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沉,每一天每一天,皇宫里的日子仿佛永远都不会改变。起早、请安、演戏、争斗,直到再度入眠,不停的重复。吴那拉越发的适应这样的生活,富察氏吃斋念佛,高氏身体日渐虚弱。吴那拉左手主攻弘历,右手讨好太后,在这宫里,唯有她始终是胜利者。
乾隆二年末的时侯,珂里叶特氏生出了五阿哥,赐名永琪。她自己也连带着升了份位,变成了愉嫔,是太后身边的新宠。愉嫔每日请安的时侯都会抱着她的五阿哥过来讨好太后,她知道,在这个宫里,她已然跟高氏那一头撕破了脸,吴那拉不会偏帮任何一个嫔妃,她也只能讨好太后。
乾隆三年十月,宫里三年一度的大选开始了。太后之前就曾屡次跟弘历提起,想要单独主持大选的愿望。本来这大选应当是由皇后富察氏来主持的,可富察氏的权利已经被架空多年了,因此弘历就委托给了太后全权处理。钮钴禄氏在雍正朝压抑了这么多年,这回可算是手握大选的权利,简直高兴得头脑都发昏了。
“雅儿,朕看皇额娘是有点太兴奋了。”弘历虽然也不想打击皇额娘的兴头,但是看皇额娘这跃跃欲试的架式,情况有点不大妙啊。
“皇额娘熬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这主持大选也不防碍什么,既然皇额娘高兴,咱们这当儿女的又何必阻止呢。”吴那拉说着好听话,既然太后喜欢选,那就让她选好了。
“朕是怕到时侯皇额娘又选些莫名其妙的人进来,朕现在可是怕了那些所谓的满洲贵女了,个个都如老虎般凶残。”弘历对富察氏不喜,连带着对整个满洲贵女都有意见了。当然,吴那拉除外,吴那拉在弘历面前一贯伏低作小,弘历从来都将吴那拉摆在弱势的地位上。
“那这么说,我也是母老虎罗?”吴那拉杏眼一瞪,佯装恼火。
“大宝贝儿,你跟那些女人才不一样呢,朕的雅儿是独一无二的。”弘历搂过吴那拉哄着。
吴那拉闻言满意的点点头,窝在弘历的怀里,整个人显得非常乖巧听话的。
“弘历,皇额娘也是看后宫里太萧条了,想多选几个姐妹进来陪着你。我只怕这宫里日后的美人太多,你就要将我抛在脑后了。”
吴那拉小样是可怜兮兮的,本来都开开心心的,可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弘历看得这个心疼啊。
“怎么会呢?”弘历抬起吴那拉的脸,指尖拭去她的泪珠。
“朕与你之间的感情,又岂是他人能比拟的。乖,不哭了。”弘历缱绻情深的望着吴那拉的双眸。
“弘历,你对我真好。”吴那拉还是这句老话,笑得很灿烂。
吴那拉看着弘历的样子,心中是万分的讽刺。弘历,是这个世间最无情的人,但恰恰他自己却认为自己是个情圣,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这是最高境界的欺骗,高氏、富察氏,她们都没有看透这个男人,因为弘历他是先骗了自己,而后再去骗女人的。
这么多年了,吴那拉也看清了,弘历很自私,他给了她无尽的宠爱,但是这个宠爱永远是有前提的。前提是,吴那拉要永远的伪装下去,伪装成她自己塑造出的角色:雅儿。她必须小心翼翼的扮演,草木皆兵的注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能让弘历瞧出丝毫端倪。否则弘历就会毫不犹豫的把对她的宠爱收回,如同他对待富察氏那般。
弘历其实是个非常理想化的人,他认为自己比皇阿玛、皇玛法都更有福气,因此他也一直在攀越他皇阿玛和皇玛法都不曾达到的高度,他在寻觅一个能够跟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女人。这个女人不需要多漂亮,但一定要坚定、善良;这个女人不需要多有才华,但一定要透彻干净、无欲无求。
弘历爱上的,或许根本就是他脑海里的理想型吧?他想像出来的某个女性形象。不管是谁,只要能参透他的想法,把这个女人演绎出来,他的爱可以属于任何人。试问,这样一个男人,如何能靠得住呢?弘历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自以为深情,但其实他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把宝都压在他身上,终有一天会像富察氏那样输个精光。
登基以来,弘历依旧过着百花丛中过的日子,他仍旧一日不可无妇,三天两头调戏个把小宫女。幸亏和亲王在,宫里大多数的宫女都其貌不扬,也因此弘历的猎艳之心方才收敛许多。他很宠爱吴那拉,但只是物质上的,弘历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善妒,也不喜欢自己的女人争夺。你得到的都是他愿意给你的那部分,是他根本不在乎的那部分,比如权利、金钱,他多得是,所以他也乐得用这些东西讨好你。
弘历这想法根本就是自相矛盾,吴那拉不断演绎那个弘历最爱的女人,就不断的发现弘历的‘爱’究竟有多么破绽百出,这个‘爱情’剧本究竟有多么经不起推敲。也逐渐的,从这个名叫弘历的漩涡中清醒了过来。她曾经说过,弘历的爱,容易把人宠坏。她几乎就快要被宠坏了.......但仅仅只是几乎。
四年前,吴那拉刚刚报完了仇,打倒了富察氏。那时侯她其实是很迷茫的,她紧紧的抓住弘历就像抓住救命的稻草。她扫除一切潜在的危险,她要弘历身边干干净净的,她要弘历的宠爱,因为那时侯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弘历了,弘历就是她的全部。那时侯的吴那拉,可以说,就是一个翻版的富察氏。
可是日子终究要过下去,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漫溢的感情被淡化,人也逐渐冷静下来,看开了许多事情。吴那拉是个心智非常坚定的人,当初富察氏就是没能过了这一关,固步自封,心眼越来越小,把弘历看得越来越重,最终走向了灭亡。可富察氏过不了的难关吴那拉过了,她过了她自己心里的那一关,从崩溃的边缘走回来了。
是啊,她就是变了嘛,不就是变了么,有什么可迷茫的,有什么可失措的呢!她是吴那拉,崭新的吴那拉。
弘历的宠爱,只是台阶罢了,是个起点,让她可以向更高更远的地方进发。作为女人要自强不息,不能只靠宠爱过日子。要有目标,有追求。吴那拉的目标和追求,显然不仅仅是窝在后宫里跟一堆女人争弘历。弘历不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也不能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她必须拥有更多,才能真正的立于不败......
