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珩道:“我、我……”
乔广澜意气风发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好了, 现在终于可以打起一点精神来了, 那就继续出发吧!驾!”
路珩:“……”
刚才是不是放心的早了点,这个人……他的话真靠谱吗?
车子顺着蜿蜒山路斜行直上,又开了不到半个小时, 就没有路了。
路珩停下车,乔广澜从里面下来, 其实从他出事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而已, 再看这片从小长大的地方, 却是恍如隔世。
这里是意形门的入门法阵,每天都随着时辰和季节的不同而发生变化,不是破阵高手, 没人带领很难进入。
路珩后退两步, 背过身去。
乔广澜知道他一向会做人,要避嫌也没管他, 不紧不慢在原地踱了几步, 忽然找准一个方位,身随意转,潇洒而行,同时吟道:“天蓬囚于四季月,生伤二门震七宫。”
轰然一声, 身旁的几棵大树突然同时移动。
乔广澜从其中两棵大树之间的缝隙旋身闪出,衣袂飘飞,身形左右穿插, 再喝道:“落离九宫平变相,心开三奇直符降。”
大树定住,迎面一堵墙正好横亘在道路中间。
乔广澜眼睛也不眨一下,直接大步向那面墙撞了过去:“我生之月极全通……”
他的手竟然穿过了墙面,准确无误地在后面一点:“天地都来一掌中!”
巨墙訇然中开,接着消失无踪,后面一片澹澹碧波,波心有岛,岸边横舟。
乔广澜拂衣道:“走了。”
路珩这才回过身来,先他一步上了船,又回头把乔广澜拉了上来。
乔广澜道:“还是这么谨慎……我自己门派里的船,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路珩纵容地笑了笑,没跟他杠,自从乔广澜认出他以后,他就整天一副有老婆万事足的样子,再也不复当年互怼时的雄风。
船上没有桨,两个人也没打算自己划,刚刚坐稳,就有一只巴掌大小的青色小山羊跳到了船头,它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闻了闻乔广澜,过来好半天,突然高兴地叫了两声,用小脑袋拼命蹭着乔广澜的手。
这小东西乍一看长得像山羊,其实离得近了可以发现,它的头上只长了一个独角,四个蹄子的形状更像是熊掌,全身上下都是青毛,没有一点杂色。
路珩笑着说:“这只任法兽是上古异兽,都活了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很会撒娇。”
任法兽冲他打了个喷嚏,路珩面带微笑,身子纹丝不动,手指在脸侧一夹,正好夹住了一根湖水凝成的冰针。
乔广澜摸摸任法兽的脑袋:“酥酥,咱不理他,先开船吧。”
路珩笑吟吟地看着,脑补了一幅一家三口的美丽画面,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
酥酥很听乔广澜的话,又蹭了他一下,蹦到船头,水波涌起,小舟开始自己行驶起来,一路上云雾缥缈,灵气生光。
有任法兽开路,小舟一路上几乎是御风而行,很快触岸。
酥酥落到地上,又蹭了蹭乔广澜的裤腿,软软地叫了一声,像是在提醒他不要忘了喂好吃的。乔广澜俯身拍拍它,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它就重新跳到草丛中去了。
乔广澜直起腰,回头问路珩道:“你还见别人吗?”
长流派属于道家,意形门笃信佛教,两个门派都是风水界数一数二的大佬,但这个数一还是数二的问题关乎颜面,总也撕不出来一个结果,所以关系一直不好。再加上乔广澜在意形门一向如同众星捧月一样的存在,他看路珩不顺眼,他同辈分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就全都看路珩不顺眼……
路珩好像没有听出乔广澜的言外之意,无辜而又自然而然地回答道:“当然要一直把你送上去才放心啊。”
乔广澜道:“好,那就走吧。我保护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路珩感慨道:“好幸福啊。”
乔广澜起初成功破解了最外层的法阵,进山的时候就没有惊动别人,这时他和路珩再往里走,就已经是重重叠叠的庙宇。
有人匆匆从最外围的屋子里跑出来:“是什么人竟然不告……呀师兄!乔师兄!”
乔广澜忍不住揉了揉耳朵:“潘亘,你当初怎么没去学美声呢?”
