祯娘认认真真看了苗掌柜一会儿, 到底没有说出哪儿不对的话来,只不过轻飘飘一句:“以后别这样说话了, 苗掌柜不是常常说这话的人您合该和我说正正经经的事业。还是说回给家里荐了哪些人过来。”
苗延龄也是松了一口气,要知道说完他也觉得有些尴尬, 此时正好转到别的话头,于是赶忙道:“我也写了个条子方便太太和小姐看过,这上头列了大概十几个人才,都是能给东家赚钱的,只看太太和小姐要哪些人了。”
祯娘扫了一眼那条子道:“似乎都是些很有经验的了,怎么不像以往荐来一些刚刚出了学堂的?”
苗延龄详详细细道:“原来家里产业也是固定的,只有小姐会做出新事业。不过大概从别处抽调几个人来料理也就够了, 如今却不是这样简单。这几日有许多生意要开始做了, 所以也要多多请来人才况且要是那些能够独当一面的,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哪里扛得住。”
祯娘点点头算是知道了,纸条子上都是经验老道履历漂亮之人。至少是做过分掌柜,业内小有名气的。而如今则是或者赋闲在家, 或者与现东家有些矛盾这样的, 凭着顾家现在的名声去请,十有八九是能成的。
祯娘与苗延龄商议着给这十几人排了个位次,然后打算从前到后请,有人无意的就往后跳就是了,总之要足够十人左右就是了。
商议过这些,天色已经迟了,祯娘只吩咐外头的人仔细, 多多叮嘱车夫,小心谨慎着送苗掌柜回家。至于她自己则是往安乐堂去了,这时候客人果然已经去了,只有顾周氏正在翻阅一些邸报。
祯娘把个小册子和纸条都呈上道:“这是苗掌柜送来的,其中有些是能做的好生意,还有一些则是之前说过的,母亲让新荐来的一些来之能大用的人才。这个我与苗掌柜排了个位次,打算按着这个去请够十人左右就是了。”
顾周氏果然没有一点要插手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不去看那册子,只不过随意瞥了一眼那纸条,顺手拿笔做了一个小小改动。祯娘过去看,把个排在十名开外的放到了十名里头。
祯娘略微有些不解,毕竟但看这人履历并不觉得相比他上头的那些人有什么优势,不懂顾周氏为什么提出他来。不过无意中看过这人的籍贯出身之类,祯娘一瞬间福至心灵。
果然顾周氏指着这人的名字道:“这个毛文明既然能让苗掌柜荐来,那就是有些本事的,与其他人也就是伯仲之间。但是他有一点我觉得格外好,因此把他提前他是山西人。”
天底下最有名的商人无非是东南豪商和晋商,同样的伙计、供奉、掌柜这些人也是这两地出的最多了。不仅供应自己本地商贾驱使,还能行销天下就如同说到师爷,大家都只认绍兴师爷一般。说到这些经商帮手,大家一般也只认这两块地域招牌。
因此地处金陵的顾家寻摸人才,能荐来山西人并不奇怪。不过到底本来金陵就在东南窝里,更多是本地人,所以就只有这一个山西人了。
当然,特地挑出他来并不是顾周氏想让自家产业里多各处人才,这不过是一个母亲的拳拳慈母心罢了祯娘立刻就要嫁到山西,手边得用的人不能一个地头蛇都没有。多的可以到了山西再慢慢招募,但开始一个熟悉行情的总该有的。
祯娘在顾周氏点出之前的一瞬间已经略有所悟了,这时候心里有微微的酸涩 原本她是不去多想成亲的事儿的,最近却越发想起来了。只是每回想起又是下意识回避,似乎有什么会随着出嫁不同的样子。
其中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不能再有母亲的陪伴了罢之前虽说说的是顾周氏与祯娘一起去山西,但她自己最终还是决定留在金陵几年再说。其中理由很是复杂,既有对祯娘的考量,也有对这几年珍珠生意抓紧的顾虑,还是人在金陵方便指挥一些。
祯娘这时候难得十分温驯小儿女地枕在顾周氏的膝头,顾周氏则是拿手轻轻抚摸祯娘的额头,摩挲着她的脖子:“人说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于你这样的女孩子倒是不至于这般,娘信你的性子,真是到了那般地步,自己也能走出一条路来。但是做母亲的心思都是一样,尽可能地让儿女一生的路都顺遂一些。这个毛文明也只是一步闲子而已,我只是想到一样做一样,只要你好好的。”