大选将至,太后每天都兴致勃勃的张罗着。虽然说是由太后单独操办,但太后这边也肯定是要拉着吴那拉做参谋的。因此大选当天,吴那拉也跟着太后一道去了静怡轩。
吴那拉故地重游,恍然似梦啊。想当初她也是像这些秀女一般,战战兢兢的走进这个静怡轩,被雍正爷看中,钦点成为弘历的侧福晋。而如今雍正爷已经去了,她坐在了这个曾经她需要抬头仰视的位置上。
吴那拉曾经恨过雍正爷,在无数个备受屈辱的夜晚,她恨雍正爷为什么偏偏挑上她?仅仅只是因为她父亲无权无势,仅仅只是因为她姓乌拉那拉,仅仅是因为弘历需要一个遮羞的工具。是,弘历是身份尊贵,可雍正的孩子是人,别人的孩子就不是人吗?凭什么她就非得变成雍正手中的工具呢?
可现在,吴那拉不恨了。没有雍正爷,就没有今天的贤敏皇贵妃。说来,她应该感激雍正爷的。如果没有他,她吴那拉而今也不过就是某个旗人后院里一个不甚得宠的嫡妻罢了,混混噩噩的过完这一生,一无所成,哪儿有今天这般的风光啊。
首先挑选的是正黄旗的秀女,自打雍正爷去了,因为孝期规避大选的缘故,算起来这个大选可已经五年都没有过了,人是多得不得了。大家六个人站成一排,此前一些貌丑、体有隐疾、不洁的女子已经都被各旗佐领免选了。能够进到宫里来的,都是好苗子。宫里头如今还没有一位正黄旗的嫔妃呢,太后这回是肯定要选出一个来的。
“松格里雅啊,哀家看着那个乌雅氏是不错。”太后相中了正黄旗前锋参领阿克敦的嫡女乌雅氏,看着就大气!不像现在宫里头的这些个奇奇怪怪的苏氏、高氏、金氏等人,吴侬软语,娇娇弱弱,天天过来她慈宁宫请安的时侯,她看着都心烦。
吴那拉打量了一番,一排人中,只有那个女子眼神最锐利,透着十分的骄傲,颇有鹤立鸡群的感觉。阿克敦的女儿,一门显赫啊,她也的确够资格有这种骄傲。目不斜视,体态大方,一身满洲姑奶奶的气势,看着就是太后喜欢的类型。吴那拉心底暗笑,可惜了,越是太后喜欢的类型,就越是弘历不喜欢的类型。
“不愧是皇额娘,眼光就是好啊!这乌雅氏端庄出众,品貌一流。要不,就留了牌子?”吴那拉这几年最是顺着太后的,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管对错,总之腆着脸皮恭维她就好。
太后很满意吴那拉讨好的态度,回想以前那个富察氏,面对她的时侯姿态放得就没有这么低,嘴也没有这么甜。这有比较才能有差距,太后这么一思索,更加觉得吴那拉就是比富察氏好,对她更尊敬。
“留吧。”太后笑着点了点头,一语做了最后的决定。太后此刻的心态就像暴发户,初选多留些牌子也没有什么紧要,反正还有复选。现在看中的就不要客气,全部留下,等复选的时侯再斟酌。接着正黄旗这头,太后又留了董鄂氏、安佳氏、马佳氏、阿鲁特氏,还有赫舍里氏。
这样,正黄旗就一共留了六个。不都是给弘历的,那个阿鲁特氏还有马佳氏,太后都是想指给宗亲做侧福晋的。正黄旗这头终于是看完了,之后便到了镶黄旗。还是六个人一排,一组一组的看。这都已经挺晚了,看完了这一批人,估计就得到半夜了。
“佟佳氏?”这一排人,太后挨个看了牌子,发现了有个佟佳氏,就又来了劲头。
“隆科多是你什么人啊?”太后问了。
被点到名的是一位相貌稍嫌平凡的女子,性子倒是稳健,太后对她说话,她是一点都不紧张。
“回太后娘娘,隆科多大人乃是奴婢的堂祖父,奴婢的父亲乃是庶出。”小女孩说话脆生生,慢条斯理的。
“哦。”太后了然的点点头。
“那就留了牌子吧。”太后对佟佳这个姓氏是有好感的,当年的佟半朝到如今,虽然已经没落了不少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到全部选完,镶黄旗这边也留下了伊尔根觉罗氏、章佳氏、多拉尔氏、郭络罗氏、札拉里氏钮钴禄氏、阿舒里氏、舒穆禄氏等等,总共加起来十位满洲女。
这样算算,正黄旗和镶黄旗今日一共留了十八位,待到复选后,估计会少一半。而最终被留牌子的,又会有一些指给宗亲。那么最终能留下的,大约也就是三名。
深夜回到了景仁宫,弘历已经在床上睡得像小猪似的了。吴那拉也顾不上洗澡,直接宽衣后躺在弘历的身边。弘历似是有了感觉,翻了个身,将吴那拉搂在了怀里。
而后,又是一场同床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