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森林渐渐弥漫出让人不安的气息,遮住月亮的乌云飘走了,点点月光便透过树丛的缝隙落到地上,照亮了地上尸体的同时,也照亮稳稳站着的方卓。
雪清秋没有立刻回答。沉默着,他看了地上的尸体好一会,才把目光移到方卓的脸上,眼神锐利。
方卓没有回避也没有逼近,就这么平静地回视对方。
好一会时间。
雪清秋目光中的锐利渐渐褪去了,敛目思索片刻,他走上前,握住了方卓从一开始就平平递出的铲子。
方卓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他随之露出笑容,看着平静挖坑的雪清秋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显没有做过这种事情,雪清秋动作笨拙:“我在练习魔法,没入学的时候,我一直在这里练习。”
方卓唔了一声,倒是想起了自己之前在这森林里见到雪清秋的画面。但除了这个,他还有一个疑惑:“你应该就在附近练习,但我方才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
“你怎么确定我就在附近?”雪清秋头也不抬地一铲子一铲子挖坑。
方卓看了看天:“我都在这杀人……龙了,”一个说溜嘴,方卓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这点小事都没查清楚,我就是再有几十条命也不够赔。”
说罢,方卓看不过雪清秋僵硬的动作,加上本也没有要对方真替自己挖坑的想法,就一把拿过铲子轻松熟练地铲起土来。
被夺了铲子的雪清秋直起身,静了一下,他问:“为什么杀他?”
“他要杀我。”方卓回答得很干脆。
雪清秋环顾了四周:“这里你应该早布置好了吧?”言下之意是说虽然对方想杀方卓,但方卓先动手准备了。
方卓停了片刻。就在雪清秋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他听到了方卓的声音:
“我以前的想法和你差不多,不过后来……”方卓一顿,“后来发现,有些事不能等,等待的代价,太大了。”
“那学院里的同学呢?”方卓动作很快,地上不一会就有一个浅坑了,雪清秋只抱臂在一旁看着。
既然干脆地对付了要杀自己的人,那为什么不对学院里讽刺挖苦你的同学做出反应?——这是雪清秋的意思。
方卓当然明白雪清秋的意思,所以他多多少少有些迦唬喊蜒my募妇湎谢昂脱矍暗氖辶翟谝黄稹页さ镁驼饷聪裆比丝衲础蓿巧绷衲В
“那只是几句闲话而已。”方卓皱着脸道。
雪清秋看着方卓却没有说话,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挠了挠头,方卓想想后,再补充了一段话:“说两句,或者起一点小冲突,这些都很正常,每个龙都会有遇到。并且遇到了也没什么,因为新的一天会照常来到。但这样的,”方卓指了指面前的尸体,“如果他成功了,明天还能来到么?”
雪清秋静静地听了一会,看了依旧手上不停的方卓一会,他忽而道:“只有这个,你无法容忍?”
吭哧吭哧地挖了大半个坑的方卓没想到雪清秋还再提起这个话题,一怔之后便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继而断然道:
“只有这个!”
——只有这个,我无法容忍半分!
——因为生命值得敬畏。
雪清秋不再说话了,方卓也没多出声,只抓紧把手上的坑给挖完了,然后,他把黄眸黑龙的尸体拖进坑里,重新埋上土压实了,又细细检查一遍周围,确定再没有遗漏什么之后,才重新直起身。
雪清秋开口了:“其实不必这么麻烦,龙界里早有规定,黑龙之间的任何争端所引出的任何后果,都不受龙律制约。”
方卓心说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就是这样,才更该顾忌——至少律法还能考虑证据和未成年,而私人复仇哪管什么成年不成年证据不证据?
