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战争已经过去了, 作为胜利者的顾家着实火热了好一阵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人们沉迷于金钱,比起以前任何一个朝代都要赤裸裸。这或许会带来道德的败坏, 以及追求利润践踏一切能够践踏的东西。但同时这也有另一种所得,不能辩驳的, 无数的平头百姓获得了出头的机会。
在这个时代,即使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说着‘士农工商’,从商者贱,说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更多的主流已经认可拿金钱去衡量一些东西,包括地位和自尊。也正是因为这个,很多原本一文不名的人, 通过白手起家, 最终也能取得曾经不敢想象的地位。
这可不是原本的科举取士人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本是不错的。但是那能有多少,每三年不过寥寥而已。而且本钱可比做生意要高!真个要白手起家那就是真的白手起家, 给人家做小工、做伙计积累本钱都行。但是读书不行, 平民百姓家里要供应一个读书人,非得是举全家之力,两三代积累才行。
顾家虽然不是什么新冒出头的了,但是顾周氏低调赚钱的性子也让她家确实这一回才是声名鹊起,所谓一朝成名天下知了。这样的名声自然有好有坏,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好处远大于坏处的。
所谓坏处不外乎有些自称同乡、朋友的来借钱,借不到就是破口大骂等, 到了顾家这位置自然是无关痛痒的。好处则真是让人咋舌了如今多少人上多喜巷子请见,多数都是和生意有关。
在这个金钱至上的时代,名声当然依旧之前,财大气粗的名声就更值钱了。如今顾家手握养珠术,眼见得就要一年一年发达的消息不胫而走,更何况顾家本来家底不薄。于是所有知道信息的人,想要找人做生意就很容易想到顾家了。毕竟人家本钱丰厚,又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不能更靠得住了。
这其中有许多生意都是无稽之谈,不知道是为了骗钱,还是真的自己就是个傻的。但是真的去看,也有许多十分不错的生意,只要投钱下去,说不得就很有赚头人家就是缺钱才找上门来的。
这里甚至还有官府的事儿,譬如苏州府就有一门生意,有几门大桥要建。苏州府自然自己没得力量,就拟打算向民间富商筹集银钱,等到大桥修建完毕后,拿出十年过桥费补偿。
这些大桥都是在交通便捷之地,也是真的很有需要,若是建桥收取过桥费自然可以说是稳赚不赔赚头颇大的好生意。原来这样的生意就算顾家使人情也难得到手,如今自己不消动手,只在家中坐也有人上门来邀请,这就是不同了。
这时候来找顾家的人是这样多,不过却不是人人都会往多喜巷子去。顾周氏自己对外的意思是自己寡妇人家是在不便与许多陌生男子打交道,于是除了一些女人家,其他上门的就只能往顾家掌柜苗延龄处商议了,到时候自然有人代为递进意思。
也亏得最近是生意淡季,苗延龄的生意又都是些老门路生意,底下交代下去他本身不大看顾也是无妨的。不然这样多的人上门,不说品评他们的话语要求,与东家沟通,就是光见面就要去了老命了。
于是这些日子虽然是天气炎热,苗延龄家住的宅院依旧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多少人顶着烈日炎炎,在门房处于另一大堆人挤着排时间就是为了见一见顾家这位掌柜在武天明常年船上漂的前提下,苗延龄就是顾周氏的代言人了,也只能是他多劳动一些。
刚刚送走了一位江西席户江西竹席本来就算是好货,他家席子又是已经小有名气的。奈何本钱不够,单靠自己的力量想要大办作坊行销天下始终不能想。于是当家人有了与有钱人合伙的主意,听说顾家有钱,这不就上门了。
