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璜的身边多了一个大他一岁的伴读,由于是吴那拉姨妈的儿子,所以骥远也算是永璜名义上的小表舅。骥远这个人,用永璜的话来说就是,开朗热情,武功耍得也不错,除了脑子不大好使以外,也没什么别的缺点了。
吴那拉被永璜的评价雷得外焦里嫩,果然脑残的儿子就一定会是脑残吗?不!她不相信,看看,永璜这不是挺好的么,一点也没有遗传到弘历的种种缺点。弘历的基因不好,瞧瞧永琏,多吓人啊!所以说,吴那拉不想给弘历生孩子,万一这没遗传到她的精明,反而遗传到了弘历的脑残,她就真该去投河自尽了。
“永璜啊,骥远这孩子你就多费点心吧。”吴那拉看这骥远身子骨不错,是个武将的材料,虽然个性好像继承了努达海良多,但幸好现在还小,努把力也能纠正过来的。
“是,母妃且安心,儿臣自当尽力。”九岁的永璜看起来老气横秋,说话永远慢条斯理,就跟九十岁的老公公一样。
“这骥远是个将才,别的方面也不用太过优秀,本宫不大喜欢所谓的儒将,就跟骥远的父亲一般,沽名钓誉之辈罢了。”这人一旦儒了,就酸了;酸了,就腐了;腐了,就没用了。
“除了这兵法史书之外,儿臣并未给小表舅布置其他功课。”永璜很能领会吴那拉的意图。说起来,与其说永璜多了个伴读,不如说永璜多了个学生,还是个资质稍差的学生。
吴那拉对骥远的期望并不那么高,所以只是稍微问过了,便放在了一边。有永璜看顾着,骥远是不会长歪的。她也不是要骥远当谋臣,只是要他好好习武,熟读兵法,将来出去打仗当个前锋,总归是没问题的吧?
“永璜,上次给你的书,学得如何了?”吴那拉问道,吴那拉对永璜的培养才算是真正的菁英教育。吴那拉给永璜开设了很多的小课,每天永璜从尚书房散直后,就是吴那拉的授课时间。除了朝堂关系之外,从历史到地理到天文,从数术到六艺到杂学,只要她通晓的,就必定要教给永璜。就连教材,都是吴那拉亲自操刀写出来的。
“融会贯通,请母妃考教。”永璜半垂着眼帘,很是沉着稳健。
吴那拉懒懒的站起身来,命人抬出了沙盘,立于一旁随意的提问道。
“先说说这黄河的汛期吧。”黄河治理在清代中前期来说是治国、定邦、安天下的重中之重。也是永璜身为皇子,未来每年都必定要接触到的朝事,连躲都躲不开。吴那拉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曾经在学校里学到过的东西,挑选出对永璜最有用的那部分,一一传授。
“是。”永璜执起一根桅杆,一边在沙盘上画出大清疆域图,标明黄河之位置,一边解答道。
“黄河每年共有四次汛期。分别为凌汛、桃汛、伏汛、秋汛。凌汛,始于每年立春转暖时分,由冰凌融成冰块,壅高水位造成这第一次的汛期。桃汛,因始于三、四月间,桃花盛开时而得名,由冰雪融化成水,形成小洪峰。伏汛,始于盛夏七、八月间,由暴雨形成高峰洪水,乃是来势最为凶猛的汛期。秋汛,顾名思义乃是秋季之汛,始于九、十月间,黄河流经地区进入阴雨连绵的季节,雨量虽小,但持续时间却长,雨水总量积增,从而形成了最长汛期。”
“如何治理?”
“黄河善淤、善决、善徙,泛区包括黄淮海五省,河道宛如扇骨状,北至河海,南至淮河。黄河不仅关乎农产,亦乃漕运要塞,圣祖爷曾有言曰:河工关系国计民生,甚为紧要。黄河治理几经周转,至先帝爷已颇具成效。顺治爷时期,黄河之治理方案,乃是由河道总督朱之锡所定。其一,河南每年修治黄河夫役.......”
