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上,高挂一轮猩红圆月。平整的地面早已因最开头那一道迅疾剑光而变得沟壑纵横,几无立锥之地。
方卓身上的衣裳已经变成布条了。在这坍塌倾斜,两块地面甚至能隔开个三五米的地方,他喘着粗气跳跃,脑袋因失血过多而一阵阵的晕眩,甚至有好几次一个不留心,脚下踩空,差点就掉入幽深得不见一点光线的裂缝之中了。
……有多久了?方卓掐着手臂上的伤口,借着疼痛极力提神。帝堂绝从一开始就弄出了这样的阵仗,当然不会光打雷不下雨,而方卓此时的能力,毋庸置疑地跟帝堂绝有着不可弥补的差距,因此,方卓身上的衣服有多少道伤口,他的身上就有多少道伤口,幸运的是,方卓好歹在圣迹森林呆了那么多年,就算不能完全躲过帝堂绝的攻击,好歹也还能顺着对方攻击的方向避一避,让伤口不至于那么深,而且帝堂绝也并没有用尽全力,不然……
刹那间就想到了最开头看见的那道剑光,跳跃中的方卓身子一抖,却是又踩了个空。身体倏然下坠,方卓虽惊却不乱,反手向地面一拍,借力在半空中翻身之后,双足一踏地面,便再跳到了二米开外的一块较大石地上。
这一块石地大约十平方米的,凹凸不平,甚至还倾斜得有些摇摇欲坠,但相较于前面那些巴掌大小或者干脆无法立足的地方,这一块地无疑好上很多了。
周围再无帝堂绝的身影。方卓终于能停下来喘上一口气了。
隆隆的地面塌陷声音依旧不绝于耳,或远或近地让人心惊胆战;漆黑的天幕上那一轮血月,就仿佛是不知名怪物那猩红的独眼,蔑视又警惕,怀疑又高傲地俯瞰自己的领地。
停下来休息的方卓觉得有些渴了,他舔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再动了动酸疼到几乎无法抬起的手脚。
这样的追逃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方卓狠狠闭眼,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意图使昏沉的意识再次清醒。
这样下去不行,他最多再支撑不足前面三分之一的路程,而且这样的地方,不说毫无遮蔽,甚至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方卓扫了一眼周围已经成了深渊加上浮岛的地势。
再这样下去……方卓忽然觉得周围变冷了。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脑海掠过这么一个想法,转眼又淡去了,只继续接着之前想:
要想个办法。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帝堂绝……周围的坍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时安静得有些诡异。正自思考的方卓心生警兆,身子刚刚紧绷,便觉心口一凉,继而便有炸裂似疼痛席卷周身,淹没神智。
疼痛?神智尚还清醒,只是有些茫然。方卓低下头去看,就看见一泓明晃晃的剑尖自胸腔处穿出,被血色的月光一照,顿时浮现一层薄薄的绯红,如美人颊上的胭脂,清丽不可方物。
方卓呆看了那截剑尖好一会,身子微晃,继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哪里?……
好暗。
是哪里?……
好痛。
是哪里?……
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其他所有……
——是哪里!?
方卓骤然睁开眼,眼睛因忽如其来的光线而一阵刺疼,视线更是顷刻就变得模糊。
“起来。”有冷冷的声音自身前传来。
脑袋一片混乱,方卓本能地眨掉了眼眶里沁出的泪水,这才看清楚了刚才刺目的光亮正是由一柄指着自己喉咙的长剑反射出来的。
当然,这柄指着自己喉咙的长剑正是由帝堂绝手持的。
他没死?这是方卓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顺应脑海中的念头,方卓当即向自己胸口看去——没错,有一道剑痕,很痛,也还在流血——他确实被穿胸而过地杀了然后又……复活!?
方卓神情呆木。
偏偏这时候,又一道银光自方卓眼前掠过然后——
方卓继续呆木地看着插入胸口的长剑,感觉着从胸口直传到全身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的疼痛,继而眼前一黑,再一次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
又是一望无际不能动不能说的黑暗,不知道多久过后,方卓再次醒来,再次看见帝堂绝站在身前,用剑指着他的喉咙,冷冷说:
“起来。”
再一次死亡的经历让方卓脑海一片浆糊,他呆滞地看了面前的龙一会,终于渐渐清醒,蓦地,他用力一咬舌尖,借着让人颤抖地疼痛清醒过来,继而如被抓上岸的活鱼一样地弹跳起来,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
血色的月亮在高空冷冷俯瞰底下破碎的世界。
方卓已经逃得麻木了。
身后的帝堂绝穷追不舍,冰冷的剑气更像鬼魅一般如影随形,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自身后而来的剑气贯胸而过——方卓已经不敢看自己的胸口了,虽然每次都能死了活活了死,可是伤势却不会痊愈,于是尽管帝堂绝的剑很薄,速度也很快,但接连来个十几二十次,就是再细再小的伤口也禁不住这样的玩法……于是,现在,如果方卓低下头去,他就能看见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有了一个手腕大小的空洞,从空洞里能看见流淌血液的血管和鲜红的肌肉,当然还有被刺成了筛子但依然坚|挺跳动的心脏。
一不小心又看见了这样景象的方卓泪流满面:龙神在上!这杀千刀的恐怖片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正自诅咒着,分了神的方卓一个没留神,脚下踩空,顿时跟着坍塌的地面一起滚落底下黝黑深渊。
离方卓大概三四米的帝堂绝脚下一顿,手上长剑微微倾斜——正是此时!帝堂绝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颤抖,向下坍塌!
