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还是没有听懂,你可不可以再说一遍?”龙族大营里,西迪斯按着额头,对面前突然失踪又突然出现的方卓说。
方卓缄默一会,没好意思真把自己丢人的经历说出来:“因为一点意外,我失去一部分记忆,在外头呆了一段时间。”
“现在又因为某种意外,记忆回来了,所以龙也回来了?”西迪斯瞅着方卓看。
这么说也没错。方卓点点头。
“然后又因为某种关系,现在就要和辅王一起回龙宫?”西迪斯再问。
虽然也没错……可是好像有点不对味,方卓咳了两声,又点点头。
西迪斯愤怒摔桌了:“你是来这里旅游的么!”
……好像自己来了确实什么都没做到。方卓不由苦笑。
“算了,回来就好……不过你真的要回去啊?”发泄完了,西迪斯重新坐下来,皱眉问。
“嗯。”方卓应了,在昨夜听见‘龙树枯萎’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不管怎么样,大抵都必须回去一趟了。
西迪斯没松开眉心:“知不知道回去为了什么?”
“不清楚。”方卓摇摇头。
西迪斯犹豫一下:“……是不是辅王阁下要带你回去的?”
这点没办法再用不知道的借口,也可以说,方卓就回了:“不是。”
西迪斯曲起手指敲敲椅背,沉默好一会之后,才说道:“可能有点草木皆兵了,不过这次回去你还是小心一点好……这样子,不合常规。”
方卓答应了。
一人一龙俱是沉默。就在西迪斯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想要说什么缓和缓和的当口,方卓忽然说话了:
“西迪斯,你相不相信救世主?”
“不相信。”正想事情的西迪斯回答得特别顺口。回答完了才醒悟过来,“你没事说这个做什么?”
“突然就想到了。”方卓笑笑。
西迪斯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方卓,才接下去说;“救世主什么的,都是软弱的龙给自己找的理由。”他不以为然,“将性命安全交到别的龙手上?真是没种——况且别的龙凭什么救你?又真的就救得了你了?”
方卓听得连连点头:“说得不错。”随即放低声音对自己嘟囔,“所以我一直没有真实感……”
“你在说什么?”西迪斯没听清楚。
“没说什么。”方卓笑着,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的他站起身来,“我也该去准备了。”
西迪斯哼了一声:“你还要准备什么?一走小半年,东西都该全换了——何况你们这次走传送阵,一晃眼也就到了。”
方卓好脾气:“那我也该去见见阁下。”
西迪斯撇了嘴:“同样分开这么久,怎么没见你这么着紧我?”
方卓哑然,片刻之后没好气地看着对方:“你要我怎么着紧你?”
“这个么……”西迪斯一抬头,就看见对方站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近得似乎一抬头,就可以碰到。
西迪斯微微动了身子。
“怎么了?”方卓觉得对方的动作有点奇怪,不由奇道。
“……嗯,没什么,你要去就去吧。”西迪斯一下站了起来,让就站在他面前的方卓不由退后一步。
“我先走了。”方卓打个招呼。
西迪斯笑起来,伸出手只拍了对方肩膀:“去吧,小心一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如果那个龙不是帝堂绝……
……
可惜那个龙就是帝堂绝。
方卓来到帝堂绝营帐的时候,帝堂绝正微有疲惫地靠着椅子闭目休息。
站定一会,方卓正犹豫要不要打扰对方,就看见本来休息的人已经睁开了眼:“来了?”
“嗯。”方卓答应。
帝堂绝说接下去的计划:“一会之后我们直接通过传送阵回去,因为距离很长,估计会有些不适……”他沉吟片刻,带着难得的迟疑不决,“不然,你之后慢慢过来……”
“一起走吧。”方卓摇摇头,没什么犹豫地回答道。
帝堂绝也不再说话。
“阁下,什么时候走?”方卓没话找话。
“半个小时。”帝堂绝回答。
随后,一人一龙都不知道再说什么。
又过片刻,坐在沙发上的方卓忽觉自己身躯一紧,已经被龙揽在了怀里。
“阁下?”方卓微微抬头。
“只是回去看一看。”帝堂绝低声回答,仿佛在承诺什么。
方卓动了动嘴唇,其实有些想说的话,不过感觉着环着自己肩膀那微微发紧的力道,各种回答在他嘴边转了一圈,终于都没有说出来,只简单地回了一声“嗯。”
又过一会,方卓忽然问:“阁下,昨晚我和风花叶之间的对话,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帝堂绝没有否认:“我安排龙注意了。”
“风花叶说的是真的?”方卓问道。
“……”帝堂绝没有回答,只是脸上忽然升起阴霾来,让看见的人不由自主的心情沉重。
事实上,看见的方卓不止心情沉重,还满心愧疚了:“我就是问一问……我老觉得,”他挠挠脸颊,“老觉得不太真实……”
“你确实是龙树的孩子。”帝堂绝只轻声回了这么一句。还有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如果龙树真的开始枯萎,那与它有最直接联系的你……
“辅王阁下,时间到了。”外头几声轻轻地响动后,传来了曼迪的声音。
方卓准备站起来,帝堂绝却没有放手。
“阁下?”方卓看着帝堂绝。
帝堂绝微微摇头,片刻之后将额际抵在了对方肩膀。
方卓的脸腾一下红了,尴尬片刻之后,他还是没忍住,小心地伸手回环了对方,然后瞅着对方没空注意,一丁点一丁点地拉近两者之间的距离,再然后——
“方卓。”忽然的一声,差点没让意图不轨的方卓小心脏停摆,他脸色一阵青白——吓得,磕磕绊绊开口说:
“怎,怎么了?”