祯娘微微往顾周氏怀里又靠了靠,她越发不愿意抬头了这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眼圈儿都红了。一时之间祯娘无话,只是安安静静的。
母女之间的温情脉脉似乎是有感染力,周遭的下人也轻手轻脚起来。直到顾周氏又拍了拍祯娘的脊背,道:“倒是长大了像小孩子一些,你小时候也难得见在母亲怀里撒娇的,这些日子倒是见得多些了。”
等到祯娘慢吞吞地起身,她轻轻替祯娘理了理鬓发,吩咐底下人道:“照顾小姐沐浴罢,今日小姐歇息在安乐堂了,你们都打点起来。”
当日母女两个是一同就寝的,难得说了母女之间的悄悄话。当然,大多数是顾周氏说,祯娘来听。顾周氏似乎是有一肚子的人生道理要传授祯娘,其中最多的是夫妻之道,其实说来她与祯娘父亲也算不得长久夫妻,也不知道怎么积攒这许多。
之后自然是日子该怎么过,照常着过。就连顾家的人流热潮也渐渐过去了,毕竟‘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么,天下之大有多少了不得的人物,顾家能够炙手可热这些日子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随着这些繁忙过去,顾家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顾周氏与顾祯娘两个女主人各司其职各有消遣,悠闲度日就是了。当然,这其中的应酬也算是悠闲度日中的一部分,要知道对于成日无事的妇人来说这本就是娱乐,自然就算是了。
譬如这一日顾周氏就要带着祯娘去到盛国公府给玉浣添妆所谓添妆就是女子出嫁之前由着亲朋好友相贺,所有人或多或少拿出东西添入新娘子的箱笼当作嫁妆,表达自家心意。
这往往是办在成亲临近的时候,即是说玉浣已经要成亲了这也不稀奇,玉浣是这些女孩子里最大的一个,数着日子就要满十八了,正是嫁人的好时候。况且她不办事,底下的妹妹们也不好筹备么。
于是这一日因为玉浣佳期将近,盛国公府一力先替他簪了髻,设宴在家里静园中,会集平常走动相处亲丁女眷,与她添妆把盏。
顾周氏自然在前头与玉浣母亲小王氏等说话,祯娘则是到了后头,连着一帮子女孩子说话。她到的时候少见不是最后一个到的,也不知一个宅门里的姐妹怎么比祯娘这个住在外头的还来得迟?
不过祯娘并没有多问一句,实际上祯娘这半年实在少同这些女孩子交往,并不知随着盛国公府姐妹们婚事逐渐定下来大家气氛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有些是原本不算亲密的突然亲密起来了,毕竟要分离了,之前有些许女孩子的小芥蒂似乎一下烟消云散。也有些是原本还算密切的,突然别扭起来。是啊,原本身份地位表面上一般无二的堂姐妹自此之后就是天差地别了,确确实实有些难以理清楚内心罢。
只是不管再是怎样微妙,只是于人前大家都没什么不同,祯娘一进来依旧是有大家一同欢欢喜喜接住说话。玉涓就指着玉浣新梳的髻道:“我以前从来羡慕母亲能梳这样的好看的发髻,只是今日见三姐是怎么梳成的,在不想了,累赘地慌。”
还不待祯娘说话,玉??偷溃骸澳睦锢圩傅鼗牛课褰憬闫匠4永床幌悠?庑┬醴常?髅髦挥心羌父龇7倏裳褂械牡固冢?6我灿醒x嗽傺 u馐焙虻故怯朐勖潜г购每捶7俜咽拢?獠皇钦鲎叛劬λ迪够懊矗 ?br>
她一下把玉涓揭穿,大家一时都笑倒了。又是说笑一会儿,大家人到齐了不只是祯娘认得的那些,还有好多她从来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子。想来只有这样的添妆之宴才能让,所有人都来了罢。
这时候人齐,大家都把添妆礼物送上。她们这些女孩儿身上一丝一缕都是家里的,说来并没有什么闲钱,因此各送上两样针线就是了。至于那些珍贵的,自然有外头的父母奉上。
祯娘倒是不一样,她自己不说原来的月钱远远超过一般闺阁小姐,就说如今,她可是自己手底下有生意能赚钱的。若是她自己尽力量,倒是很容易置备出出彩的添妆礼物。只是这也没有必要了,这时候大概就是和光同尘了,总不能大家都送些针线,自己拿出一些金珠宝贝罢。