这样的人可不是少数,来见苗延龄的人里只怕一半以上都是为了差不多的事儿。苗延龄只是在刚刚走的这江西席户名字下画了一个圈可以做,但是利润不算顶好的。若是没有更好的生意使用银子,做也不是不可。
画好一个圈儿苗延龄起身活动了几下,今日他已经这样坐在书案后头一个上午了,只觉得骨头酸痛。这时候就有一个给他常年打下手的小伙计赶忙过来,手上还拿了一本小册子,这册子上写满了提前下过帖子,今日应承了要见的人。
苗延龄晓得他为什么过来,只是站着问道:“让我歇半盏茶罢,反正中饭之前也只有最后一个了,到时候寸着时候来,什么事情都误不了。”
小伙计自然会意,这是要把下一个拜访人原本准备见的时间砍去半盏茶的意思。或者对于这个等了两三日,如今在热天门房候着的人并不公平,但是小伙计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这就是现实了,只有什么背景也没有的人物才会这样排着时候见面。但凡是有背景或者托的上关系的,或者在苗延龄这里插队,或者在多喜巷子那边由着家里的女眷亲自见过顾周氏了。
由此而知,这些人并没有多值钱,原本或者安排的是一盏茶的时间,那么他就是值一盏茶。这时候他无端减了半盏茶,那么就是只值半盏茶的意思。总归是小人物,值多少也是由着别的大人物评定的。
苗延龄就在这一句话后好容易休息了半盏茶,然后就接着接待八方来客。这样的事儿他最近也算是做的多了,大概每过三日,带着自己得来的信息,其中真有有价值的就与顾周氏交代,商议着花钱。
大概着又是这一日,苗延龄带着两个小伙计傍晚时候往多喜巷子去了。门口的小幺儿见了一个个都笑嘻嘻来打招呼:“嘿,给苗掌柜见礼了!瞧苗掌柜满脸喜色果然是最近生意上的事情顺当!”
最近上门的人多,又大多是有求于顾家的,那么每当到了门房自然就会格外‘客气’了,总之是打赏不断。这些小幺儿也算是赚了钱了,因此这样好颜色也不是没得道理。更何况如今上下谁不知道家里生意越发大了,太太小姐格外依仗几位掌柜,尊敬着没得坏处!
苗延龄是个最谨慎的,不管最近办事如何,外头生意如何,态度始终是谦逊温和的,就算是对待这些小幺儿也是一样。这时候他也是客客气气道:“今日也是来见东家的,有些外头的事情要请示。”
最近苗延龄每过三日就要来一回,门房的人如何不知,于是寒暄几句就把侧门让了进去。只是在他临进去的时候小声道:“之前进去的几个妇人还没出来,掌柜的就在翡翠轩小花厅等等罢。”
最近苗延龄都是直接去安乐堂说事情,这句提醒也很有必要,不然直接去了安乐堂冲撞了别家女眷可如何是好?苗延龄谢过门房几个,然后就带着小伙计往翡翠轩去。一路上人都认得他,也没人阻拦。只不过到了安乐堂门口有婆子阻拦。
苗延龄笑着道:“我并不是要进去,只是请婶娘悄悄儿进去让人提一句,只说我在翡翠轩小花厅里等着东家过来商议事情就是了。”
说着还拿出一些钱道:“这些倒是请婶娘喝酸梅汤,这样的日子还在门房守着也是辛苦。”
那婆子连忙让了让,推辞道:“苗掌柜可不兴这样,不过是应该做的,不当收这个。您若真的执意,倒是让咱们为难了。”
到底最后这婆子没收下苗延龄的银钱,不是这婆子有多清廉,也不是顾家门风好到这地步。只是顾周氏很看重门房,觉得一个宅子里是不是井然有序,这门房要占去一半,真是门户管的严密,总归是有些规矩的。
因此她选门房都是那等十分诚恳可靠的,平常也多告诫。因此这些人就算是收钱也有自己的道理,晓得什么样的钱能收下,什么样的银子不能收。譬如这些日子外头得来的甜嘴钱,只管收下就是。
但是似苗掌柜一般,是太太小姐手下人,自家收了钱就是大事了太太是绝对管的很严的,就是怕养出刁奴,仗着一点子职权欺压起自己人来了。况且谁不知道苗掌柜这些人是家里红人,奉承还来不及,谁会收他好处。
苗掌柜自去翡翠轩候着,顾周氏这时候自然是在忙着在安乐堂接待客人既然能够耽误到这时候那就不是一般人了,就是有丫鬟上来耳语过苗延龄已经在翡翠轩候着的事儿了,她也不过是点点头,并没有丝毫急切起来的意思。
状似无事一般接着之前的话头道:“妈妈这句话说的很是了,如今生意也是难做,怪道大人这样为难又不能去找那些小人家,家底不晓得多少,要是从中卷了利去,天下之大,找谁说理去?”
