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l很忐忑,她的皇帝表哥已经撂下话了,今年夏秋去热河,也要她一同随猎。皇后随猎,这并不稀奇。在满洲老家的时候自不必说,打从顺治爷入了关之后开始,静妃没被废的时候也是随猎过的。就是她自己上辈子做贵妃、皇贵妃的时候也代皇后出去随猎过。现在……一来那拉氏先前不得乾隆的喜欢,随猎的事儿多年没去过了;二来,自己都多久没沾骑射了……这要是乍一上马,怕是要出笑话的啊……
揉着额头想了半天,方对容嬷嬷道:“去——在院儿里支张靶子,再去内务府都虞司给我要一张弓,再拿几袋箭来。”
容嬷嬷嗔目结舌,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又是弓又是箭的……”
莹l往身后的迎枕上一倚,“皇上今年要我去热河随猎,得赶紧练练了,功夫扔下的久了,谁知道多久才能捡起来啊……”
听说是要随猎,容嬷嬷立刻乐得眉开眼笑:“我说呢,怪道娘娘要这些个东西,原是该当的!中宫主子随猎,这也合咱们满洲的老规矩,老奴这就去预备。”
莹l看着容嬷嬷欢天喜地的背影,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弘历啊弘历,总算,你过去还没让那个魏氏随猎……不多时容嬷嬷过来回禀说东西都备好了,莹l也换了一件蓝色团云纹妆缎貂皮袍子,腰间系了条明黄璎珞带,右手拇指上带着一只翡翠扳指。来到院儿里,看见弓箭心里就先有了些惧意——多年不碰了啊。
左手拿着弓,右手随意拈出一只羽箭,扳指挂住弓弦——嗯,当年隆科多怎么说的?拇指勾弦,食指和中指怎么着来着?好容易将将拉开弓,右手一松,羽箭离弦,一点儿准星都不带的坠在了半道上,试了几次都是如此,气得莹l一把扔了手里的弓。
康熙来启祥宫的时候本是含了怒色,看见莹l射箭,不由得笑出了声:“你这也叫射箭?”
莹l自嘲的笑笑:“得!又让您看笑话了。这功夫都不知撂了多久了,您昨儿一说让我随猎就唬的我半宿没睡着,生怕到时候丢人。”
康熙走到她身边,弯腰拾起了被莹l扔在地上的弓,拨弄了下弓弦道:“你也是有点子功底的,拾起来也容易,还有半年呢。怕丢人,怕丢人还把弓都扔了,扔了它,你就能学好了?什么性子!”
莹l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瞧您!又说教!又说教!老话儿说当面教子,背地教妻。幸而我是个做老婆的,我觉得啊,我就该一天三柱高香的谢谢佛祖,没让我托生成您儿子!”
“犟嘴!”康熙点了莹l摇头笑道,“你要是个阿哥——这会儿就得给你个狠的,少说也要赏你二十鞭子,现教你一回乖,让你知道个厉害!”把弓交到莹l手里,“拿着……朕给你当一回师父!”
康熙把着莹l的手拉开了弓,在她耳畔道:“你别使力,跟着朕的力道走。看,拿扳指勾住弓弦,食指中指压住,箭搭在弓}右侧,得稳住,看准手、箭头、靶心,弓弦要拉满,然后再松开……”嗖的一声,羽箭离弦,钉在靶上。莹l放下手,笑眯眯的说:“阿弥陀佛,我总算上靶一次!”
康熙食指在她脸上刮了一下:“不臊得慌!这算你的功么?”余光扫到了刚进院子的弘昼,遂扭过头,“过来交旨?差事办好了?怎的就你这个正使过来交旨呢?延清呢?”
弘昼一打马蹄袖,给两人请了安,嗫嚅道:“呃……回回皇上……延清是外臣,知道皇上在娘娘这儿,不便擅入……”
“也罢了,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弘昼摘了顶戴叩头道:“臣弟……臣弟没本事,差事……没……没办成……”
康熙站的略远了两步,打量着这个孙儿,就是不说话。弘昼也偷眼看着他这个“皇兄”,除了驼色缎袍和石青色马褂被风吹起一角,脸上竟然纹丝不动,稳的像一尊庙里的神像。只是那分沉寂的凝重几乎压垮了他,吓得他不断的给莹l使眼色。
“你别给你嫂子递眼色,朕且问你,那皓祯是个不省事的,你也糊涂了?还是玩儿活出丧玩儿的魔怔了?!嗯?小事荒唐,也就罢了,你是朕的亲——咳,亲弟弟,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可眼下呢?!这差事你是不能办?还是不想办?嗯?”他先前说的时候语气尚且平稳,到后来已是满面怒容勃然作色。
弘昼知道他自己前儿活出丧,坐在棺材里吃贡品的事儿又被参了一本,内廷也有太监给他递出了话儿,他也料到这皇帝哥哥要寻机会发作自己,饶是如此,这雷霆之怒底下,他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叩头结结巴巴说道:“皇上……息息……息怒……臣……臣弟……蒙皇上圣眷优渥,却无德无能!辜负皇上了皇上待臣弟的恩情,臣弟——常言道主忧臣辱,今日臣弟让皇上如此作难,不能为君上分忧,都是臣弟的不是……臣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他狠狠心,一咬牙扬手掴了自己一记耳光,莹l见他下了狠手,也被唬了一跳,上前搀了康熙的手臂道:“皇上,老五虽有不是,皇上也要爱惜身体……”
康熙一把甩下莹l的手:“你别管!朕今天要好好问问他!”