持剑的帝堂绝目光微凝,刹那便出现在隔壁的另一块石地上——石地再次坍塌。
帝堂绝倏忽闪身来到第三个石地——石地又一次的颤动了!这是,从帝堂绝立足的石地开始,仿佛传染辐射一样,四周或大或小地每一块石地,都开始不同程度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塌陷一般。
帝堂绝一直平稳冷漠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微微皱了眉,环顾四周,须臾便把目光落在了十数米外还没有动静的石地上,他肩头微动,刚要提起往前,就听轰隆一声,周围石地尽数落下,飞溅的乱石尘土中,一道黑影蓦然蹿出,闪电来到帝堂绝身后,被鲜血浸透了的双臂一个扣住帝堂绝的脖颈,一个则手持利刃,狠狠扎向帝堂绝持剑右手!
血光乍现,千钧一发之际,只凭一口意气的方卓只觉身下本来能清晰感觉到的仿佛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忽然如潮水消褪,他蓦然一怔,用力刺向帝堂绝肩膀的手微微一滞,锋利的刀刃更是倾斜,只划过了帝堂绝的胳膊……天地忽然塌陷了。
不是先前那种局部的坍塌毁坏,而是从天上开始,一大块一大块地扭曲陷落,消失崩溃。扣着帝堂绝脖颈的手臂已经改成环住帝堂绝的腰肢了,飞快的下落之中,方卓只觉得眼前越来越花,手上的龙也越来越轻……无名的恐慌之中,方卓越发加大力道,倏然间觉得手上一空眼前一黑,再次回过神来,就已经回到了先前的书房之中。
书房十分安静。周围也跟之前没有两样,时间和离去之时一模一样,桌上水杯里喝了一半的水也依然冒着袅袅热气,甚至他自己……方卓忍不住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衣服是完好的,身上也没有伤口,只是刚才那太过清晰的情景和尖锐到极点的痛楚……方卓向帝堂绝看去,倏然发现对方虽依旧神色平静,但面色却隐隐有些苍白,而右肩膀处,也有暗色缓缓渗出……
方卓蓦然站起身:“阁下?”
接着又不等帝堂绝开口就绕过桌子走到对方身旁,弯腰察看对方伤势。
“没什么。”帝堂绝开口。
低头察看的方卓没注意到帝堂绝说了什么,只消一眼,他就发现这道伤口正是他在幻境里最后刺向帝堂绝的那一刀。眉头微微皱起,方卓扭头正想找纱布伤药,转眼却醒悟过来,暗骂自己傻瓜,将手按到对方肩膀,只见一阵白光亮起,片刻,帝堂绝肩膀的伤口就已经收拢结痂,再脱落愈合了。
衣服已经被撩开。方卓透过白光瞅着那还有淡淡痕迹的肩头,总觉得不太完美,索性再持续一会,等到连那淡淡痕迹都消退了,才收起治愈能力。
从方卓过来开始,帝堂绝虽说了一句话,却没有阻止方卓动作的意思。直到此时一切停当,方卓又直起了腰,帝堂绝才开口说:
“最后一下不错。可是你未必有第二次机会,为什么刺向肩膀而不是要害?”
虽然站了起来,不过方卓的目光还瞟着帝堂绝染了血的衣衫,他随口回答:“如果真的照成了什么伤害……至少肩膀不那么严重,可以挽回。”
这么一说完,方卓倒是醒悟过来了,顿时庆幸不已:还真的照成伤害了——幸好是刺向肩膀,最后还停了一停!
“伤害?”帝堂绝不置可否,“你记不记得幻境里被我杀了多少次?三百二十一次。”
原来这么多了?方卓下意识联系到心脏被刺成筛子还在跳的模样,顿时头脸一阵冷汗:“其实也不算死了……我也活过来三百二十一次了。”
帝堂绝仔细地看着面前的小龙,看着他是否有丝毫的言不由衷……最后,帝堂绝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欣喜疑惑失望,他只是问:“如果没有效果呢?”
“那就再死一次,再制造机会。”方卓回答得很顺口,这正是他计划动手时候就有的想法。
“为什么?……”帝堂绝甚至不知道自己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方卓倒是听见了,只是觉得有些难以回答,皱眉一会,虽然觉得有些肉麻,但他还是老实回答了:“我只是觉得阁下不至于真的伤害我。”
不至于真的伤害……
帝堂绝想着,他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休息一下,跟我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