这一句话方卓只在心中想想,并没有说出来的打算,却不想说完了前一句话的雪清秋想了想,又接着道:“不过你的顾忌也有道理,如果跟他有关系的人从尸体上查出来了什么,对你也是个威胁。”
方卓至此完全迦唬约河姓庖幌盗械目剂坎2黄婀郑辽倩盍硕茨炅恕?墒敲媲暗男x冒桑绺弥溃馐澜绲男x偷厍蛏系某赡耆耸峭耆谎模
完全一样!
“方卓。”并不知道方卓心中所想的雪清秋出声叫了方卓的名字。
杀完人,再处理好了尸体之后,凶手还该继续做什么?
——当然是逃离现场!
方卓已经准备离开了,一边走,他一边回应雪清秋:“怎么?”
“我早上的时候对你说过一句话,‘你的脾气未免太好了’。”雪清秋道。
方卓记得,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没错,然后现在觉得说错了?”
雪清秋淡淡地看了方卓一眼,然后,他继续道:“我依旧这么觉得。”
“——你的脾气,不错。”
离开森林之后,两人谁也没再提森林中的事情,当然,反正迟到了,他们也就并不再急着赶回诺亚学院,而是在方卓建议雪清秋默认之后,回到了蒙丹城内,找了一处小酒吧里,点了两杯酒,再要了一个小包厢呆着。
第一次喝龙界的酒,方卓颇为好奇地点了一个较贵的据说挺好挺烈的酒尝了尝,刚沾了唇就差点吐出来,发觉果然比地球上的酒烈上许多……是因为这里龙的身体素质比地球好上了许多?
抹着嘴巴的方卓暗自猜测。
而相较于方卓为对比两个世界点的烈酒,雪清秋点的就正常许多了——他只要了一杯和幼龙身份相符的果酒,酒色金黄暖红。
刚刚处理了个尸体,不要说亲自动手杀人的方卓,就是光光只看着的雪清秋,也觉得颇为疲惫。所以一开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各自坐着,安安静静地休息。
不太经心地端着杯子啜果酒,雪清秋似乎在想别的什么事情,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那时候在练习一个隐身魔法。”
一怔之后,方卓恍然:所以自己当时才没有发现么?不过……
隐身魔法?
方卓苦笑着暗想还好自己取了巧,否则真该是对方埋他的尸体了。
“知不知道他为什么想要杀你?”雪清秋随口询问。
方卓想了想:“不太确定,但是有想法。”
雪清看了方卓一眼。
“怎么?”方卓微奇。
“我以为你会再敷衍。”雪清秋道。
方卓唔了一声:“你都和我一起埋过尸了……”
雪清秋的脸颊微微一抽搐。
方卓倒是突然想到了自己以前朋友常说的一句笑话:“我们那常说一句话,友谊的产生就是杀人、喝酒、玩女人,而如果这三样一起做了,那就可以烧香磕头拜把子了——现在我们做了两样,勉强也差不多了。”
雪清秋点了点头,他听懂了方卓的大概意思,但是……
“什么叫烧香?”雪清秋问。
“这……”
“磕头我懂,可是拜把子?”雪清秋再问。
“呃……”
但雪清秋又问:“还有玩女人,又是什么东西?”
“……”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了,是吧?”不知过了多久,雪清秋的声音再度打破了包厢的安静。
正研究杯中烈酒的方卓抬起头来,只见稍嫌晦暗的包厢,一双冰蓝眸子熠熠生辉。
——什么人能成为朋友?