况且这些针线都是各人自己亲手所做,意义也不同。大家打开来放到晒嫁妆所在一起,玉浣一一看过果然是有些感动的样子,只指着几个盒子道:“难为你们了,竟都是自己动手的样子。你们有一些我是知道的,针线动的少的,不爱动的,做的略差一些的,这一回来看,我了我这一点子,竟似是都用了十分心意。”
与这些女孩子送添妆礼礼轻情意重,情分比价值重要不同,外头的送来全都是一□□晃眼到不行的宝贝。像顾周氏送来的墨漆贴金围屏二架都显得一点儿也不显眼,不过这也是顾周氏要的样子,毕竟她的身份也不好太招摇,压倒其他客人不是。
不过私底下她还是敬上了两千两银子的添妆,这个待遇大概其他女孩子不会都有,只有王夫人是孙女们才能,毕竟顾周氏是受王夫人的保护,一些不大相干的,她就不会想着白白出钱了。
本来就算是密切的关系,这一回出过两千两银子的添妆后,小王氏与顾周氏倒是越加亲密了。不是小王氏眼皮子浅,两千两银子就把她打到了而是一个添妆而已就出两千两,这才把小王氏打到的。
就譬如玉浣这次出嫁,公府公中出了一部分,王夫人补贴一部分,小王氏这个亲娘补贴一部分,这样得来的嫁妆无论如何也算丰厚了。若是只算压箱银子,那就是两万两,算上所有东西,嫁妆大概在六七万两左右。
那么一个添妆而已顾周氏出两千两,就显得十分大方了。更何况顾家与各珠户开战的日子里小王氏陪着顾周氏拿银子砸开各个府衙后宅大门,已经完全晓得顾家的财力。
于是与各家妇人寒暄,她都是带着顾周氏的。周遭的人也不是没得眼睛,便问道:“这是哪家的太太?竟是十分眼生的样子,难道是刚来金陵没与咱们交际?这可不成,二奶奶快给咱们介绍介绍。”
倒是不用小王氏介绍,因为旁边立刻有人出声:“这便是你们孤陋寡闻了,这位最近可是满城皆知的,正是咱们脂粉队里的英雄珍珠顾家知不知道?虽说是顾家,但是谁不知道都是顾太太在打理,很给咱们这些女人争脸哩!”
这样一说就没有不知道的了,毕竟这个事情前段日子可是轰轰烈烈。就算家里不是做生意的,因为地处金陵,这也是金陵本地的新闻了,大家平常闲话也该是提起过的。
顾周氏听到这样说,虽然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只道:“倒是各位奶奶太太们谬赞了,我哪里称得上脂粉队里的英雄,不过是恰逢其时,给我遇到这个大好事儿罢了。”
大家却当她只是谦虚,不过也因此更爱她人品一些了。毕竟比起一些暴发户嘴脸,还是这样的更让人喜欢不是。况且就算刚才的赞扬,有些不过是客气,可有些也确实是真的。平常这些深宅贵妇就算听说过有那个妇人做出了不输于男子的成就,那也是道听途说的,难得见到顾周氏这样的真人呢!
于是一个个的都开始找她说话起来,一时之间顾周氏倒是成了全场最红的人了除了之前提过的缘故,再有一个是她身上有一种亲近人的气质,另一个大概就是金钱的作用了。实际上这个时代有了金钱,总会是可爱的。就算性子没有顾周氏那么得体,人也会自动想:她既然是能挣下这样多钱财的,那么性子古怪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顾周氏心里也是有些感叹的,这些贵妇人里头有许多原本该是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只不过自家如今变化天翻地覆,于是便有了前倨后恭。对此她一点也不觉得厌恶,只是高兴,自家发达了真是不错这就是这个世上的道理,顾周氏从来不是一个反着来的。
也不管是真是假,总之很有几个谈到后头更是坐到一处吃茶说话了。一位白太太大概看过晒出来的玉浣嫁妆,道:“这就是嫁女儿的样子了,只可惜我是没得女儿缘分的,不然我与她从小打扮,从小攒嫁妆,那该是多有意思啊!”
旁边一位奶奶便笑道:“你也是不知足,已经连着生了三个儿子,谁不羡慕你?偏偏这时候说起这样的酸话来了。可见人是看不到满足的,一山还比一山高的,你这样儿子生的多的还想着差个女儿凑成好哩!”
又有另一位年轻一些的磕着瓜子道:“我家里那天魔星才七岁,因此今日没带出来。你是不知道养个女儿可比儿子费心多了,你只想着其中乐趣,却忘了要苦恼的事情多着!”