莹l见他恼了,也不敢多说,垂首肃立道:“是。”
康熙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训斥:“少拿这些话糊弄朕!自己说!今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穸馐拢嫉芤病层铝恕嫉芄绾脱忧逋ニ肚淄醺迹幌氩糯酥家猓丘╈蹙吐诤浴蛑保蛑奔蛑绷钊恕蝗题“滓魉荒玫剑橇瞬坏茫丘╈醺鞘姆枇艘话悖肚淄醺镏彼剖锹页闪艘还啵∧械慕信目蓿∷肚淄醺=プ虐滓魉质谴酚质谴颍律讯汲独昧恕罄匆膊恢醯茫撬肚淄醺=卜枇恕邓党嫉芤且卑滓魉拖壬绷怂肚淄跛涫墙盗吮蠢眨埠么跏怯竦系母=裁恢家獯x盟嫉堋嫉芫拖胱畔茸湃巳叭八希习滓魉怠邓7前资ち涞呐资ち溆谒还茄福浴
“养父?”康熙恶狠狠的说道,“十余年养育之恩,都化作尘烟了不成?!她的养父倒还真是个可怜人!这人的心肝喂狗了?!”
弘昼的头碰在青砖上,磕的生疼,“那硕亲王福晋……听了这话,也……也形同失心疯……竟然搂着白吟霜一声儿一声肉的哭……说,说白吟霜是她的……亲生女儿……当年和皓祯,掉了包儿的……说白吟霜是,是是他们府里的四格格……”
康熙一愣:“什么?掉包计?”
“是……这岳礼,先前高居亲王之位,亲王宗嗣竟被掉包,臣弟听闻这事,和延清商议一番,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回宫奏明,伏惟圣裁!皇上圣明烛照,臣弟……臣弟往日自觉是个荒唐的,今儿硕亲王府这烂泥塘……臣弟不单见所未见,简直,闻所未闻!”
康熙乍一听这样的事,生生气得退后了两三步才站住,莹l忙搀了他,替他揉着太阳穴。康熙推开莹l的手,拿起了刚才撂倒桌上的弓,极利索的搭弓射箭,嗖的一声,羽箭正中靶心。看的弘昼眼都直了,暗想:他皇兄这该不会是把硕亲王那一家子二百五当靶心了吧……
“现在呢?人在哪儿?”
“回皇上,延清,延清绑了他们,现在神武门外侯旨。”
康熙一指院门,厉声喝道:“你——滚去跟他们说,让他们去养心殿见朕!”
弘昼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了启祥宫,院子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也吓得面白身软,魂不附体俯伏在地。莹l也不禁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吓得目瞪口呆,手心儿脊背全是冷汗。这事儿!硕亲王府的胆子是横着长的不成?!见康熙气得额上青筋涨得老高,忙道:“皇上,仔细龙体……”
康熙闭上眼,“硕亲王福晋是外命妇,归你管,你也和朕一道去养心殿吧。”
“是。”
夫妻俩到了东暖阁,同在宝座上坐了,垂下了珠帘。弘昼和刘统勋已带了岳礼、雪如并皓祯和白吟霜到了。才请了安,康熙就阴测测地道:“依朕看,倒免了你们的‘安’吧!见不着你们几个,怕是朕还能‘安’些!”
岳礼皓祯和白吟霜这个时候早已傻了,雪如自从把掉包计脱口而出,心里醒过来就不断后悔,这时候假意道:“回……回皇上,方才,方才是奴才一时失心疯了,说出的疯话……并,并不是那样的……奴才,不知道什么掉包计……”
莹l见她想脱罪,怕康熙再恼,喝道:“疯话?方才去你府里传旨的是钦差!面钦差即如面君!你有几个胆子,敢那么胡沁?”
“娘娘,娘娘恕罪,奴才……奴才实在不记得刚才说了什么了……皓祯却是奴才的亲生儿子,没错!”
莹l淡淡笑道:“哦?不记得了?合着我们这起子人就是被你当猴儿耍着玩儿的?福晋的脸面倒是还真大!”