——或者有共同的喜好和理想。
——或者一起杀过人喝过酒玩过女人。
——当然,又或者两人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方卓弯了眼睛,他道:
“当然。”
当然,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秘密。
坐落于蒙丹城大耳朵路小嘴巴街73号——也就是这条街最尾巴最偏僻的一个位置——的酒吧的吧台里,堤亚正拿着一块布巾,慢吞吞地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
时间已经到后半夜了,店里的客人大多数都走了,只剩下很小的一批——可惜这很小的一批前面还需要加上一个形容词‘最疯狂’。
嗯,最疯狂地很小的一批,不到天亮根本不会挪地的一批。
堤亚叹着气把又擦好的一个杯子挂上了杯架。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了,他以一种悠闲的姿态无聊地注意着周围,直到发现12号包厢的门打开了,一个小龙撑着另一个小龙向这里走来。
要结账了?堤亚精神一振,一面摆出笑容一面翻开桌上的本子,查找12号的订单记录。
“一杯海伦,一杯金桔。”两只小龙走近吧台了,半扛着另一个龙的冰蓝小龙开口道。
“当然,请稍等,我看看……”堤亚略微赞赏地看了一眼冰蓝小龙相貌,就道,“56多普,谢谢。”
雪清秋点了点头,边撑住方卓边伸手去拿袋子里的多普。
但靠着他、喝醉了的方卓显然不□□分,一面微微挣扎着还一面嘟囔:“我跟你说真的,我真的看见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黑龙!”
“好,好。”雪清秋敷衍了两句,“我知道,你碰见了一个黑龙,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有跟谁都不一样的黑色长发和同样跟谁都不一样的眼睛,对吗?”
被雪清秋扛着的方卓傻傻地笑了一下,满身酒气:“他有一头,嗯,能让天幕都为之失色的黑发;还有一双,一双容纳万物的眼睛,凌厉又温柔,专注,专注又漫不经心……”
雪清秋几乎想把手上扶着的龙给丢到地上自己逃走了——噢,真是太丢龙了!
紧绷着脸,雪清秋完全不敢去看面前龙的神色,匆匆在桌上丢了60多普便扶着方卓快步,临出门时还差点绊了一下。
堤亚要笑不笑地看着两只小龙走出酒吧。将桌上的56多普放进抽屉和把剩下的4多普装入自己口袋后,他又拿起了一个杯子擦着,一边还回想那两只匆匆离去的小龙:
冰蓝色的小龙长得真漂亮,日后肯定能引得无数龙为其折腰;而那个喝醉了酒的小黑龙……哦,天幕为之失色的黑发和容纳万物的眼睛?他接待了一个未来的诗人么?真是有趣的小龙,不过这么小就知道说这些,长大了肯定会是个风流的龙……
平静的一夜很快过去了,临近日出的时候,堤亚和自己的伙伴在床上说了这一桩趣事,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伙伴听完了他的话之后,若有所思地呆了一会,就匆匆穿衣服走了。
就这样……走了?已经脱得只剩下最后一件的堤亚呆呆地看着闭合的门,半天才醒悟过来,当即恨到捶床!
时间倒回昨晚。
当雪清秋扶着方卓结账,方卓满口醉话,堤亚听得有趣的时候,还有一个龙也正在做事,并且做得还是关于方卓的事。
夜很深,蒙丹郊外一处僻静的庄园里,风花叶正在坐在书桌之前。他一边用左手翻看着厚厚地古咒语法典,一边还用右手执笔,在羊皮纸上随意书写着什么,十分的不经意。
而更为古怪的,则是尽管风花叶一边看书一边书写,房间内却并没有点灯,只有淡淡的月光自敞开的窗户漏进来,让房间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风花叶不经心的举动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大概前后五分钟,风花叶就停了笔,也不再看自己左手边的古咒语法典了,他拿起看上去什么都没有的羊皮纸,用指甲划破手指,将紫色的血滴到羊皮纸上,不多时,便看见些微的紫芒自羊皮纸上透了出来,再继而,轻轻“吱”的一声响,一个个缠绕银色火焰的文字逐步浮现:
“月□□临
影子鬼魅
仆从已经离去
银色还将继续
危险,危险,危险!”
银色火焰已经消散,风花叶静静坐了一会,点亮桌上的魔法灯后,用指关节轻轻扣了桌面:
月□□临是说在晚上,仆从离去是指黄眸的那个家伙?银色还将继续和危险则根本不用去想了……
风花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想起了自己最初对方卓的预言。
是一份除了满纸“危险”再无旁字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