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宁薇缓缓睁开眼, 入目的是苍白的墙壁, 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毫无疑问,她还待在医院里。
左宁薇扶着墙壁坐了起来,发现她正躺在一张病床上。这间病房有两个床位, 隔壁那个床位没有人,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床头右侧的柜子上传来一阵诱人的香味。左宁薇侧头看去, 柜子上放着一个保温饭盒, 饭盒没盖很严实,丝丝缕缕的香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她摸了摸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好像还真有点饿了。左宁薇这才想起,因为今天发生了这么一连串的事情, 她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颗粒未尽,难怪连胃都受不了了,开始抗议。
虽然知道饭盒里的食物应该是给她准备的, 但在没确定是谁准备的之前,左宁薇还是不打算擅自动这饭菜。她揉了揉肚子,掀开白色的被子,准备下床, 门忽然被推开了, 贺翊又提了一个精致的食盒过来, 上面还有某酒楼的标志。
“再歇会, 医生说你太疲惫了, 需要好好休息。饿了吧,先吃点东西,这是风岚给你买的鸡汤。”贺翊将先前放在柜子上的保温盒打开,却将酒楼的食盒丢在了一边。
左宁薇接过他递来的碗,小口小口的抿着,温暖的鸡汤窜进胃里,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紧皱的眉也因为身体上的舒服而舒展开来。
等她喝完,贺翊接过碗准备再给她添一碗,左宁薇连忙摆手制止了他:“不用了,我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文心呢,叫她过来,我有事要问她。”
“让文心过来!”贺翊将碗放到一边,拿出手机给方庆打了个电话,然后心疼又无奈地看着左宁薇,“是我错了,我不该出这个主意。”
左宁薇抿着唇,眼神里一片冰冷:“关你什么事,是那些禽兽不如的东西做的孽!”
一想起刚才接触到杨雪松时看到的那一幕,左宁薇的胸膛就气得一起一伏的。如果杨雪松和柳凤现在站在她面前,她恐怕会忍不住跳起来扇这两个人渣一耳光。
从左宁薇又是呕吐,又是晕倒这么大的反应,贺翊也猜得出来,这次杨雪松做的孽不小。他轻轻拍了拍左宁薇的手:“究竟怎么回事?告诉我。”
左宁薇眼眶蓄满了泪水,闭上眼说:“我看到年轻时的杨雪松囚禁□□了一个跟文心有七八分相似的姑娘,而柳凤当时就站在门口,她竟然没有阻止,她竟然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
这也解释得通,杨雪松两口子看到文心时为何反应那么大,而且还想出百般花样,逼着杨东和文心分手。
看到晶莹的泪珠从左宁薇的双颊上滚落下去,贺翊下意识地伸出手,温热的泪珠滚落到他的手上,烫得他的心都开始疼了起来。贺翊伸出手臂,揽住左宁薇的肩,轻拍着她的背:“想哭就哭吧。”
左宁薇伏在他的肩上低泣起来,眼泪滚进贺翊的脖子里,浸湿了他衣领,灼得他脖子上那一处皮肤都开始疼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左宁薇,眼神里的心疼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暴戾和阴狠,杨雪松这种禽兽败类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啊,对不起……”文心推门而入就看见贺翊和左宁薇相拥坐在病床上,她的脸立即爆红,吐了吐舌头,“我不打扰你们了,待会儿再来。”
“站住,进来把门关上。”贺翊语气不善地叫住了她。
好凶哦。文心看着他板着一张脸,心里有点发憷,右手在左手背上挠了挠,慢吞吞地走了过去,站在离两人半丈远的地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宁薇姐……”
左宁薇有点不好意思,她刚才竟然没控制住,趴在贺翊身上哭了,还被文心看了去,真是丢人。
吸了吸鼻子,左宁薇抬起头,冲文心笑了笑。
文心这才发现左宁薇原来一直在哭,心里的那点八卦念头立即飞了,她眨了眨眼,担忧地看着左宁薇:“宁薇姐,你哪儿不舒服啊?”
