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骇人,跟着帝堂绝进来的塞莱斯特倒吸了一口冷气后,才记得上前查看。可惜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甚至没忍住晃了一下身子,几乎跌倒——没有变化,什么变化都没有,哪怕是稍微的一丁点的好转!
龙树依旧在枯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着。
“可以通知外域了。”帝堂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靠在龙树上的方卓身边,背对塞莱斯特说。
塞莱斯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帝堂绝,就算没有心情,还是勉强自己问道:“你没事吧?”
“我自然没事。”帝堂绝目光不转地看着面前的小龙。面前的小龙姿势悠闲地靠在树身上,神情平静安宁,像是只陷入了沉睡,微微皱着的眉心,也没有多少痛苦的意思,只像是对什么不满,带一点儿抱怨。
帝堂绝看了很久。他以为,他几乎以为,这样安静地、表情生动、体温温热的小龙,下一刻就会张开眼,笑着对他抱怨,抱怨怎么这么久才过来。
可是,心脏被洞穿的龙……
……要怎么醒来?
但他怎么能不醒来!?
他对他说过,是只回来看看!
他只对他说过,回来看看——只是看看!
“……帝堂,帝堂?”忽然有声音远远响起。帝堂绝茫然地辨认了好一会,才醒悟到那是塞莱斯特的声音。周围不知何时浮起的灰雾开始逐渐消褪,帝堂绝慢慢清醒过来,他弯下腰去,准备把人包起来,同时记起自己刚才未尽的话:
“可以叫外域的过来了,龙树一旦崩溃,只会从最混乱的外域开始崩溃。”
“帝堂绝,”塞莱斯特叫帝堂绝的名字,“你的手受伤了。”他的目光看向帝堂绝已经被血染红了的右手——血是从指缝里和掌背处留下来的,像是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将帝堂绝整个手掌都给贯穿了。
塞莱斯特再往下说:“我叫龙进来把他……”搬走。他的话没有说完,他看见,帝堂绝眼中带着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己右手,随即脱下外套将手掌给裹住了,这才再次弯下腰把靠在树上的小龙抱起来,向外走去。
塞莱斯特再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在想,方才帝堂绝脱下外套裹住手掌,到底是为了止血,还是仅仅……仅仅为了让血不沾染他怀里的小龙身上?
“辅王阁下,我们很抱歉,小殿下他并没有留存丝毫生命气息……”
“嗯。”
“不过有一点,我们发现小殿下生前……之前,似乎被什么龙下了暗示。”
“什么暗示?”
“具体并不清楚,但似乎与圣树有关。”
“时间?”
“大概几个月前。”
“……”
“阁下?”
“我知道了。”
风龙历七月十四下午三点,这是一个所有龙族,乃至所有外域生物在未来一百乃至一千年间,都不会忘记的时间。
这是龙界和外域共同发表停战申明的时间——是龙界有史以来的,规模最大,立场最鲜明,也结束得最快最莫名其妙的战争。
几乎在这个申明在龙界所有城市包含外域所有地方同步出现的那一刻,龙界上的所有种族,一半掉了下巴,一半咬了舌头,然后这些家伙不约而同地愤怒起来,挥舞着身边的各种武器就走上街头,开始□□示威,表示对莫名其妙的龙界统治者和同样莫名其妙的外域统治者深切的愤怒和鄙视。
当然,龙界统治者和外域统治者对于这些都并不知晓,也没兴趣知晓,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更重要许多的事情,要商讨切磋。
地点是在龙宫,塞莱斯特,帝堂绝,大统领,包括风花叶,一齐齐聚龙树跟前。
仅仅只是十天的时间,支撑龙界千百万年,作为所有龙族精神支柱的龙树就已经散发出陈腐的气味了。
立于这样即将倾颓的苍天支柱之前,不论是悍然发起战争的大统领还是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半分期待的风花叶,都无法不做动容。
帝堂绝的声音有些冷漠:“大统领也看见了。按现在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最多三个月,龙树就会崩溃。而失去龙树的龙界……崩溃需不需要一天工夫?”
他笑了一下,可惜没龙附和。塞莱斯特就继续往下说:“龙树供给的能量是维持龙界平衡的关键。一旦缺乏足够能量,最先崩溃的一定是能量混乱的外域这一点……我想并不需要多做解释。”
“龙王的意思是?”大统领出声。
“战争没有必要继续下去。”是帝堂绝回答了大统领的话,“另外,在龙界的四方,埋藏了能量。”
“什么能量?”大统领紧跟着追问。
“供给龙树的能量。”显然知道大统领心头转悠着什么念头,塞莱斯特冷冰冰地打消了对方的期望,“那些能量只能供给给龙树使用。”
大统领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地失望,看得塞莱斯特额上青筋跳动:“这些能量能支撑多久?”