潘亘自言自语:“我没看错吧?不,即使看错了也不会听错,这个口气绝对是师兄没错!师兄,你终于活了,你居然还和路珩走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乔广澜莫名地从师弟嘴里听出了“和他走在一起,你还不如死得好”这层意思。
路珩在旁边笑眯眯地说:“小潘,你刚才叫我什么?”
潘亘顿了一下,往乔广澜那边缩了缩,嗫嚅道:“是路、路少掌门。”
他从刚才开始都有一种在梦里的感觉,现在往乔广澜身边一靠,感觉到他的体温,心里突然明白过来,猛地转身一把抱住他,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呜呜呜,师兄,你真的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我之前都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呜呜……”
路珩酸溜溜地吸了口气,忍着没有阻止,转身一脚踢飞了旁边一块无辜的小石子。
乔广澜余光瞥见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我行我素的他心里也感觉有点不自在起来,拍了拍潘亘的后背:“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又没死。”
乔广澜实在不太会安慰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说完这句话之后,对方的哭声反而更大了。
正当路珩忍无可忍,准备直接上手撸袖子抢人的时候,里面忽然又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这回听起来应该是不少的人。
他和乔广澜两人一同看去,数名年轻男女疾步迎面走来,最前面的人一眼看到乔广澜,几乎是飞奔冲向他,然后做了一个路珩刚刚一直想做的动作他直接把潘亘从乔广澜的怀里揪出来,然后紧紧地搂住了他。
乔广澜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动容,但转眼就被他压下去了。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再开口的时候,说话的语调依旧是那种懒洋洋满不在乎的样子:“单师兄,这么多人呢,你们要是一个个的抱下来,恐怕抱到天黑也抱不完。”
单璋满腔感伤被这小子一句话就挤兑没了,又好气又好笑,松开他之后照着乔广澜的肩膀就捶了一拳:“想得倒美,除了我一时犯傻,谁想抱你这个臭小子。”
乔广澜大笑,单璋后面的人纷纷围过去,拽着他问东问西。
路珩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笑了,乔广澜小时候虽然受了很多苦,但他在意形门的团宠地位实在没的说,即使再怎么吃醋,看到别人都对他好,也实在是件高兴的事。
说了几句话,单璋道:“身体还没好,不要在风里站着了,进去吧。师父还在里面。”
乔广澜点点头,光明正大地把被挤到一边的路珩拉过来,道:“路珩,走,跟我进去歇歇。”
路珩温柔地看了他一眼,眼睛里面盛满了笑意,单璋这才发现他的存在,一抹复杂之色从脸上掠过,他顿了顿,道:“路少掌门也来了,快请。”
乔广澜惊讶地看着他,他本来以为路珩这次上山一定捞不到什么好脸色,已经如自己承诺的那样做好保护他的准备了,没想到单璋的态度虽然不算亲热,但竟然很客气!其他的人看路珩的时候,也像是比平时柔和很多。
这……都吃错药了么?
他正想着,路珩已经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把你送上来就好,我先走了。好长时间没见师父,我也该回门派去看看他。”
乔广澜想了想,点点头道:“那好吧。”
路珩拍拍他的肩膀,冲乔广澜一笑,转身就走。
单璋看着他们两个的互动,定了定神,道:“小潘,快去送送路少掌门,酥酥恐怕不听他的话。小乔,咱们进去。”
乔广澜把目光从路珩的背影上收回来:“好。”
单璋退后几步,微微侧身,让他先行。意形门收徒的时候非常重视人品,门下弟子又大多数都是孤儿,因此大家相处的非常融洽,如同血亲,但不管怎么说,乔广澜是下一代门主,该有的礼节不能失。
乔广澜“?恪绷艘簧??∫⊥罚?谧钋懊娼?チ恕?br>
这里的建筑秀致古朴,依旧保持着当年意形门初创时留下来的形态,只是几经返修,乔广澜绕过回廊,穿过几处庭院,院子里面的房门虚掩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烹茶,看上去还跟有几分仙风道骨,连弟子们前来的声音都没有打扰到他。
院子不大,其余的人散去了,只有乔广澜和单璋两个进了门。
乔广澜走到桌前张望一眼,幽幽道:“别装了,水煮老了,茶叶放多了,你实在不是个风雅的料啊,师父。”
单璋偷偷看了自己的师父一眼,悄悄往旁边挪了挪,生怕战火烧起波及无辜。
刚刚躲开,一个茶杯就照着乔广澜扔了过来。
乔广澜眼疾手快地一抄,茶杯接在手里,他看也不看,一口把里面的茶喝下去,然后“呸”了一声:“我说什么来着!真难喝!”