左宁薇抬起头,一下子就撞入文心单纯善良的关切眼神中,心中一痛,就在一个多小时前,她还“看到”了一双跟这极其相似,但却充满了痛苦、无助、绝望的眼睛。
“宁薇姐,你怎么啦?”文心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大自然地问道。今天的宁薇姐看她的眼神好奇怪哦。
左宁薇回过神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看着文心说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杨东怎么样了?”
提起杨东,文心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他进手术室了,这场手术要好几个小时,叔叔阿姨、蒋设和风岚姐都在那边等消息。”
“哦。”左宁薇按住自己的额头,“我脑袋有点晕,可能暂时还没办法过去,文心,咱们加个微信吧,有什么事我在手机上问你。”
文心不疑有他,掏出手机跟左宁薇相互加了好友。
一加上好友,左宁薇立即进入了她的相册,一张一张的扫过,在翻了二十几张之后,左宁薇终于找到了文心与她母亲的合照。
照片上,文心的母亲穿着一件紫色的开衫,头发有些卷,烫成了黄色,脸上的笑容跟文心如出一辙。母女俩长得像极了,不过因为岁月不饶人,文心的母亲脸上已经有了浅浅的皱纹。
真像,是这个女人吗?左宁薇看着照片里文心母亲那开朗的笑容有些不确定了。文心的母亲一看就过得很如意,跟文心走在一块儿,说是姐妹也有人相信,她怎么也没办法将文心的母亲跟被囚禁在破旧茅屋里的女人联系在一块儿。
“文心,你跟你妈妈可真像。”左宁薇拿着照片,惊叹地说。
文心嘿嘿笑了,露出一对小虎牙,开心地说:“见过我们的人都这么说。”
“遗传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左宁薇啧啧称奇,然后故作好奇地问道,“那你妈妈是不是跟你外婆或者你姨妈长得很像啊。”
文心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外婆在我刚出生那年就去世了,我也没见过,只留下了几张模糊的黑白一寸照。”
“那你就没姨妈或者表姨妈之类的吗?”左宁薇不死心地将范围扩大了些,直白地问道。
文心按住额头想了一会儿,不大肯定地说:“好像有吧,我小时候曾无意中听我爸妈提起过一回,后来就再也没听他们说过了。长大之后,也没见过什么姨妈之类的,所以我都快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这么说,文心肯定不清楚这件事了,要知道真相只能找文心的妈妈。但左宁薇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她没办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二十几年前的事情的。
这件事确实不好由左宁薇去打听,贺翊低咳了一声,接过话题,神色肃穆地说:“文心,将你家三代以内的直系、旁系血亲的姓名年龄都报上来,包括你死去的外婆。公司近期与政府部门有一项极其重要的合作,参加的人员都要经过严格的政审,我很看好你,所以准备推荐你,你先把个人资料报到我这儿来,没有问题我会将你的资料递上去,不过我不能保证你一定会被选中。”
文心怎么都没料到这种好事会落到她的头上。他们公司确实有过这样的先例,不过能参与这类项目的无不是公司的技术精英,若是换了个人对她这么说,她会以为对方在耍她玩,不过说这话的是贺先生,那就假不了了,虽然不一定能被选中,但这也是一次极好的机会了。
贺先生一定是看在宁薇姐的面子上帮她,文心欢天喜地地点头道:“好,我待会儿就将基本的资料给你,谢谢贺先生,谢谢宁薇姐。”
“先把最基本的资料发到我手机上,速度要快。”贺翊板着脸提醒她。
等文心感激地走了,左宁薇斜了贺翊一眼:“你这么骗她好吗?回头小姑娘落选了,肯定会哭鼻子。”
如果真如贺翊所说,这是个极为重要的案子,那怎么可能让文心一个刚毕业入职的菜鸟加入,她只能是空欢喜一场。
“你觉得那时候她还有心思在乎这些吗?”贺翊反问。
左宁薇沉默了,是啊,等残酷的真相揭开,文心伤心还来不及,哪还有精神关心这些。
房间里再度陷入了沉默。
知道这样丑恶的事,左宁薇与贺翊的心情都不大好。
贺翊走到柜子前,将那个有酒楼标志的食盒打开,招呼左宁薇:“已经傍晚了,吃晚饭吧,这是郝县长派人送来的,听说是横水县的特色美食,你尝尝。”
左宁薇坐到柜子旁,接过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起来。
可能是贺翊抛出的诱惑太大,没过多久,文心那里就传来了消息,她将家里三代的直系旁系血亲的名字年龄工作单位都如实发了过来。
左宁薇与贺翊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最后落到了“徐莹莹”三个字上。
徐莹莹,文心母亲徐芸芸的双胞胎妹妹,24年前在安城一家贸易公司做会计,后携了一笔巨款潜逃出国,再无踪迹。
“出国?要是出国倒好了。”左宁薇有种直觉,这个徐莹莹就是她所见到的那个女孩子。她侧过头看向贺翊,“杨东今年是不是23岁?”
