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请留步,”桃花眼追上采荷,半讽半笑道:“采荷···姨娘,请留步。”。
“这声姨娘民妇可担当不起,福少爷莫要如此讽刺民妇。”采荷也反笑道。
“你担当不起?你担当不起皇上还提出要给你一个名分,是你自己不识抬举罢了。”
“名分?我若再留在你们福家,恐怕就尸骨无存了。”采荷讥笑道:“我算看透了,什么王孙公子,什么朝廷大员,不过是绣花枕头窝囊废一个。他福尔康怎样,生死还不是看皇上的一念之间,甚至还要一个女人为他求情。我可不愿留在你们福家,做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还不如就此离去,还能赚得你们的半丝怜悯。”
“你害得我们几近家破人亡,我又怎么会怜悯你呢?你倒真会装可怜,走的时候还要赚取皇上和额娘的怜惜。”桃花眼恨道:“我额娘心性善良,我可不会。只可惜你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
“······?”
“呵,原来你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桃花眼嗤笑道:“我来不是为我阿玛辩解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阿玛绝对没有派人来刺杀你。你不信吗?我阿玛的人手我都知道,那晚并无人外出执行任务,那么,救你的那个自称是某官员的人必然是这次事情的主使者了。你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采荷怀疑地看向桃花眼:“既是这样,你为何不向皇上说明,来跟我说有什么用处?”
“你以为你的命很重要?皇上自始至终在意的是我额娘,在意的是我阿玛的背叛,你死你活有分别吗?你以为你很英勇很无畏,你彻头彻尾地被人利用来对付我阿玛。你不是自称很爱她吗?你不是想报复我阿玛吗?这下如你所愿了。我阿玛现在动也不能动,我阿玛和额娘现在也形同陌路,你是不是该高兴了?”
“哈哈哈哈!···”采荷大笑,直到笑出眼泪,脸上却比哭还难看:“我以为尔康竟然能这么对我,原来是我太愚蠢,害他到这步田地,到头来是我害了他。可有没有人主使又有什么分别,难道让我隐姓埋名藏一辈子吗?我过够了这样的生活。迟早有一天会被拆穿的,你阿玛到头来还是这个下场。他在背叛你额娘的那一天就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我们都认了吧!”
“我凭什么要认?”桃花眼挑眉道:“我只想知道是谁在对付我阿玛,要不是他,我们一家何至于此。”
“你们上头的互相勾心斗角,害得我们底下这些人受苦受累,若不是这样,我家又怎么会被连累抄家灭族?都是你们这些人害得,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你被他耍得团团转,像个傻瓜一样,要不是他,你还可以和我阿玛继续你来我往,你还可以继续过你想象的二人生活,有一个梦想,有什么不好?你不是报复心强吗?那你告诉我,我帮你报复他。”桃花眼诱导着。
“哼,你说得好听,再好的梦想也有破裂的一天。不过,我也确实不想让你好过,就让你们斗个你死我活好了。我但凡知道是谁,也不妨告诉你。可惜我也不知道。”
“那怎么可能?”桃花眼不信。
“那人谨慎得很,一直在轿中,我没有见到他的样子。”采荷肯定道。
“他的声音怎样?”桃花眼不死心。
采荷回想:“比较低沉,有力,很稳重,舒缓,很让人不由自主很信服。你想就凭一个声音找人,算了吧。”采荷讥笑道。
“若是让你再听到这人的声音,你能不能认出来?”桃花眼思忖道。
“你想让我帮你认人?”采荷反笑道:“凭什么?我再也不想跟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瓜葛。你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我被人利用了一次还不够,还要被你再利用吗?怎么,难道你还想要挟我?”
“那我怎么敢?若你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家还不知又会怎样。”桃花眼淡淡道:“姨娘一路走好,莫要再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了。”
※※※※※※
“你说福东儿一路尾随采荷过来,原来是问这事了。他倒是心细,居然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我收了望远镜跟身边的初一说道。
“还是主子谨慎,不然差点被那福少爷套出了点线索。”初一道。
“他也算是聪明了,以后倒要小心这个人。”
※※※※※※
去乾清宫的路上,我与和绅一路走。沿着宫殿的檐廊,路过一排排廊柱。透过房檐才能看到外面的天空很晴朗。紫禁城的建筑就是这样:一城尽藏天下妙算,片墙尽得五湖神工!庄乎伟哉,语有尽而叹无穷。无论外面的天空如何广阔,你被首先震撼到的还是它的庄严肃穆。只是看着它,便让人肃然起敬,望而生畏。我虽在此住过多年,却始终无法把它当作一个安心的家。
“致斋,皇玛法这次传召有什么事?”我收回乱想的心神,问道。
“恐怕是去贵州办差的事,王爷该有所准备了。”和绅不温不火地笑道。
“这么快?”我以为和绅还要耽搁好多天。
“已经不早了。过几天福康安先行启程,我们随即动身。”和绅笑道:“这一路上免不了风餐露宿,要委屈王爷了。”
“相信致斋会安排得很好的。”我也笑道,对于和绅的办事能力,我还是很放心的。
乾清宫门前,侍卫甲:“福东大人这几天怎么都没有来?”