那个与顾周氏对话的妇人似乎是仆妇的样子,但是穿着打扮十分不凡,一看就知道非得是豪门大户家管事媳妇才能有的气派。她这时候也是圆团团一张脸儿,笑着道:“可不是!要说还是要与顾太太这样的人家打交道才放心!何况还是家乡人,所谓亲不亲故乡人就是了,于是大人和太太一下想到顾太太您!”
然而顾周氏心里清楚的很:若真是亲不亲故乡人,那早干什么去了,如今巴巴上门还是看重顾家现有声势。
不过顾周氏并不为此愤怒,换做是她自己也会这样选的,这世道本该如此。不是如今有这样局面,人家凭什么找上门来。要知道谁家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真个做生意也要找个靠谱的。
这位大人如今在南京兵部坐着闲官,本来就是苏州人士祯娘的父亲原本就是苏州人,所以虽然顾周氏不是苏州人,依旧会有故乡人的说法。只是一个闲官并不算什么,不过这位大人家里有些背景,倒是给他准备了几个能够借职务之便赚钱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他自家也要投本钱,还要找些民间商贾合资,这是如今朝廷倡导的官督民办了。只是他自己没得一个常用的商贾,倒是通过盛国公府看中了风头正盛的顾家,因此才有上门说话这一回。
顾周氏很看重这个,不只是官家生意最是油水丰厚,还有多多结交官面人脉的意思。所以才一直如此亲热说话不过到了谈生意的时候依旧没有放松的,这是耽搁到了这个时候的另一个缘故。
顾周氏在这里耽搁下来,好在她没有让苗延龄干等着,而是让人去宝瓶轩找祯娘。祯娘本是在看书的,有这样的事情也立刻放下书本子,换过能够见客的衣裳,这才去翡翠轩见苗延龄。
苗延龄此时已经在翡翠轩等了好一会儿,喝茶喝到第二杯,听到外头有些响动本以为是顾周氏到了,准备着却没想到是祯娘,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同,他很快意识到生意上的事儿与祯娘说也是一样的,如今顾家生意祯娘也有了能够拍板的权利。
苗延龄朝着祯娘拱拱手问好,祯娘今日过来的匆忙,打扮的利落随意倒是有些不像个江南女孩子了,像是那些山西、陕西、关外当家女人。那边真是一块神奇的土地,既有最保守的世家,也有比江南多得多的当家女子。
那儿好些女人从小就跟着自家父兄做生意,等到了夫家依旧经营自己的产业,常常比丈夫还强。于是许多那边的家族,都是男子专心功名和玩乐,产业一应由着妻子打理。以至于说起那边的当家女人都有一个固有的样子了。
祯娘倒是寒暄不多,就与苗延龄说起这几日的事儿自然都是生意上的。有些是好生意,家里实在可以做的。当然也不是什么好生意都做得,毕竟顾家虽然有钱,也不是个无底洞哇,如今还是有限的。所以有些本钱太重的,再好也只能放弃了。
苗延龄在一旁说着,边看祯娘的脸色如今祯娘似乎是迅速历练出来的样子。要知道世上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不同,但是历练出来,能够成为一个方面的佼佼者,都会有自己的气势。
譬如顾周氏身上就有一股子诚恳与平易近人,几位掌柜与她相交无不是觉得‘士为知己者死’,能有东家这样信任,那就只能竭尽心力回报了。这种气势作为一个当家人是很难得的,也十分有利于创业之初的家业。
但是祯娘和她不同,她身上的气势更多是一种威势。一旦祯娘认真起来,周围的人只觉得压得喘不过气来,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若是有祯娘看着做事,那就会下意识地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出了一丝纰漏。
还有在她领导手下人做个新事业的时候,也十分容易让人信服,每当她说几句勉励的话就能立刻让人气血上扬,恨不得立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从这上来看祯娘别说不像个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了,就是说想过女孩子都很难。通常这样的威势和气质只有那些铁血派的男子家主才能有,好几个出名商界大佬年轻时候就是这样的性子。