夏长邑骂道:“臭小子,刚死回来就给你师父添堵,你还是滚回瑜岚山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吧。”
乔广澜施施然把茶杯扔了回去:“破老头你瞎啊,我是活着回来的,让你失望了。”
夏长邑道:“哼,我是瞎,我要是不瞎,当初充话费选赠品的时候,怎么就没选旁边那桶花生油选了你这个臭小子!”
乔广澜道:“怪我!怪我没那桶花生油那么好的命,跟了你这个老东西。”
夏长邑道:“都怪你男生女相,长得像个小妖精似的,老子还以为捡了个漂亮丫头!”
乔广澜最烦别人说他男生女相,几乎跳起来:“我就算长的像女人,也比不上你举止娘娘腔!”
他这话一出,几乎把夏长邑给说愣了,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骂道:“老子怎么就娘娘腔了,你个小兔崽子!”
乔广澜道:“哼,你废话多!这是雌性激素分泌过剩你不知道吗?”
夏长邑:“你你你”
这场嘴炮大战他又输了!
单璋在旁边听着两个人吵架,一直在偷笑,这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一下子笑出声来,接触到师父恶狠狠的目光,他连忙又硬是把笑憋了回去,上前把这冤家似的师徒两人隔开:“好了好了,小乔,不许跟师父这么顶嘴。你不知道你回来师父有多高兴,这段日子他一直……”
“璋儿把嘴闭上!老子看见这小兔崽子能少活十年,一点也不高兴!”
乔广澜:“哼!”
单璋扶额:“师弟!”
乔广澜道:“好啦!”
他拿了两个垫子,给了单璋一个,自己盘膝坐在茶几对面:“老头,我不跟你斗嘴了,没意思。”
单璋一笑,也在旁边坐下来,夏长邑哼了一声,伸手道:“爪子拿过来。”
乔广澜说不斗嘴真不斗嘴,自己又从桌子上捞了块小蛋糕吃,含含糊糊地说:“不要。还有吃的吗?饿死了。”
夏长邑手一拍,乔广澜的蛋糕被打掉了,他立刻一拍桌子:“喂!”
夏长邑硬是把他的手拽过来,搭住脉,骂道:“饿死鬼投胎吗?我养了你十几年,你缺吃还是少喝了?你这小子……怎么回事?”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一提嗓子,语气一下子沉下来:“你本来就魂魄不全,怎么身上又带了伤?哪个王八蛋干的!”
乔广澜哆嗦了一下:“师父你吓我一跳,喊啥呀。”
夏长邑怒道:“别跟我东拉西扯的,谁动的你,给我说清楚!”
单璋一惊:“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小乔的伤很厉害吗?”
乔广澜道:“听他大惊小怪,不厉害……”
夏长邑打断他:“死不了,但是也不轻。小混蛋,竟然一直硬挺到现在,装的没事人一样,你这么能,有本事先前别装死啊。璋儿,快给把我屋子里的药匣拿出来。”
他又问乔广澜:“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广澜知道自己师父的脾气,叹了口气,总算正经起来:“不是有人要害我,是英民……唉!”
他把金英民的事从头到尾给夏长邑讲了一遍,期间单璋拿着药匣出来,夏长邑找了几枚药丸给乔广澜吃了。
他和单璋听完了金英民的事情之后,都不由有些感慨,夏长邑道:“你不要再插手了,回头我会把这件事转告给禅宗的掌门,那孩子可惜了。”
乔广澜眼帘微垂,把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推了过去:“他死在傀儡钉下,最后尸骨化为尘土,我没办法收敛,只能装了一?g土回来。”
夏长邑点了点头,轻拍了下乔广澜的脑袋,把布袋收好,说道:“也把你自己的小命顾好了吧,养两天伤,赶紧回瑜岚山去,还得把剩下的魂魄找齐才行……干什么呢!”