贺翊也不知道,不过公司都有员工的基本资料,他发了个信息给人力,那边很快就有了消息,杨东今年七月初满23周岁。
左宁薇冷笑:“杨东刚好23岁,而徐莹莹是24年前失踪的,可真是巧啊!”
杨东十有**是徐莹莹的儿子,但徐莹莹已经消失了24年,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事情过去了二十几年,什么证据都没了,唯二知道实情的杨雪松和柳凤绝不可能向他们透露口风。
要给徐莹莹伸冤,还她一个清白,谈何容易。
左宁薇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眼睁睁地看着恶人逍遥法外,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是太憋屈了。
贺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不要急,总会有办法的,我让人查查杨雪松和柳凤当年在安城读书工作的经历,先理清他们与徐莹莹产生交集的过程,也许能从中窥出这件事情的脉络。”
“嗯。”左宁薇点头,问贺翊,“你说这件事要通知文心的父母吗?”
贺翊摇头:“暂时不要,等理清了这些问题,找到完美的说辞再通知他们。这件事由我出面,文心以后问起,你也说从我这儿听去的。”
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怀疑她了。左宁薇接受了贺翊的好意:“谢谢。”
正是因为他的帮忙,她少了许多麻烦。否则光凭她自己,只查杨雪松夫妻俩在安城生活工作的经历就得跑断腿,还不一定有用。
“傻丫头,要谢也是徐家人谢我,你对我说谢谢做什么?”贺翊揉了揉左宁薇的脑袋。
***
杨东的手术一直做到晚上九点多才结束,医生说手术很顺利,但还要在加护病房观察几天,让家属们都回去休息。
因为不想见到杨雪松和柳凤,所以左宁薇也没手术室外候着,直接跟贺翊回了酒店。杨东无恙的消息还是风岚回来告诉她的。
“喂,宁薇,你怎么一直走神啊?我说的话你到底在没在听啊。”风岚嘟着嘴,担忧地看着左宁薇。
左宁薇朝她笑了笑:“在听,你不就说杨东没事了吗?这是好事,睡觉吧。”
说完,她将被子拉了下来,钻了进去。不然她怕风岚会瞧见她狰狞的脸和眼底深切的憎恶。
风岚看着她卷着被子裹成了一个蚕茧,摇摇头:“不要把头埋进被子里,对呼吸不好。”
“嗯。”左宁薇瓮声瓮气地应道,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风岚闭上了眼。
这一夜,左宁薇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直杨雪松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年轻时精瘦精瘦的猴子脸,二十几年后中年发福的猪头脸,不停地在她面前晃动,唯一不变的是他眼睛中的淫邪之光和徐莹莹的凄厉惨叫声。一幕一幕,不断地在她脑海里交织、滚动。
“宁薇,宁薇,你没事吧……”风岚用力摇了摇她的肩。
左宁薇睁开眼,发现天已经亮了,她眨了眨眼,对一脸担忧的风岚说道:“没事。”
风岚看着她脸颊边的泪痕和眼底的黑眼圈,这还叫没事。不过见左宁薇已经坐了起来,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她识趣地没有多问,道:“走吧,洗把脸,换衣服下楼吃早餐。”
“嗯。”左宁薇趿着拖鞋去了洗手间,一眼就望见了自己眼眶下的两个黑眼圈,她伸出指头揉了揉,“都成熊猫眼了。”
洗漱完,左宁薇画了一个比较浓的妆,以掩盖自己脸上的憔悴。吃过早饭,文心准备去医院,风岚因为担心左宁薇,不准备跟去了,反正杨东的手术已经成功了,她就不去当电灯泡了。
见风岚没跟去的意思,左宁薇有些着急,自从知道杨家父母的真面目后,她哪还放心让文心跟他们独处。她立即给风岚使了个眼色:“我与贺翊今天有事要办,风岚、蒋设,麻烦你们俩今天代替我们去看望一下杨东,谢谢了。”
