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情?”缩小版方卓眨巴眨巴眼睛问。
风花叶看了面前的小人一眼,发觉对方虽然整体是缩小了,但那一对灿银的眼睛却仿佛变大了一些,还水润水润的,仿佛一眨眼便能沁出水滴来。
真难看。风花叶在心底这么评价,面上则扯出了一抹虚伪的笑容——他不是不能笑得更漂亮些,只是面对蠢到这样的心灵,就算笑得再漂亮也是浪费——说:“很简单,我待会会给你指一个龙,你只要记得,那个龙夺走了你最重要的东西,就好了。”
这么说完之后,风花叶微微闭眼,让精神力四散出去,寻找自己最开始设下的法术。
找自己留下的法术不难,但在别龙的体内找,那就有些难度了,不过如果这个别龙的心灵不止不聪慧还其蠢如猪的话,那照旧是不难,于是不多功夫,风花叶就找到了自己留下来的法术。
但找到法术的风花叶却有些犯难了。
他当初下的是这种难解的法术么?……这个念头只在风花叶脑海中一闪而过——确实只是一闪而过,风花叶不可能承认自己只是跟一个愚蠢的心灵待了一会儿之后,就也变呆了这个事实的。
唔,他当初只是下了一个基础的幻境……那么,是化形时候出的问题?风花叶不太确定,但也不打算花太多功夫去琢磨,终归跟自己没有关系。他只看了一会,确定虽然有些麻烦,但并不是解不开之后,就收回了自己四散各处的精神力,并且恰恰好听见缩小版方卓的后半句话:
“……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风花叶皱眉道。
缩小版方卓还眨巴眨巴着眼,虽说外头的方卓眼下也只是一个小孩子,但现在在风花叶面前的缩小版,看上去却比外头的还幼小一些,尤其是肉嘟嘟的脸蛋和圆滚滚的胳膊,叫龙一看上去便觉他不止没有长大,还根本不解世事:“我是说,那龙夺走了我什么东西?”
不是‘觉得’没有长大不解世事,是‘根本就’没有长大不解世事。风花叶默念了两声,方才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说罢,他想了想,又耐着性子再解释一句,“最重要的,最不想失去的。”
缩小版方卓顿时愁眉苦脸起来。
风花叶则自顾自地再分出精神力探查方卓体内,把所有关节都摸透一遍之后,他才听面前的小人带着几分为难道:“好多……”
“‘最’重要的。”风花叶很平静地再加重了那个‘最’字。
“他谁都不想失去……”缩小版方卓嘀嘀咕咕道。
风花叶听清楚了面前小人的称呼,倒是没有什么诧异的地方——龙有七情六欲,心灵更是种种情绪最终汇集的地方,从来多种多钟,有的心灵跟主人的精神保持一致,也有的则和主人的精神独立开来甚至背道而驰。然而不管如何,因为心灵本身有思考能力,只是有强弱的分别,所以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心灵称呼自己的主人为‘他’根本不奇怪——虽然很多心灵根本没有足够的思考认识到这一点。
“总有一个最不想失去的,”风花叶道。
说来这个心灵相较于某些甚至不能交流的心灵已经好上许多了,说蠢也有些苛刻……不过作为一个本身就用各种情绪滋养出意识的心灵,他既然已经能够自由交流了,怎么还能这么的……
……蠢呢?
坐在风花叶面前,缩小版方卓又拧眉鼓脸的思索了一会后,才不太确定地给出一个名字:“塔米?”
总算得到答案了,风花叶松出一口气,也懒得再费功夫,就说:“你记得,等我指出了那个龙之后,你就假设他杀了塔米。”
缩小版方卓乖乖地应了一声,却皱着脸,显得有些怏怏不乐。
本来计算着要花费好一些功夫同对方心灵争夺身体控制权的风花叶没料到自己会碰到这么一个奇葩心灵,现在倒有些无事可做了,也就可有可无问了一声:“怎么了?”