侍卫乙:“他怎么还有心情来?据说家里出事了。阿玛被削去了官职爵位,我看他也好不到哪去。怎么还有脸过来当值?要是我,就在家躲一辈子算了。”
侍卫甲:“我们怎么能跟人家比?家人好歹还是格格的儿子,再怎么不济,也比咱们强。”
侍卫乙:“格格的儿子又怎么样?京城满大街的哪个不是皇亲国戚,我们要是扯几个关系不也能扯上,凭什么你就特殊?这不,自己老子惨了,我看,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说不定以后还不如我们。现在还不是连人都不敢见?”
侍卫甲乙肃然:“王爷!和大人!”
“嗯。”我想说什么,摇摇头,算了。
进了宫门,殿前宽敞的月台上,左右分别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前设鎏金香炉4座,正中出丹陛,接高台甬路与乾清门相连。
和绅淡淡笑道:“拜高踩低,这是官场人性,即入了这行,就得有这个心理准备,不进则退。若自己没有什么真本事,只凭着那些歪门邪道的,只能被人踩下。他福尔康这次还不是这样?”
“怎么致斋觉得这次的事别有内情?”我停下,故作好奇地问道。
“福尔康私自纳妾不假,但王爷不觉得这事暴露得太奇怪了?他福尔康据说纳妾有两年多了,一直藏的好好的,为何突然被明珠格格发现?福尔康有没有派人杀人灭口暂且不提,那个不敢露面的官员恐怕也是其中关键,至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一招用得不错,和某佩服。”
我心里略有些得意,能让玩弄权术的专家夸奖,可是难得。却又皱眉分析道:“致斋能想到的,皇玛法肯定早已想到,他为什么说不再追究这件事了?”这点我很关心。
“这事怎么查?”和绅反问道:“福尔康这一阵太过招摇,恐怕已经引起不少人的嫉恨,皇上也无从查起。他最近在宫里宫外太多是非是事实,他私自纳妾辜负明珠格格是事实,皇上要重办他也是必然,对于其他无关紧要的就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也许是这样,皇玛法觉得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了。水至清则无鱼,难得糊涂,难得糊涂,皇玛法果然是深喑此道。看来以后做什么还真得小心,这次是正好没有触到皇玛法的底线,反而从某方面来说顺了他的心意,才这么放过了。我摇头叹道:“原来是这样。致斋觉得这次是谁在背后呢?”
和绅没有回答,片刻,笑道:“王爷可知道这乾清宫正殿宝座上方有一座‘正大光明’匾,乃是清世祖皇帝亲笔所书。”
我一愣,他怎么提到这个。
和绅已笑着进入正殿。我只得也进去。
“皇玛法。”
“皇上。”我与和绅分别与皇玛法见过礼。
“绵忆,你来了。和绅,出行准备好了吗?这几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真是让朕痛心啊。”皇玛法感叹道。阿玛坐在一边一脸愁容。
在和绅和皇玛法寒暄中,我不由抬头瞟了眼头上的“正大光明”匾。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这块“正大光明”匾在清雍正以后,成为放置皇位继承人名字的地方,雍正为防止皇子之间争夺皇位而互相残杀,采用秘密储位的方法,即生前将皇位继承人的名单写在纸上放在匣子中,一份放在“正大光明”匾额后,一份由皇帝随身携带,待皇帝死后打开匣子当众宣布皇位继承人。而我知道永琰早在乾隆三十八年被秘密立为皇储,和绅身为皇上心腹,必然也能猜到上面一绸黄卷上必定会写着皇十五子永琰的名字。
想到这里,我不由面色古怪,和绅难道猜测的幕后黑手是他吗?他想到不要紧,希望皇玛法没有想到。不过表面看来永琰与福尔康并无交恶,皇玛法应该不会想到是他,连累到他的可能性不大。和绅又是怎么猜的?难道他知道前一阵永琰在对付福尔康吗?他怎么会知道?
我胡思乱想着,门外小太监报:“皇上,南庑院内的那个小燕子一直在大叫挣扎不止,不肯吃饭。奴才们怕怠慢委屈了,特来向皇上禀报。”
“小燕子!”阿玛心下先是一紧,痛苦地闭上眼睛。
皇玛法不由皱眉道:“这个小燕子,怎么一刻也不得安生,走,去看看。”
刚进院子,就听到小燕子在屋内大吵:“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要见皇阿玛,他为什么会这样对我们!我要见皇阿玛!”