风岚滴溜溜的眼珠子在左宁薇与贺翊身上转了一圈,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经过这回出行,宁薇与贺翊的关系似乎好了许多,总感觉这两人有了小秘密。哎,她有种预感,以后有人要跟她抢宁薇了。
“好,文心,你等等我和蒋设。”风岚说完就拽起了满心不情愿的蒋设,将他拖出了酒店。
他们前脚一走,左宁薇与贺翊也离开了餐厅,两人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房。
贺翊倒了一杯水放在左宁薇手边,然后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然后从房间里拿出一叠早上刚打印出来的资料,递给了左宁薇。这上面包涵了杨雪松、柳凤、徐莹莹三人读书工作后的情况。
原来徐莹莹和柳凤是大学时同系差了两届的学姐学妹。柳凤大三的时候,徐莹莹刚进大学,两人在学生会认识,柳凤作为前辈,曾带过徐莹莹。
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还包分配工作,柳凤毕业后,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安城辖下的一个县城的税务局工作,并与大学时就相恋的杨雪松结了婚。
杨雪松也留在了安城,不过他的工作在市区。夫妻俩虽然出自农门,但都抱上了铁饭碗,也算在大城市立足了。当时两人的收入虽然不算高,节省一些,小日子也过得还算滋润。
坏消息是从柳凤怀孕开始。
柳凤怀第一胎才一个多月的时候就自然流产了,夫妻俩一开始也以为只是不小心流产了。所以在柳凤怀第二胎的时候,他们立即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医生却告诉他们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柳凤的孕酮极低,孩子极易流产或者胎停育。
夫妻俩不死心,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柳凤干脆向单位请了长假,杨雪松也是三天两头地往家里赶,就是为了照顾妻子。但一个多月后,医生的话再度应验了,孩子莫名其妙地胎停育了。
夫妻俩痛苦极了,可他们没有钱送柳凤去更好的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只能这么拖着。后来柳凤又怀了一次孕,孩子还是没保住。
两年内流了三个孩子,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啊,柳凤的身体渐渐变差。而且因为她经常请假,领导和同事也不喜欢她,杨雪松估计也嫌弃她不能生孩子,有好一阵不怎么回家。
就在这时候,徐莹莹重新走进了柳凤的视线。
徐莹莹大学毕业后并没有进政府部门,而是去了一家新兴的贸易公司做会计。为了节约成本,这家贸易公司的仓库建在了郊县,也就是柳凤工作的地方。
徐莹莹偶尔会去税务局报税,一来二去,渐渐地又重新跟柳凤走得近了。据柳凤曾经的同事说,有时候在县城耽搁得太晚了,杨雪松也不在家的时候,徐莹莹会去柳凤家住一晚。
但是后来有一天,柳凤突然离职了,说是要回老家。因为她跟税务局的同事关系都不好,大家私底下好奇地议论两句就完了,也没人管她去了哪儿。杨雪松也紧随其后,跟着辞了职,回了老家。
夫妻俩此后再也没去过安城,连同学、室友、同事都没再联系过。
至于徐莹莹,她是在柳凤离职后半个月才失的踪。她失踪当天,刚好收到了一家合作商送来的一笔巨款——八十万。这笔款本来应该由她当天存进银行的,但她却跟着这笔款项人间蒸发了。
至于是怎么传出她携款逃出了国,因为时间太久远,这件事情已经不可考了。贸易公司丢了这么大笔款项,自然要去报警,警察以“携款潜逃罪”数额立案侦查,但一直没找到人,最后不了了之,这个案子就成了悬案。
看完最后一行,左宁薇将这份资料合上,递给了贺翊。
虽然这些资料证实了杨雪松夫妻跟徐莹莹认识,可猜测始终只能是猜测,并不能作为证据,让这两人伏法。当年因为那八十万,警方也大力找过徐莹莹,最后却还是没找到她的踪迹,足见杨雪松和柳凤的策划之周详,现在过了二十几年,他们能找出证据吗?