孩童之所以哭闹,必然是知晓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此时缩小版方卓在风花叶面前皱着脸自然也是基于这个道理,现在一见风花叶配合,他立刻就怒气冲冲地看着风花叶,带上些许指控道:“那只是他重视的!”
风花叶心说莫非我还要知道你重视的?
“我重视的呢?”缩小版方卓瞪着风花叶。
心里想归心里想,听见面前的小人说得这么直白,风花叶倒是无话可说了,停顿片刻才道:“你重视的……你一直呆在这里,有什么重视的?”
缩小版方卓眉开眼笑了:“本来没有,可是现在有了啊。”
风花叶唔了一声,心里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光团里的小人就乐呵呵地开口道:“他重视塔米,可是我觉得你比塔米更好一点,”缩小版方卓忽然皱了皱脸,“嗯,不对,是更好许多,许多——因为你说过你会留下来陪我!”
“不过,你真的会留下来陪我吧?”这最后一句问话,却是乐了半天的缩小版方卓突然觉得有些不放心,所以忙睁大眼看着面前的刺球,寻求承诺。
作为数千年才出一次的厄运之龙,风花叶早习惯了被人四处追杀的日子,加上他又是长于精神系,说谎那自然是家常便饭,一套一套的连眼睛都不待眨一下的,只是这次,面对眼前这个特别的——蠢到特别的——心灵,他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反而问: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的?”
缩小版方卓稍稍一愣,还是很快就形容出来了,并且连比带画,十分详细:“大概一个成龙拳头那样大小,中间是一团没有实体的黑色,很黑很黑,跟他来到这里最开始见到的那个叫风花叶的黑龙身上的黑色很像,然后就是悬空在黑色四周的密密麻麻又长又尖的黑刺了,对了,你身后还拖了一条尾巴,也是黑色雾气上粘着许多尖刺,但尾巴的尖刺比身体上的少了许多。”
风花叶的唇角因对方的形容而数次抽动。等面前的小人形容完了,他方才说话:“看见我,你不会觉得有些难受?”
风花叶本来还想跟面前的心灵说说属性相克的道理,但考虑着他说了面前的心灵也不一定听得明白,索性就直接问了。
缩小版方卓挠挠头发,风花叶注意到对方的头发并不像帝堂绝那样银亮到几乎炫目的程度,而是偏向白色的,倒是顺眼多了。
“有些难受……”缩小版方卓老老实实说了,“不过不是太难受,何况你日后还会陪着我——你会陪着我吧?”
这一句话,缩小版方卓是第三次询问了。
而这次,风花叶也终于不再回避,他微微笑了起来,口吻平淡:
“当然。”
当然。
——当然不会。
银白的月色自透过落地的纱帘,洒落地板。
沉沉睡着的方卓终于自冗长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了。
“什么时候了?”还残留着些睡意的方卓嘟囔一声,用手背捂了一会眼,才自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旁人,但床边的柜子上贴心的放了一杯水。
方卓赤脚走到铺了厚厚毯子的地上,端起杯子一气喝光了水,才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回忆方才的自己所做的梦。
好像还是之前梦到过的那个黑色刺球?方卓不是太确定,他只记得自己跟那个黑色刺球说了很多话,还谈了条件……跟一个黑色刺球谈条件?方卓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确定自己确实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但既然是梦,荒唐不荒唐也没多大关系。方卓还想再喝水,但见房间里并没有水壶,又不愿大晚上的麻烦人,再加上他睡了一天也真的有些累了,便自己拿着杯子推门出去,准备活动活动,顺便找点水喝。
闭合的门外,守着一个成年的青龙。见方卓出来了,那个背生双翼的青龙当即上前一步道:“您好,您……”
“喝点水。”方卓摇了摇手中的杯子,见青龙又想说话,便挠了挠头,道,“嗯,顺便也走走,我睡了一天,睡得都累了。”
青龙倒是笑了:“水和饮食有专门的侍从端来各个房间。不过您想自己倒的话,可以去一楼厨房里。”
方卓道了谢,又问:“辅王休息了没有?”