帝堂绝没有说话。顷刻,他直起身,就又是一身气派孤峻,满面肃然冷漠:“走吧。”
方卓自然点头,他站起身,犹豫一下,忽然上前握住了帝堂绝的手。
帝堂绝微有惊讶。
方卓耳根有些飘红,却没有放手,相反,还用力地握了握对方的手,直至他们来到营帐帐帘之时,才悄悄松开。
帝堂绝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柔软。
龙界中廷,龙宫。
只一个晚上没睡,眼睛就熬到刺红的塞莱斯特脸色铁青地揉着额角:“去看看,帝堂绝出发了没有——问清楚他到底什么时候到!”
旁边侍从应是,出去片刻之后又回来:“回禀王……”
塞莱斯特挥手就砸碎了一个杯子:“直接说!”
那侍从吓了一跳,连忙道:“辅王阁下已经带着方卓殿下回来了,现在方卓殿下正在和阿法尔殿下他们交谈,似乎想举办一个宴会……辅王阁下则去了后园。”
塞莱斯特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这个时候去后园,只可能是去看龙树了。
他呼出一口气:“等他出来了,你让他来我这里……算了,我过去吧。”塞莱斯特有些疲惫。
那侍从答应一声,片刻后小心询问:“王,您还好么?要不要请圣者来看看……”
塞莱斯特微微摇头:“不必。不必……一些事情而已。”
侍从再不说话。
而此刻,帝堂绝也已经来到了龙树面前。
只一眼,他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见本来葱郁的树叶已经开始飘黄,褐色粗壮的躯干上则出现了腐蚀,周围原本浓郁的灵气虽还是浓郁,却开始浮动不安,并隐隐有狂躁地趋向——这些都还不止,最关键的是,龙树的枯萎是可以看得见的。
——龙树,是在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枯萎着的。
“很可怕吧。”塞莱斯特的声音自帝堂绝身后传来。
帝堂绝没有说什么,只对对方说了一句:“回去再说。”,就率先向外走去。
塞莱斯特停留原地,等着帝堂绝出去之后,才转过身往回走,并小心地把脸上地那一丝苦涩黯然掩去——为面前这株伴随他出生成长,郁郁繁茂;及至他成年立业,又似乎即将枯萎衰败的巨树。
“你……你真是个混蛋。”龙宫内,方卓和阿法尔艾瑞亚坐在一起,一人两龙都喝得有些多了,阿法尔抱着酒坛子对方卓皱眉,“走的时候不说,回来了又不说,我……我真想揍你一顿,艾瑞亚那么关心你……”
还保持清醒的艾瑞亚脸都青了。
方卓也有些晕了,他晃晃脑袋对着艾瑞亚说:“嗯……对不起,唔,对不起……”
艾瑞亚脸色由青转黑。看着一大早就烂醉酩酊的一人一龙,他没忍住拿就被砸了阿法尔一下,拖着哇哇大叫的龙往外走,顺便还记得吩咐在方卓这里服侍的侍从照顾方卓一下。
侍从当然应是,准备好各种醒酒工具进去之后,却发现室内空荡荡的,除了一桌子残羹剩菜,哪里还有什么龙的踪影?
帝堂绝和塞莱斯特默契地来到了塞莱斯特的宫殿之中——或许也不算什么默契,只不过此刻两人都想走的远一些,说得慢一些。
可是再远的路也有尽头。
来到宫殿里,屏退所有侍从后,塞莱斯特沉默半晌,终于率先开口:“大概半年前左右,我感觉到前线的方向爆发出一股力量,和龙树很接近……是方卓?”
帝堂绝没有否认。
“幸好。”塞莱斯特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说了这两个字,他又揉揉抽疼的额角,“明天……或者过两天,带他去龙树那里看看吧。”
帝堂绝一皱眉:“其他方法都试过了?”
塞莱斯特看一眼帝堂绝:“没有全部试过。”
“那就等其他方法试过再说。”帝堂绝道。
“怎么试?”塞莱斯特平平淡淡,“龙树只有一株。龙树枯萎也只有一次,你让我拿什么找其他全部方法?”
帝堂绝没有说话。
塞莱斯特觉得自己火气大了些,他呼一口气,按捺下来:“他是最接近龙树的存在,带他去看看,不管出于什么,都算必要。”
帝堂绝皱起眉心。
塞莱斯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底烧灼,他再吸两口气,压下心头火焰:“帝堂绝,我们每一个,每一个龙,都是依靠龙树才活在这里的,里面的东西,是我们每一个责无旁贷的责任……如果今天是我,或者是你是龙树的孩子,你会怎么选择?”
帝堂绝终于出声,声音冰寒到了极点:“王想要说什么?”
“我想要说……”塞莱斯特笑了笑,也终于没忍住自己心底的怒火,“为什么他就不一样!?”
“为什么他就不一样?——帝堂绝,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想独占我就让你独占,你想分开我也就让你分开,因为不管怎么样,作为辅王,没有龙比你更合格——现在呢?龙树枯萎这么大的事情,你还宝贝你的东西到甚至不舍的让他过去看看让他试试能不能行?”
“塞莱斯特。”帝堂绝突然开口。
“怎么?”怒火宣泄出来,塞莱斯特稍稍冷静。
“我们为什么分开……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帝堂绝弯了唇角,目光却一片森寒,“因为你一直觉得你在容忍我。”
“既然如此,”他站起身,声音平静不含情感,“我不需要。”
塞莱斯特哑然无言。
“还有这次的事。”帝堂绝已经准备离开,“我……”
他闭了闭眼,不着痕迹地支持一下椅柄:
“我知道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