左宁薇心里很没底。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贺翊,给他们提供更多的线索。
“我昨天‘看到’他们当时在一间茅草屋里,墙壁是以前电视里的那种土墙,地面也是光秃秃的泥土,门很破旧,似乎还漏着风。”为了更形象,左宁薇还在手机上搜了一张上个世纪农村的土房子出来,指给贺翊看,“就是这样的房子和墙,他们那间屋子应该也是农村的土胚房。也就是说,徐莹莹很可能被他们带回了杨雪松的老家,说不定就是咱们去过的育林镇。可一个大活人,他们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去?村子里就没有一个人看见吗?还有,后来徐莹莹去了哪儿?”
她这最后一句提醒了贺翊。
贺翊蹭地站了起来:“我去找郝县长,趁着杨雪松还在县城的时候,我们去他老家!”
“去他老家做什么?”左宁薇狐疑地问道。
贺翊道:“去找杨雪松家的老房子,如果徐莹莹真被他们带回了老家,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且犯了罪,以杨雪松的狠劲儿也不可能再放徐莹莹走。”
这个可能左宁薇也猜到了。徐莹莹二十几年没再出现,还幸存于世的可能性几近于零,而育林镇很可能就是她的埋骨之地。
“你想打草惊蛇?”左宁薇明白了贺翊的用意。这办法虽然冒进了一点,但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也只有这样了。
贺翊颔首,一边起身一边对她说:“走吧,我给方庆打个电话,他以前在部队呆过,身手很好,将他留在县城,盯着杨雪松的一举一动。”
两人带好钱包和手机,匆匆出了门,直奔县政府而去。
贺翊扯了张大旗,说去了一次育林镇,觉得那里空气清新,风景如画,是天然的氧吧,有意开发,所以想去实地考察一番。
横水县是国内排得上号的贫困县,交通不发达,当地百姓的受教育水平不高,也没什么矿产资源,每年仅仅靠着上头拨下来的财政补贴过日子。县领导也想有一番作为,但没钱啊,因为没什么企业,每年的税收连本县的开支都维持不下去。
他们也曾想过招商引资,还在土地、税收等方面给出了极其优惠的条件,但这些企业来横水县转了一圈回去后就再没了音信。
所以一听贺翊有意在育林镇建个度假区,县领导虽然都觉得不大合适,但这对他们而言总归不是一件坏事。别的不提,建度假区总得买材料请工人吧,这种基础建设最耗钱。不管持续多长时间,多少能给本县人民创造出新的就业机会,也会拉动本县的gdp增长,以后也能在他们的履历上增添一笔。
就算不成,他们也没什么损失。先跟这位身家丰厚的贺总打好关系,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机会呢。
于是那位主管县城经济的郝县长亲自带着贺翊与左宁薇两人去育林镇。
路上郝县长大吐苦水,先是自夸横水县自然资源丰富,接着话音一转,落到了基础建设上,说因为资金不足,县城到各乡镇的马路一直没修好,还是半泥土半砂石的,这严重阻碍了县城经济的发展等等,最后展望了一番未来,他相信,只有横水县的基础建设跟上,以后本县的经济一定能腾飞。
贺翊听了半天,最后赞同地点下头:“郝县长说得对,要致富先修路。”
郝县长像找到了知音,一路上夸夸其谈。
左宁薇耳朵都听出了茧子。幸好她不是这位县长的属下,不然每次开会耳朵一定会被折磨死,因为他太能说了。从县城到育林镇这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他的嘴就没停过。
重新回到育林镇,下了车,左宁薇大大地松了口气,她的耳朵总算不用再受郝县长的荼毒了。
育林镇的镇长已经接到电话,早早在一旁等着。听明郝县长一行人的来意,他诧异地瞥了贺翊一眼,心里嘀咕,县长不会被这小子给骗了吧,谁会傻得跑到他们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搞什么度假村啊,钱得多没地方花啊。
算了,反正他们镇上一穷二白,也没什么能给他骗的,暂且看看吧。一群人围着育林镇转了一周,最后停留在镇外那条清澈的小河旁,贺翊抬目远眺着河对岸的青山白云,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赞起了育林镇:“真是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对了,杨老板这个横水县数得上名号的富豪家就在镇上,郝县长去过吗?”