“还没有,阁下正在二楼,曼迪总管也在。”青龙回答。
所有的阴影早在饱饱的睡眠中尽数消失。方卓愉快地道了谢,便提着杯子向下走去,在路过二楼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见辅王——他还欠对方一个正式的道谢——便向走廊最里边敞开着门的房间走去。
木制的并走廊不算短,但既然是临时的庄园,那再长也是有个限度的。故而不多功夫,方卓就已经隐隐约约看见敞开房门里,一站一坐的两龙了。
是在谈什么事情?方卓下意识地想着。
也是这个时候,一直藏在方卓体内,跟缩小版方卓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风花叶抬起了头,眼神中掠过一丝异色。
静音结界?
“怎么了?”缩小版方卓见身旁的刺球突然不说话了,不由奇道。
风花叶没有理会对方的问题,只径自沉思:
连在自己的地方都要用静音结界……也罢,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他在方卓体内也待不了太久,稍有异动就会被帝堂绝发现……
转念便已经下定决定的风花叶冲旁边的缩小版方卓丢下一句“就是这个。”,便很快便探出精神力,在几乎一眨眼的时间里接管了方卓的身体并出手破坏面前的静音结界。
正往前走着的方卓只觉得整个人恍惚一下,脚下不由停住,耳边却忽然传来了曼迪的声音:
“……出来,塔米属于黑龙保守派的,上过追捕名单,这次又去了西南,但现在已经被杀,这是——”
随后一句‘这是最新战报’还没有说完,曼迪就感觉到魔法力量的紊乱,当即转头冲门外厉喝一声“谁?”,并几步就抢到了走廊,当即便看见扶手边的方卓。
帝堂绝也跟着出来了,看见方卓,他显得有些意外,却很快恢复镇定:“怎么过来了?”这么说着,他见方卓只是站着,显得有些怔怔,便放缓了声音,再道:
“正好,我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方卓觉得自己脑海有些混乱。他低下头,用手按了按额角:“辅王,你说塔米?……”
帝堂绝上前一步,半抓半扶方卓的手臂:“进去后我慢慢同你说。”
方卓脚下生根,没有动。他的脑海越来越混乱,也越来越清醒。
体内的心灵显然也感觉到了方卓此时的状态,有些痛苦地闭起了眼,却没忘记先前对风花叶的承诺,开始假设面前的人就是杀了塔米的人。
一旁的风花叶却只是平静地看着,慢慢露出了一抹冰凉的笑意。
帝堂绝的手更用力了,现在,他几乎已经在扶着方卓了。
站着的方卓又听到了什么声音,似乎是帝堂绝的声音,可是他没有听懂,也懒得分辨,因为此刻,他脑海里来来去去只转着两个字。
被杀。
被杀。
被杀被杀被杀被杀被杀被杀被杀被杀被杀——
方卓脑海中的某根神经,轻轻的崩断了。
“方卓?”帝堂绝的面上露出了忧色,他握住方卓胳膊的力道越来越大了。
“阁下……”站在一旁的曼迪想说些什么。
帝堂绝侧了头对曼迪说:“你先下去吧,他交给我……”
一句话没有说完,帝堂绝心中警兆忽生,下意识地侧了侧头,刚好让过一个稳稳向着他咽喉砸来的拳头。
帝堂绝抓住方卓胳膊的手一下子收紧了,伸出手就要去拦那只明显还稚嫩的小手。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在帝堂绝堪堪碰到方卓那只手之后,方卓的手已经如泥鳅一样一转一绕地避过了帝堂绝,并闪电袭向对方胸膛。
帝堂绝有些意外,却并不真放在心上——不管怎么样,眼下没有武器的方卓怎么也不可能真伤的到他。
这么想着,帝堂绝的动作便稍稍慢了一线。
两人本就在咫尺之间,方卓固然差过帝堂绝许多,但此时紧贴着的距离却无限地缩短了这份差距,故而也是这一瞬之间,方卓并指如刀,飞快切进帝堂绝的胸膛。
血肉撕裂声中,帝堂绝倏然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