苗延龄忍不住走神胡思乱想:大小姐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对于顾家产业来说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不知多少人家求一个这样的继承人不能得呢!然而对于大小姐将来过日子就可能不是好事了。
这也是不用多说的,谁家男子会容忍有个这样强势的妻子特别是听说祯娘许亲的周将军也不是什么软和人。不过想过苗延龄心里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如今的世道女子虽然依然大都依附男子,但是那些独当一面的女子多得是不要男人也活的好好的。
说到这个商场上还有说法呢什么时候都不要小看女子,要么是被男子死死压制混不出来的妇人,要么就是在男子的重围中突了出来的巾帼英雄。这样的女子往往比同一个层次的男子厉害得多,绝不能对她放松,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输了。
不过苗延龄也就是稍稍想了想,毕竟这时候正与祯娘商议事情,哪能一直走神。听过祯娘几句评价后,他又指着一本小册子说起另一桩生意:“扬州最近有意在旧城建立一所新的书院,不过资本一切由民间筹集好处是地皮不要钱,将来书院周边的地皮也有相当一部分划分给出钱的人。”
这当然是一个好生意,扬州本来就是寸土寸金的地界儿。至于那些贫民聚集的旧城虽然不值钱,但是只要有官府介入改变,立刻就能炒热地皮,红火起来。
要知道扬州早就随着越来越多周边人涌入变得拥挤不堪了,特别是更加安全繁华的地面。如今虽然只是旧城区修建一所新书院,但也等于是借助官府的力量改造一部分旧城区了。那时候周边变得清明繁华几乎是一定的,这时候书院周边的地皮只要做好筹划,按着所处位置,或者建宅子或者修铺面,转手就是钱。
所以说还是有钱的好处多,原本不显山不露水的时候这样的事儿可没有她家的份儿就是有她家也不能轻易做,要知道其中的花费可不少。就是因为这样世间才会有钱的越有钱么,原来是祯娘常常想着做生意的路子,如今只等着料理找上门来的赚钱路子时候都不够了。
祯娘也是仔细听着这些,对于苗延龄重点推介的生意基本上都是应了下来。等到这些事情说完,就有小丫鬟前来道:“太太让告诉小姐和苗掌柜,今日要留客用晚饭了,实在赶不及过来见面,但凡有什么说的,请小姐和苗掌柜自己定下就是了。”
两人看了对方一眼,祯娘拿出怀表来,果然是快要晚饭的样子,因此吩咐道:“既然是这样,你们也去厨房,让精心做一席饭菜来。我这里也要留客,与苗掌柜一时半会商议不完事情。”
在一般商户人家留下掌柜吃饭实在是很常见的,甚至当作亲人一般也不是没有。听说鲁地那边,不管年纪,家主成年的,底下掌柜伙计等一律叫家主为‘爹’,家主夫人为‘娘’,就是因为这个。
但是在顾家并不多见,顾周氏本就是个妇人,偏偏年纪还不到不能说闲话的时候,因此她也只能格外注意一些。除了逢年过节所有掌柜齐聚外,其余时候少有留饭的。各位掌柜的也很知道她的小心,也十分自觉,每每到了饭点之前就会告辞。
这一回苗延龄却是忘记了,这时候赶忙道:“大小姐别忙,拙荆已经早在家备好了,这时候实在不必劳烦了。”
祯娘却是脸色不变道:“苗掌柜才不必忙,原先苗掌柜一直眼神不定,显然是还有事情没说的而且还不是一时半会儿说得完的,既然是这样。那便吃过后再说罢,至于别的忌讳,并不用担心。”
顾周氏这个四十出头的妇人还能忌讳和苗延龄这个五六十岁的男子传绯闻,祯娘这个妙龄少女却反而不用 谁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了不是。
最终苗延龄还是点了点头吃过这一餐精致用心的饭菜后,两人又接着再谈事情。
祯娘只不过是接过旁边丫鬟上来的清茶,有看着苗延龄之前带来的册子。身上气势稳重又惊人,一直维持着之前她让人不能拒绝的样子。只是淡淡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之前母亲说过的让给新荐几个能干人的事儿罢。”
鬼使神差的,苗延龄道:“大小姐果然是明见万里,原来与太太商量过的事情有了定数,竟然是一看就知道了,原本只有我自己心里有些数的。”
直白些说这就是拍马屁了,苗延龄从来不是个说这个的,至少对着顾周氏他没有过。却没想到今日对着孙女年纪的大小姐脱口而出,本该是有些滑稽可笑的,但是在祯娘古井无波的神色下竟然又有些理所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