他说着话,发现乔广澜正在偷偷摸摸从自己的药匣子里往外抠药丸,立刻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背上。
乔广澜挨了一下,手却没松开,迅速把抠出来的药丸塞到衣兜里:“别小气嘛,再给我点,我还想吃。”
夏长邑气笑了:“你当是糖豆吗?我这药里面都是珍贵药材,一粒足矣,你拿也就拿了,悠着点吃,小心补过了头把自己吃死。”
乔广澜满不在乎地答应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夏长邑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滚吧滚吧,别在我这里讨人厌。璋儿也回去吧。”
乔广澜笑着起身,和单璋一起冲他微微躬了下身,正要离开,夏长邑又说:“姓路的小子好不容易给你……”
“哎,师父!”
单璋突然说:“我想起来了,刚才……华师姐说有个人一步一叩首来了咱们山上,点名说要请掌门帮忙化厄。师姐说您早就已经不出山了,他却愣是不肯走,师父要不要去看看?”
乔广澜的目光朝他瞟过去,夏长邑打住话头,深深看了单璋一眼,道:“那我就去看看吧。”
两个徒弟一起起身相送,夏长邑离开之后,乔广澜和单璋一起往弟子们住的地方走去。
单璋道:“你的床铺已经收拾好了,先去休息吧。等过两天我送你回山上,继续到其他世界收集魂魄碎片,病完全好了就可以回来了。”
乔广澜道:“你不用送,反正路珩也要回去,我跟他结伴走吧。”
单璋道:“也好……啊不是,路珩去什么?他、他、跟他有什么关系。”
乔广澜叹道:“师兄,你实在是很不会撒谎。最一开始看见我们两个的时候,你都没有惊讶,现在这样的表现是不是有点晚了?我已经知道路珩跟我一起穿越了,别瞒了。”
单璋:“……”
乔广澜道:“到底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路珩为什么会跟着我?师父刚才说到一半的话别以为我没听见,‘姓路的小子好不容易给你……’那是什么玩意?”
单璋不看他:“路珩没跟你说吗?我也不知道,你去问他吧。要不问师父。”
路珩那么会说瞎话,一定可以圆回来,他这种老实人应付不了小狐狸啊!
乔广澜道:“说了。”
单璋:“那……”
乔广澜道:“但是他和师父扯的那些犊子,我一个字都不信,所以还是你说。师兄,你可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啊。”
单璋最怕听这样的话,几乎不敢和自己的小师弟对视,他性格温厚老实,不敢埋怨师父说漏嘴,只好在心里翻过来调过去把路珩□□了一番,含糊道:“我是真的不太清楚他的事……”
乔广澜没有理会他这句话,自言自语地道:“嗯,师父提到路珩,就被你打断了,说明你肯定是知情者。我是因为天雷才导致魂魄残缺,那道雷当时就是冲着我过来的,路珩和我又不在一起,怎么可能这么巧,我们就一个毛病,还每次轮回都到了一个世界?原因不能让我知道,那只可能是路珩穿越跟我有莫大的关联……说吧,他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单璋:“……你太可怕了,我不想跟你说话。”
乔广澜心平气和:“师兄,挺大的人了,撒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的语气看似平静,其实内心的紧张只有自己知道。
单璋:“……”
“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吧,我说。?悖?低炅丝隙t话锶寺裨刮遥?媸潜荒憧硬伊恕!?br>
单璋没办法地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你出事的时候师父进山了,谁也找不到他,你神魂破碎,我和你另外几个师兄点了一百多支长明灯,又用了安魂木,勉强帮你吊着一口气,但不是长久之计。唯一的办法只有把你送到瑜岚山顶的八冥塔内,才能拖延一些时间,当时是路珩背你上去的……”
乔广澜从单璋的口气中意识到事情应该不会如此简单:“那座山,要上去……有什么特别吗?”
单璋不愿让他太过内疚,但又不能撒谎,只好尽量简短道:“瑜岚山下有法阵,山间罡风刮骨,暴雨连连,这样的条件下只能靠双腿攀登,中途不能打断,要一直呼唤死者的生平名字。所有在场的人中,你昏迷不醒,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路珩。”
乔广澜没有说话,单璋顿了顿,又道:“把你送进八冥塔之后,命是暂时稳住了,可你也成了一个不生不灭的活死人。路珩先是绊住了本来打算强行拘魂的黑白无常,自己又下了地府强改生死簿,你的魂魄被雷劈散,要在聚拢起来并不容易,必须有人护持引导……最后的结果是他强行把自己的魂魄分散,随同你世世轮回,替你分担痛苦。所以……如你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