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直下得京城积雪三尺,滴水成冰,家家关门闭户,路断人稀。
苏锦盖着厚实的被子,躺着热呼的暖炕,从上午睡到傍晚。自梦境里回转过来,苏锦的嗓子干涩得快要冒烟,细棉布的里衣已全部汗湿,黏黏糊糊的贴在肌肤上,甚是不舒服。
枕头边放着张软帕,苏锦直接拿来擦拭满头的汗水,又将就着抹了遍背心。茶壶里的蜜水尚有余温,恰好用来解渴润喉,她大口大口的饮下两杯才罢。滑进被窝里,她叹息一声:家里虽然困窘,但父亲却不曾在吃穿上亏待两个女儿。光看小姑娘那白净白润的脸庞就知道了。
吐出一口浊气,苏锦觉得浑身轻松多了,手心也不再发烫。环视着简陋而整洁的房间,却不见小姑娘的人影。手边的枕头微凉,看来小姑娘起床有一会儿了。钉得死死的窗户外极为明亮,难道自己一觉睡到了次日?
伸手在被子里胡乱摸了摸,拉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里衣。苏锦猜想应该是细心的小姑娘放在被子里暖着,预备给自己替换的,便在被子里悉悉索索的忙乱一阵,手脚酸软前总算穿好了。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苏锦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压下翻涌起来的咳意。她不由埋怨这身体的差劲,穿衣服这么简单的活动,就能让自己累得像患上哮喘的老人。苏锦的手顿了顿,这小姑娘不会真有哮喘病吧?想到这里,心里一痛,引起重重的咳嗽。
苏锦连忙用抽出左手捂着嘴,右手不断摸索着帕子。咳嗽不停时,她脑袋里还在想着,刚才不是我的情绪,莫非是这个身体留下的?越想气息越急,只觉得有只大手抓住自己的内脏,狠狠地揪了几圈,疼得她眼泪直冒,几欲自绝免受此等苦楚。
颤抖着双手,打翻两个茶碗后,好不容易倒了半杯茶,憋着气快速给自己灌下,才慢慢止住咳嗽。视线飘到隐隐作痛的左手,才发现掌中捏着一块不规则形状的玉佩,手心被磨出了几道深深的红印子。
但见玉佩颜色黑如夜空,中心处有几溜白色带状纹路,形状看起来好像……好像竹子!对,就是竹子的模样,竹节、竹竿、竹叶皆清晰可见。玉佩上系着红线编就的绳子,绳子有些老旧褪色,玉佩应该是锦儿常年佩戴之物。
至于白色中糊着那团暗红色的脏物,应该是自己刚刚咳嗽出来的血液。苏锦捏着帕子想把玉佩擦拭干净,这毕竟是锦儿留下的遗物,当好生珍惜才是。谁知帕子还未触碰到玉佩,异状忽现!玉佩活像长了嘴巴般,迅速将血液吸收进去,然后墨色渐退,最后玉佩竟整个变为雪白色,并隐隐发出白色的光芒来。
苏锦惊骇非常,迅速把玉佩抛在一边。这玉佩有古怪,竟然会吸人血!好吧,看过神话故事的人,都该知道这是最简单的宝物认主行为。苏锦抚着胸口平复激烈的心跳,心思电转,显然也朝这方面想了。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让她离开家人穿越到清朝,却送给她一个宝贝。只是不知这个玉佩有什么功用?
刚想拾起玉佩探查一番,外面便传来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步子有些急切,转眼间便来到门外。苏锦猜想是小姑娘回家了,麻利的套上棉袄,省得她看见自己不爱惜身体又要伤心。
小姑娘揉揉被刀子似的冷风刮得刺疼的脸蛋,跺跺脚除去靴子上的残雪,搓着手推开门,身子像条灵活的泥鳅般钻进来,又马上将门关上,以免冷气蔓延进屋。
“姐姐,你去哪里了?”苏锦把炕桌上翻倒的茶杯扶起,冲了杯热水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比苏锦的真正年龄整整小了二十岁,苏锦原是对“姐姐”这个称呼有些膈应,但是一想到小姑娘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料,再高的心气儿也平了。
小姑娘接过蜜水慢慢饮了,才道:“去了隔壁的刘大娘家。昨儿里她给咱们送了好些腌萝卜呢,我拿了些蜜枣去,她的孙子才两岁,正是吃爱零嘴的时候。”蜜枣本是买来给苏锦喝药后解苦味的。“刘大娘是个好人,干爹的丧礼也是她家帮着办妥的……”她倏地顿住话头,转而笑道:“今儿刘大娘给了我几个甘薯,说是沙土里种的,味道又糯又甜。咱们今儿晚上就吃甘薯粥,正好给你换换口味。”