这话正说中了顾周氏最近的心坎,有感而发道:“正是这个道理了,话说男子有什么忧虑的?说到底将来也不会吃亏到哪里去!可是女儿呢,如咱们一般是无根浮萍,只能顺水漂流。于是不是最小也要偏怜,总想替她们打理的妥妥当当才是啊。”
顾周氏是说的心里话,在场的也都是妇人,自然都是有感触的,也是叹息了一回。说到后头有个就笑道:“难得咱们几个这样投缘一回,既然这样也见见各家孩儿,认得一番,当咱们这些人新作姨母罢!”
这话说出大家都是乐意的,于是凡是带了女儿过来的都遣小丫头去叫人。顾周氏也对身边跟着的红衣道:“你叫个小丫头去后头,叫住小姐,就说有几位姨母要见见她,让她快快过来。”
这时候祯娘正在与玉浣这些人玩儿玉浣是其中领头的,虽然她作为主人已经尽力周全到的所有人,但是奈何来人太多,她无论如何也照顾不过来,最后也只能是大家抱团各自玩罢了。
所谓人有亲疏。像是祯娘这些一同上学过,差不多有整日呆在一起的到底玩到了一处。玩着玩着,大家忽然商议起起东道的意思,也是玉润的话:“说起来咱们一个个的也要出门子了,从此以后要凑齐再难了,不如最后轮一次东道罢!”
这样的事儿自然没有不赞同的,都只道是‘主张的是了’。当下就似乎是要按着年纪排定日期的了。轮到祯娘的日子竟是本月最后一日了,不过这也没什么,立刻就应了下来。
然后就是孙家姐妹里的姐姐,她却是脸色通红,半日也没有言语。玉浣立刻知道不该说这话了,还好原来与孙家姐妹住在一处的玉滟笑着解围道:“你们不要缠着孙大姐姐了,她如今自在家住着,离着这边远,又不比祯娘家就在后头,竟是咱们不方便去的。罢了,让玉淙挨着祯娘罢。”
于是下月初就说定了玉淙起头,只是又道:“初一难为,家里那时候有客到,又有人怕是要与祖母母亲出门上香的,不如往后挪一日。”
最后玉淙便是初二,之后还有玉滟初三玉??跛牡炔槐叵赶柑岢觥?br>
就在众女孩子正说笑玩闹的时候,祯娘身边红豆已经远远看见在顾周氏身边服侍的一个小丫头的身影,于是赶紧招了招手,叫她过来道:“这时候怎么浑跑的?难道是太太有事吩咐?”
那小丫头已经寻了一会儿了,可是急的脸颊通红,这时候总算找见人,于是松了一口气,赶忙道:“姐姐去告诉大小姐罢,太太在前头与其他奶奶太太说话,一时说起,要让小姐见见人。”
红豆点点头,立刻在祯娘耳边说了这个大家这时候都看见有人过来寻祯娘了,倒是并不意外祯娘会辞别道:“我母亲似乎在前头寻我有事儿,只得先去了。”
等到祯娘到了前头的时候顾周氏那一圈妇人周围已经站了三个女孩子,有大有小,不过差不多都在十岁到十三四之间,祯娘倒是比她们都大一些。
这样的情景祯娘不是没经过的,也算不得什么大场面。于是姿态娴熟优雅行礼,是挑不出一点错处,完全能够当作礼仪模板的样子。几个妇人见了,一时道:“啧啧啧,这一排小姑娘站在咱们面前,真是水灵灵的,好似咱们年轻时候。”
另外有妇人嘲道:“你且算了,我是知道你的,你就是年轻时候也没有这般好看过!”
说着这妇人抓住祯娘的手,称赞道:“顾太太家的女孩子真是生的可人意,我一见就喜欢的不得了了!”
说着她就对身边丫鬟点头,原来叫来这些女孩子来之前,她们已经提前准备了一些表礼。虽然不是出门前就备好的,有些仓促,不过到底不曾失礼。每个女孩子都是一般无二的,两对小花簪,两个荷包,里头装着金银锞子。
从这里开始,每个妇人都送出礼物,顾周氏也不例外,给祯娘之外的女孩子送了表礼。
送过表礼之后按理就该各个女孩子回去了,不过一开始抓住祯娘手的妇人似乎真的格外喜欢祯娘,真是看了又看,只道:“天底下人都是讲究眼缘的,我才见你家女孩子就喜欢的不行,只可惜你早早把她许了人家,不然我忙不迭讨她做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