轻视,要知道红牡丹乃是持正府的令主之一,身份地位只在龚宁紫之下,白若林就算是龚宁紫最宠爱的徒弟,面对红牡丹的问话也应该跪下应答才是。可是白若林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借着给章琼行礼的功夫,将问话给糊弄了过去。

章琼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到瞥了红牡丹一眼,果然见着自己这位师父的眼底杀意更甚。

糟糕……

章琼不由心想。

而就像是直接印证了他心头飘过的那一抹不妙预感,在他来得及阻拦之前,红牡丹已经上前一步,一脚踏在车辙上,冷冷地啐了一口。

“姓白的小子,你是不是忘了,太子殿下好歹也是我红牡丹的徒弟,就算是真的要护送他,也该是我们琼花令的事情。”

黑夜中一道金光掠过,是红牡丹手中弯刀入手留的痕迹。

“再说了,我们持正府人死光了不成,什么时候竟然轮到你这种东西出来办事了?”

一听到红牡丹这番话,章琼不由额角轻轻一跳。这样不客气的一番挑衅,真是浪费了他与白若林之前那番夹枪带棒的对话。

果然,白若林脸上那种恭顺得像条狗一样的面具骤然出现了几道龟裂,他抬眼看了一眼红牡丹,身上邪戾之气泄露了几分出来。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动作的,红牡丹话才刚说完,便听得暗夜里齐刷刷一声响,屋檐墙角,乃至巷口那颗歪脖子大叔上,都露出了身穿夜行衣,头脸罩着黑布的影卫。

整辆黑马车的前后左右,来路去处都已经被影卫所封锁,俨然已经被包围。

红牡丹凤眼一挑,环视周围一圈,电光火石之间便判断出,倘若黑马车上种种机关开到极致到也能离开,却很难保证车中人的毫发无伤。

如今宫中事情有变,章琼的安危便变得比之前更要重要千倍,这个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冒……也不敢冒的。

可即便心中已有决断,红牡丹面上却未有半丝迟疑怯懦。

“白若林,你这是要反了?”

她冷笑一声,手腕一动,便见到左手弯刀骤然飞出,直对白若林而去。

白若林骤然一变,立马纵身往后跃去,这才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弯刀——

“呲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道弯刀出手的瞬间,数道破空之声响起,却是无数道箭身漆黑的短箭直冲红牡丹而来。

红牡丹甚至没有偏头,直接在车辙上轻轻一踏,那漆黑的车厢倏然弹出一道一人高的甲板,恰好挡住了红牡丹的身形。

那些短箭直射在甲板之上,箭头都没能嵌入那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的甲板之中,当啷几下凌乱地落在了地上。

而再往前一个刹那,却是那道先前脱手而出的弯刀打着旋,划出一道金色弧光,回到了红牡丹的手中。

“唔,看着不太像是要反,不然也不至于带这么些软脚虾出来丢人现眼。”

也不知道红牡丹又动了哪里,那道甲板挡了那些短箭之后,又悄无声息缩回了原处。

红牡丹一击未中,脸色却好了许多。她把玩着手上那把弯刀,冷笑着盯着白若林说道。

白若林看上去依然显得有些苍白,不过看样子却已经恢复了冷静——只不过看着红牡丹的时候,偶尔还是会忍不住露出几分愤恨出来。

“红姐姐你……”

他一开口,便是一愣,原来是脸上传来了一点刺痛并着一点麻痒。

红牡丹刚才那一刀,可还真没有落空,而是在白若林脸上削出了一道浅浅的刀口,有割了一缕长发下来。

不过她的刀实在太快,所以不到白若林开口微动身形,那刀口便没有绽开,长发也不曾落下。

“你这个——”

白若林之前尚且还能掩饰住自己的真实情绪,等到发现红牡丹竟然破了自己的相,整个人的脸瞬间便扭曲了起来。

“我这个什么?”

红牡丹似笑非笑地看着瞬间跳脚的白若林,幽幽接了一句。

白若林立时噤声,腮帮子上的咬肌绷了又绷,好半天之后,才听见他一字一句吐出口唇的生硬话语。

“红姐姐你可能误会了,如今持正府中事物繁杂,留守京城的琼花令中人都被派去东城夜巡,免得那些流民夜盗作乱。太子殿下的事情,便由我如今新组建的彤云令负责。”

“彤云令?”红牡丹手上弯刀一顿。

白若林看见红牡丹微惊,嘴角扯出一抹怪异的冷笑:“是的,白某不才,得师父看顾,如今侥幸也成了令主之一。”

这个夜里,白若林也总算是得了一点儿扬眉吐气的机会。

红牡丹不是一直仗着自己是琼华令主而对他呼来喝去么?

恐怕这个贱女人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的持正府,早就不是她可以肆意妄为,趾高气扬的持正府了。

让白若林没有想到的是,红牡丹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很快就恢复了之前那副令人恶心的傲慢嘴脸。

“啧,这刀脏了。”

红牡丹的注意力似乎已经完全停在了左手弯刀的刀刃上——那正是划破了白若林脸的那一把。

“太子殿下,看在你我师徒一场,借我一张帕子擦擦刀呗。”

她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看向车厢内的章琼然后说道。

竟然要向别人借帕子……无非就是在告诉白若林,她嫌弃这把刀上沾着的血太脏,所以才不想用自己的帕子。

白若林的手握在自己腰间的长剑上,那把值千金的名家好剑的剑柄在他的拳头里,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

一道热流沿着白若林的脸缓缓流下,被他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手帕擦拭干净。而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了红牡丹的背脊上,杀意如刀。

红牡丹背对着白若林,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她挑眉看着自己的倒霉徒弟,冷冰冰地开口。

“看样子今天晚上你还必须得去持正府里住一晚了,别抱怨,谁叫你自己是个香馍馍呢。”

章琼看了红牡丹一眼,两人在短短的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样子我说的话没错。”

章琼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地说道。

红牡丹冷笑了一声。

“你别忘了,我的话可还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