郝县长想起昨天双方的冲突,不知贺翊问这个是何目的,保守地说:“没有,县里事情太多了,每次下乡都是匆匆而过,你看育林镇到县城,来回都得五个小时,哪有时间啊。”
“这倒是,不过我倒是有幸去过一次杨老板的家,装修得很不错。”贺翊夸赞一句,回过头看着镇长说,“那栋房子的风水不错,是杨老板家的老宅翻修的吗?”
镇长讶异地瞟了贺翊一眼:“贺先生真的博学,还会风水。不过这不是杨家的老宅,杨家是二十年前搬到镇上的,他们家以前的房子就在河对岸,你看那座已经快坍塌了旧房子就是。”
远远望去,一座已经垮掉的房子藏在杂草地中。贺翊表示想去看看,郝县长几人只好陪同。
一行人绕了一圈,上桥过河,终于走到了杨雪松的老家门口。
杨雪松的老家原本在山脚下,离周围的邻居比较远,附近两三百米远都没有人家。因为长年没有人居住,这座房子已经塌了,屋顶的茅草早已腐烂,土胚墙也垮了下来,只有余下几面比人略高一些的土墙矗立在哪儿。
房子门口的院子里长满了半人身深的野草,包围着这所被遗弃的旧房子,连路都给淹没了。郝县长和镇长一行人都没过去的意思,可见贺翊似乎很感兴趣,他们只好跟上。
贺翊拉着左宁薇在前面开道,两人一步步走到杨家老屋前。
因为郝县长一行人阵容不小,附近不少百姓都被惊动了,一些没事的村民和小孩子都跑了过来看热闹。看见贺翊与左宁薇两人竟然跑到破房子里面认认真真的打量,一个个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村长更是跑到镇长面前小声问:“白镇长,这两位到咱们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镇长白了他一眼:“小声点,大城市里来的,说是想在咱们这儿弄个度假区。”
“度假区?”村长又惊又喜,“他们这是看上了杨老板家的这块地,杨老板家可真是走了鸿运。”
可不是鸿运,不管谁建度假村,反正占地都要赔钱。你看城里的拆迁户,少则赔个几十万,多则赔个几百上千万。
村长自觉这是个好消息,乐呵呵地去给杨雪松打电话报喜去了。
杨雪松挂断电话后,刚才为了敷衍村长而表现出来的喜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黑黝黝的脸上一片狰狞,愤怒地走到病房外将柳凤给拖到了墙角,捏着她的衣领将她压到墙上,阴沉沉地质问道:“是不是你向那姓贺的泄露了消息?”