“小燕子,你给我闭嘴!大吵大闹成何体统!”皇玛法黑着脸进屋。
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躬身退出。
“皇阿玛,”小燕子一见皇玛法,身上还被捆着,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皇阿玛,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你要把尔康打死,还要一直捆着我,皇阿玛,你不喜欢我们了吗?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你的开心果吗?”
“小燕子,你看你这个样子,还像朕的开心果吗?顶撞忤逆朕在前,与尔康拉拉扯扯在后,你这样的行为,让朕怎么再护着你?”皇玛法斥责道。
“小燕子,我只问你一句,”阿玛无比艰难地开口:“你告诉我,你与尔康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绅已拉着我悄悄退出门外,在门外悠悠地听着。
“永琪,你现在变得好狠心,”小燕子也睁大眼睛质问道:“尔康被打成那样,你竟然无动于衷?我们不是一直都不分彼此的吗?我们不是一直都是一体的吗?现在你居然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还来质问我?你怎么可以这么冷酷无情?”
“是,是我冷酷无情,”阿玛风化了:“你们是不分彼此,你们是一体的,而我只是个狠心的人。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的付出,你一直都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原来它是这样的脆弱,这么经不起人为的折磨。小燕子,我已经无心了,无力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今后我不再干涉你的任何行为,你就随便吧。”
阿玛风化成一座石雕,僵直地走去门去。
“永琪,”皇玛法担心地喊道,恨恨瞪了小燕子一眼,那眼神的狠厉把小燕子吓得一哆嗦。
皇玛法追出去,将阿玛带到乾清宫偏殿,好生安置下来,吩咐下人们好好看着,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可怜他一个老人,现在还要为儿女的事情操心。
阿玛一直僵坐着,一动不动。
皇玛法叹了口气,出来后,问道:“和绅,你看,对他们该怎么办?小燕子再这么下去,只会继续闯祸,现在和永琪闹成这样。朕想着,她和尔康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永琪也是在意过头了。若小燕子再这么不知所谓,朕对她也无心了。朕多怀念那时候的小燕子啊。”
“皇上,臣有一个办法不知当不当讲。”和绅道。
“朕准你说。”
“皇上,内务府的教习嬷嬷调教宫女们很有一套,不如把小燕子格格送去管教一番。”和绅道。
“和绅啊,你这可想差了。朕何尝不想管教小燕子,可小燕子就是教不好啊。再加上她有点拳脚功夫,那些嬷嬷们都不敢近她身。”皇玛法一下否定。
“皇上有所不知,那些教习嬷嬷不同与宫里跟在主子身边的嬷嬷,手段很是利落,若是不听话,或打或骂都有可能,禁闭饿肚子都是常事,还有侍卫在一旁看管,必定要把她们训练的服服帖帖才罢。若是再不听话,只要不出大事,什么手段都能用出来。臣也不敢乱说,不过是想到有这么一个地方。只怕皇上和五阿哥到时候心疼,臣也是一个建议,万望皇上不要怪罪。”和绅斟酌道。
“哦,有这么一个地方?”皇玛法思忖道,他不知道原来宫里不听话的下人们是这样调教的,心思有些意动:“再看看吧。朕就怕永琪到时候舍不得。”
※※※※※※
我在收拾出行的东西,多日不见的永琰过来了:“绵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自己累着冻着。这里是御医给你开的调养滋补的方子,药也在内包着,你一定要按时吃。到了贵州,有什么事,你就去找···福康安吧,他一定会用心帮你···”
我惊讶地看着永琰,他竟然能说到这份上。
永琰叹了口气:“绵忆,真不想让你离开。”
永琰拉着我的手,又想到什么:“绵忆,你离和绅一定要远一点。上次福康安的事,我怀疑就是他做的,他和福康安不合已是事实,怎么会不趁机打压他。这次福尔康私自纳妾暴露,我也怀疑是他搞的鬼。”
“怎么会?”我更加难以置信。
“你还记得海宁吗?他是和绅的人,那么那天我们听到的福尔康企图利用李侍尧一案将和绅拉下马的心思也一定会被和绅知晓。依他的为人,又怎么会容得下福尔康。所以我怀疑这次的幕后主使就是他。绵忆,你和和绅一路同行,一定要小心提防这个人,既要与他搞好关系,也不要与他太过亲近了。”永琰慢慢道。
“永琰,”我没想到这件事能引起他们这么丰富的联想,是我做的太成功了,还是他们之间的误会太深:“和绅不会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绵忆,不管怎样,还是你的安全最重要。”永琰郑重其事叮咛道。
“我知道了,永琰,你放心吧。”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