“废什么话!扎克丹!你带御前侍卫去硕亲王府,将福晋身边伺候的人全拘到刑部!严审!朕倒要看看,那起子奴才能在刑部大堂走几遭!”
雪如是咬定了牙关不吐口了,这个时候心里一颤,也只是跪在地上,希冀秦姥姥能熬住刑。不想刚过了一个时辰多点,扎克丹就转回来交旨了,原来秦姥姥再是忠心护主,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进了刑部大堂,还没上刑,拶子夹棍刚一摆上,就交代了个底儿掉,顺手连雪如的梅花簪都交了上去。这一交代不打紧,连扎克丹都傻了,忙进宫复命。前前后后的原委一说,又递上了秦姥姥画押的供词,康熙和莹l只觉头痛!亲王宗嗣啊!那主使掉包计的雪如之姐雪晴还是个都统夫人,既然这个都统夫人能使出这样的计策,如此有“见识”,那……恐怕遗毒甚广!
康熙沉默了片刻,“宣简亲王奇通阿来见!”
一时奇通阿到了,康熙命弘昼将此事一说,奇通阿登时冷汗淋漓,忙跪在地上磕头,说自己御下不严以致生祸。康熙道:“你这一系世领镶蓝旗旗主,犯事儿的是镶蓝旗统领夫人,你说个章程吧……怎么办?!”
奇通阿想了一回,沉声道:“此事有旧例可循,昔日□□皇帝第四女嫁布占泰,育有一女,布占泰与□□皇帝反目成仇,公主与布占泰恩断义绝。公主改嫁我朝开国功臣额亦都,所带前夫之女后嫁给褚英第三子尼堪,二人成婚十余年,相处融洽夫妻恩爱,只是无嗣。公主之女三十岁上诞下一个女儿,被人发现是‘掉包’得来……此事后被太宗皇帝闻之,诛当事人及奴仆四人,革和硕公主位分,连公主与额亦都之幼子遏必隆也一并革去子爵名号。奴才以为,事关宗嗣,不可大意。”
跪着一直没说话的皓祯听到奇通阿说了一个“诛”字,这时候终于醒了过来,咆哮道:“皇上,不可以啊不可以……吟霜,吟霜是无辜的啊……我额娘,也是被逼无奈……”
莹l冷笑一声:“什么叫做被逼无奈?”
皓祯咽了口唾沫,“额娘,定是怕被阿玛休弃……”
“她一个上了玉碟入了宗谱的福晋,况且又系先帝指婚,休弃?!我也是个女人,我忖度着,福晋该不是怕被休弃吧……而是,怕侧福晋生了儿子,而你一个正房反而膝下无子吧!”
雪如连连叩头:“奴才……奴才一时鬼迷心窍……”
皓祯搂着雪如道:“额娘……你不是故意的对不对,不是故意的对不对……皇上,您您就用您那颗包容四海的心,体谅一下我们吧……我们……”
康熙拿着手中的茶碗一把朝皓祯惯了过去,“混淆亲王宗嗣血脉!你!你们吃猪油蒙了心了?!就不怕遭雷劈么!”
正在这时,白吟霜也哭诉道:“我……我不在乎是歌女还是格格,就算是做丫头做奴才做个小猫小狗,只要在皓祯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莹l看康熙干脆扭头瞅着窗外,知道他不愿搭理这个女人,当下冷笑道:“好一个小猫小狗,你一个人堪堪惹下这些事,果然是寻常小猫小狗做不到的……”又悄声向康熙道,“这事要是传将出去……万一,教坏了宫里的……咱们怕是哭都来不及……”
康熙沉声道:“罢了罢了!这事还真是越拖越乱了!朕也懒得再问你们这起子烂事儿!岳礼——朕念你不知情,降镇国公罢!涉及此事的一干奴才,全部收监,秋后问斩。雪如雪晴,赐死,给你们一个全尸,就不显戮了,朕也丢不起那份儿人!其母家,整支除旗籍。雪晴之夫,革都统,除旗籍。白吟霜——按先前所议之罪,赐死。皓祯——不是想死么?不是口口生生说爱她么?朕成全你们做一对儿鬼夫妻!一道赐死!下辈子看准了爹娘再投胎!”
一说要赐死,雪如和皓祯接连哭号:“皇上……吟霜是无辜的啊……皇上您不要这么冷酷这么残忍……”
莹l一拍桌子怒道:“扎克丹鄂尔德克何在?!主辱臣死,明白么?怎么办的差事!到这个时候了还容这些罪囚在这儿胡言乱语辱及君父!还不赶紧把这起子混账行子拖出去!”
好容易弄走了这群连哭带叫的,高无庸就呈上了一封信:“主子……太后老佛爷命人送来的信……”
康熙接过,拆开一看,递给了莹l,叹道:“太后要回京了……”
莹l狠狠揉了揉太阳穴:这世道,还让不让人过安生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