“泄露消息?什么消息?”柳凤一脸茫然。
杨雪松见她的神情不似作伪,遂即甩开了她,压低声音说:“贺翊带着郝县长去了我们老屋,还说要开发那里。那破地方有什么值得开发的,我看他小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应该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给我管好你那张嘴,否则我倒了大霉,你也一样死定了。”
柳凤吓得面色苍白,不住地点头。
杨雪松斜了她一眼,面色阴沉地出了医院,拿起电话不知跟谁打了个电话,然后没过多久,姜大两兄弟就开了一辆车过来。杨雪松上了车,汽车飞快地驶离了医院。
跟在后头的方庆见了立即坐上了一辆出租车,追了上去,并给贺翊打了个电话,将这边的事情说了一遍。
贺翊站在杨家长满杂草的院子里挂断了电话,看向左宁薇,低声说:“我们的猜测没错,杨雪松坐不住了。”
左宁薇已经踏进了杨家曾经的堂屋,她扫了一圈,然后转过身,盯着左边那扇已经腐朽得轻轻一脚都能踩碎的褪色木门上,昨天那一幕再次在她脑海中浮现。她按着额头,咬紧了下唇,努力压下心底的厌恶,仔细回忆了一遍,最后指着门上那块锈迹斑斑的铁锁说:“徐莹莹当初应该就是被关在这间屋子里,这个锁跟我昨天所见很像。”
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贺翊立即用力握紧了她的手,陪她踏进了这间屋子。
这间屋子的四面墙壁也只剩了矮矮的一圈,里面没有干草,没有木桩和绳子,也没有那个可怜的姑娘,只有从泥土中奋力往上钻的杂草,薄薄的一层,铺得地面都是,嫩生生的,让人完全无法想象这里曾有一场罪恶发生过。
“走吧。”贺翊握紧了左宁薇冰冷的手。
回去的路上,左宁薇格外沉默。车里还是只有郝县长喋喋不休的声音,他在描绘育林镇的天然与原始,还有当地百姓的淳朴。
贺翊一律点头,就是不表态,到了快下车的时候,他才说:“育林镇确实不错,尤其是杨家老宅附近那一片,背靠青山,面朝绿水,风景确实不错。不过也不知那边的地质怎么样,适不适合建房子,这样吧,明天找几辆挖掘机,咱们再去看看地下的土质,那地方离河太近,若是地下水位很高,房子容易受潮。”
“没问题,反正都是荒地。”郝县长一口答应了。
贺翊朝郝县长点头致谢:“那就麻烦郝县长安排了。”
***
是夜,月明星稀,宁静的山村里虫鸣声蛙鸣声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首天然的乐曲。银色的月光下,三道黑影匆匆过了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茂盛的草丛里,然后猫进了杨家这座坍塌的房子里。
很快,房子里亮起了手电筒的白光,紧接着响起了锄头挖地的声音。
杨雪松三人正干得热火朝天,忽然,一束强光打了过来,照在三人身上,三人无所遁形。
杨雪松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怔了一秒,然后扔下锄头就跑。不过他哪跑得过方庆,刚出了院子,跌进草丛里就被后面追上来的方庆给抓住了。
“放开我,这是我家的老屋,我在我自家的屋里忙活,关你什么事。”杨雪松抻着脖子,不肯走。
但方庆的手劲儿很大,杨雪松哪扭得过他,硬是被他拽回了杨家的老屋门口。
杨家老屋门口,站着几个穿警服的男人,皆惊讶地看着杨雪松。杨老板为何要偷偷摸摸地回自家的老屋,还带了两个地痞流氓。
看到熟识的民警,杨雪松舒了一口,立即喊道:“王警官,快叫这个人放了我,这个人又不是警察,我又没犯法,他凭什么抓我!”
几个民警面面相觑,小心翼翼地说:“方哥,这会不会是误会啊?这座塌了的房子就是杨雪松家的。”
他们几个接到县局的命令,跟着方庆行动,原以为能立件功劳呢,哪知道是场乌龙。
方庆清楚,这些民警跟杨雪松是街坊邻居,平时可能还受过杨家的恩惠,所以对他没有任何的疑心再正常不过。他也不恼,单手抓住杨雪松反剪在背后的手,朝领头的民警努了下嘴:“去看看他们在挖什么!”
因为他们来得很早,杨雪松三人还只挖出了一个脸盆大,半米深的坑,坑里空荡荡的,打头的民警摇头:“什么都没有。”
方庆斜了他一眼:“挖,往下挖!”
几个民警开始还觉得他太小题大做,但继续往下挖了二三十公分后,竟看到了一堆的白骨,几人傻眼了:“这……”
方庆看到这堆白骨也才明白贺翊做这一切的目的,他皱了皱眉,对几个还怔愣的民警道:“这应该发生过一起命案,你们派出所无权管辖,愣着做什么,快通知县公安局。”
见自己最大的秘密被人发现,杨雪松强撑的那口气再也憋不住,整个人像一只濒死的鱼软趴趴地往地上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