李时珍《本草纲目》记载:“南人用当米谷果餐,蒸炙皆香美……海中之人多寿,亦由不食五谷而食甘薯故也。”中医学认为甘薯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
甘薯应是刘大娘家储存着用来过冬的,却匀出几个送给她们两个孤女吃。刘大娘果然是个善心淳朴之人。
苏锦感慨道:“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刘大娘的恩德,咱们姐妹谨记在心。”
小姑娘点头表示赞同:“妹妹说的对,来日咱们姐妹过有了能力,一定得报答刘大娘。”说完闲话,又关心起苏锦的身体:“妹妹退热了么?”她打量着苏锦的脸蛋,并不伸手去摸。
苏锦点头:“已经不热了,流了好多汗水,感觉轻松多了。”
“那就好。”小姑娘松口气,“看来是药效发挥了。你等着,我去烧一锅滚热的水来。咱俩都好好洗个澡。洗去一身的霉运,日子会好起来的。”
“嗯。”苏锦想了想,叫住欲出门的小姑娘,试探道:“姐姐有红线么?我的玉佩绳子断了,想找些来重新编织一根。”
“有的。”小姑娘走到炕头的箱子里一阵翻找,拿出一团红线来,“本来是干爹买给咱们打络子玩的,你拿去用吧。”叹口气,嘱咐苏锦:“玉佩是干娘留给妹妹的最后一件东西,妹妹可要好好保管。家里再穷,也不能动它。”亲人的相继离世,竟让本该欢快度日的小姑娘,生出了几丝对生活的无奈与愁绪。
那玉佩一看就不是凡品,没想到还真是祖传的宝贝。苏锦抿抿嘴,保证道:“姐姐放心,妹妹会珍藏娘亲留下的念想。”
锦儿的娘亲葬在扬州,苏锦有心拜祭却不得成行。此时锦儿一家三口应该在天上团圆了吧?等自己身体好些,就去锦儿父亲坟前祭拜。毕竟自己强占了锦儿的身体,应该向锦儿的父母尽孝。以后若是有机会出宫,便把锦儿父亲的坟茔移回扬州,与她娘亲合葬。
“妹妹知道就好。”小姑娘的杏眼也有几分湿润,“你在炕上歇着,姐姐去烧水。再生个火炉子,这样洗澡也不会冷了。”
两姐妹欢快的洗了个热水澡,挨着身子靠在炕上。炕桌上摆着一碟子蜜饯,两人你喂我一颗,我喂你一颗,笑声远远的荡开去。这时候两人才有了些小姑娘的青春与活力。
蜜饯很快吃完了。苏锦觉得蜜饯的甜味沁入心底,寒冬腊月间,暖意从脚上升到了头顶,竟熏得她眼眶湿润。
苏锦头上披散的发丝直达腰部,光滑黑亮,散发着隐隐的竹清香,与她瘦削泛黄的脸庞十分不搭。小姑娘伸手捋了捋苏锦的黑发,见已经全干,说道:“锦儿快躺下吧,被子里暖和些,可别又着凉了。”
“好。”苏锦点点头,把铜制的手炉子搁在炕桌上,方解开外面的袄子躺下。“姐姐,今儿是什么日子?我病了几天,都快睡糊涂了。”
“妹妹也只有生病的时候才会糊涂了。”小姑娘取笑一句,又道:“今天是冬月十七日,快要到冬至节了。”说完,老气横秋的叹口气。
听小姑娘这话的意思,锦儿平时是个精明的?苏锦故作羞赧的笑笑,眼珠子一转,问道:“姐姐可是在为这节气烦心?”
都道冬至大如年,宫廷内外,朝中上下热闹纷繁。礼不下庶人。寻常百姓的庆贺自比不得宫廷的排场,却也有自己的过法儿。
北方,就如京城,冬至须吃饺子,南方则吃汤圆。
关于吃饺子,倒有一说法,据说当年名医张仲景在冬至这日用驱寒的药材连同羊肉一起和陷包成的饺子就了许多人性命,这便成了习俗流传下来,又有一种说法是饺子形如耳朵,冬至吃饺子,冻不掉耳朵。
冬至亦须祭祖、履长、隆师。单祭祖这一项,就够引起小姑娘的哀愁了。
小姑娘瞥苏锦一眼,见她没有同往常般感伤,才道:“是啊,咱们就那么点银子……”顿了顿,复绽开一个笑容,道:“这节还是要过的。”反正不久后她们就要进宫了,也用不上太多银子。
苏锦眨眨眼,有些迟疑的问:“姐姐,咱们进宫后,家里怎么办?”
小姑娘颦着秀眉,露出几分犹豫,道:“姐姐也拿不定主意,妹妹向来聪敏,你觉得呢?”
苏锦长长喟叹一声,盯着黑漆漆的横梁,语气也有了几分忧愁:“一入宫门深似海。咱们姐妹入宫为使女,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出来……便把这房子卖了吧。”她侧首看着小姑娘的眼睛,翘起的嘴角含着几许苦涩,道:“咱们的根在扬州。”
扬州是属于锦儿与小姑娘的,苏锦真正的家在几百年后的天府之国。清朝虽好,却非吾乡。苏锦忽然萌发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如果能回到二十一世纪,那该有多好!但是……苏锦的目光黯淡下来:穿越这事本来玄之又玄,她哪里还能回去呢?所以,这只是她的妄想。倘若能梦回故乡,她已经谢天谢地了。不过,以后有机会出宫,她定要在成都安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