帝堂绝和塞莱斯特都没有说话。
“能支撑多久?”大统领皱起眉,再问一遍。
“或许一百年,或许两百年。”塞莱斯特最后说。
“……!”大统领这一次真的惊讶了,他忍不住转脸看向旁边的风花叶,却见对方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龙树。
“一百年两百年之后,怎么办?”大统领问塞莱斯特。
“有时间就还能找办法。”塞莱斯特简单回答。
“这几个东西的地方……”大统领沉吟道。
“分别存放在龙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我们三龙一龙一个地方。”塞莱斯特说,“至于最后一个,就看谁先找到其他……”
“最后一个地方交给我吧。”风花叶漫不经心地开口,目光还停留在面前龙树身上。
塞莱斯特的第一个反应是扭头去看帝堂绝。
可是帝堂绝面色平静,目光清寒,并无半分情绪波动。
塞莱斯特反而更不安心了,他顿了一下:“就不必麻烦……”
“交给他吧。”帝堂绝开口。
塞莱斯特吃了一惊:“帝堂?”
“交给他吧。”帝堂绝重复一遍。
“风花叶是我的朋友,”大统领要笑不笑,“就本身的名气而言,也配得上这次的任务吧?”
塞莱斯特沉默片刻:“既然如此,我们四个,一龙一个地方。”
帝堂绝和大统领都没有再出声,只有风花叶又看了一眼龙树,转回头说:“那个叫方卓的小龙,没有用吗?”
一句话说出,三个龙里头两个龙都变色了。
多少也知道最后检验结果的塞莱斯特是恨不得抽出兵器给对面的龙来上那么一下,甚至大统领,都觉得风花叶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有些过分——毕竟,是他一手导致的。
唯独帝堂绝,面色依旧不变,只说:“你也关心这个?”复又道,“要不要去看看他?”
“好。”风花叶的回答很干脆。
帝堂绝也不多话,对塞莱斯特点点头之后,就带着龙走了。
余下的塞莱斯特已经难掩忧心,至于一旁当了布景板的大统领,也开始感觉担忧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这到底……打算怎么样!?
方卓是被安放在帝堂绝寝宫的,并且正躺在帝堂绝的床上。
他依旧神情安宁平静,眉心微皱,手脚温暖,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只单纯地陷入沉睡,除了位于心口处的那流不出一滴血的洞穿。
风花叶站在床前看了一会,然后评价:“死得不太漂亮。”
帝堂绝没有说话,只坐在床沿握住了方卓的手。
那还是一只温暖的手。
风花叶就笑了:“我等你。”
帝堂绝这才看了风花叶一眼,点头说:“不会太久。”
风花叶最后看了床上的方卓一眼,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弯起唇角。
居然如此,原来如此……事情原来是这样,并没有脱离计划,那么……
他闭起眼睛,没看见自己面上的笑容。
谁都没有看见。
喂!
我们说好了啊……
如果我能治好你,如果我要付出那样的代价才能治好你,而如果你真的是圣树的话,你一定……
……一定让阁下忘了我。
这样,会好些的,是吗?
呼——
躺在床上的龙一下子直起身,接着又以更快的速度翻身趴下,剧烈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胃里一阵一阵的翻腾,脑袋凑热闹似跟着一阵一阵晕眩,手脚甚至身体,都虚弱到仿佛没有力气抬起来的地步,方卓趴在床沿,搜肝抖肺地咳嗽着,咳到极致,就只差再因喘不过气来而晕过去了。
只是喝了一点酒在龙树旁边发了一阵酒疯,不至于……不至于这样吧?方卓眼前发黑地想着,好容易咳嗽稍停,他伸手抹了抹冰凉的唇角,再按住抽疼地胃部,刚想叫龙,就觉周围似乎有那么点……不对了?
哪里不对了呢?
方卓直愣愣地看着这沙石地板,再看着自己趴着的木板床和身上盖着的破被子,暗想着就算自己耍酒疯擅闯了龙树所在地,也不至于一觉醒来就被打入地牢了吧……何况他记得自己之前还跟龙王塞莱斯特打了招呼……
塞莱斯特临时反悔了?他在睡梦中被掳走了?方卓很茫然,他抬起手,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发烧,就看见一只苍白的,瘦小的,像……鸡爪一样的,属于十二三岁孩子的小手。
十二三岁孩子啊……
方卓深吸了一口气,他慢慢直起身,念动咒语,施展了一个无论大小还是效果都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的镜像术,然后凑上前去看自己的脸,再然后……
“我操|你个贼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