容嬷嬷端着茶果,本打算进去的,可看到这母子二人又在忙活那堆沙盘,便知道暂时不便去打扰了。
容嬷嬷心里跟明镜似的,娘娘是个固执的人,那叫一个认死理。其实娘娘的身子,若是想调理,凭着娘娘的手段,是定然能够恢复过来的。只是娘娘不想罢了,娘娘心底里不爱万岁爷,便不想为万岁爷生孩子。又怕生出了孩子便有了牵挂,会心软,会想要积德,不能放开手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而今这样也好,大阿哥虽然不将娘娘当作母亲,但也起码是当作了师长一般敬重。容嬷嬷其实也很矛盾,一方面她认为女人就应该有个孩子傍身。另一方面,又害怕娘娘生出孩子来就有了软肋,从而在这个你死我活、草木皆兵的战场中落败。一直以来,娘娘之所以能稳操胜券,就是因为她够狠又够聪明。
娘娘护短,不是那种能利用自己孩子的人,可这宫里有哪个女人不是利用自己的孩子争宠夺利,以期能够推自己的儿子上位呢。娘娘是不想那样做的,毕竟皇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皇宫太残酷,娘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康快乐,平安顺遂的过一生,而不是把他生出来,让他争位、遭罪。娘娘,终究还是有弱点的啊......
夜阑人静,月悄悄的爬上枝头。烛火摇曳,整个景仁宫都笼罩在这片昏黄的雾色之下,显得十分安详。
“拿去读吧。”吴那拉言道。
从黄河到长江,再到蜀山大漠,考教完了永璜对大清水纹地理的认知之后,吴那拉认为永璜已经将那本《大清异志》看得差不多了,于是又拿出了一本新书,放在了永璜面前。
永璜看着书封上的字迹,那熟悉的字迹只一眼就能认得出来,是吴那拉所书......
“《杂论》?”光看书名,永璜真的不知道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回去研究明白了,七日之后,本宫考教这本书。”吴那拉简单的说道,所谓杂学,乃集鬼谷子、鲁班等诸子百家之所长,又融汇了现代的一些知识,一言以蔽之:杂。可这杂有杂的好处,虽然对于清代人来说,这些都是奇技淫巧的东西,但读这些书,却远比读那些什么孔孟诗经要实用得多。可以启智,不至于让人变得死板教条,开发自主思维能力,有好处的。
“是,儿臣明白。”永璜规矩的回答。
“今儿你也辛苦了,吃点夜宵再休息吧。想吃点什么?本宫叫小厨房去做。”永璜汇报了一晚上,吴那拉又何尝不是讲课讲了一晚上呢。此刻间放松下来,真正是腰酸背疼,肚子也饿。吴那拉十分不雅的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往榻上倒下去,背后却突然横过了一条细长的小胳膊。
“母妃,你又忘记放软枕了,榻上很硬。”永璜依旧是垂着眼帘,看不清楚表情,但动作却是很体贴的,将软枕放在了吴那拉的背后。
吴那拉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半眯着眼睛。永璜平日里对人都笑眯眯的,很会演戏,可是唯有对她的时侯总板着个棺材脸,连个表情都没有。
“永璜,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事先声明,我拒绝:永璜随意便可,这个答案。”
永璜闻言,莫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吃点羊肉羹吧,多做些荤的,冬天里暖身子。”永璜回答道,母妃身子不好,手脚冰凉,蔬果总归是寒凉之物,即便是再喜欢也不能每日里像兔子那般啃个不停啊。
“明知道我不喜欢吃肉......”吴那拉嘟囔了一句,可还是吩咐人下去做羊肉羹,外加许多荤菜。
房内一片静谧,吴那拉不多话,永璜也是个生性沉默的人。两人一个看书,一个饮茶发呆,竟然也能十分和谐,真是不容易啊。与其说这一对是母子,不如说......亦师亦友更加恰当些。
其实,永璜此前一直都在观察吴那拉。刚开始他对吴那拉是不了解的,也不会想当然的认为吴那拉是什么样的人。他这个人的个性就是如此沉闷,对于不了解的事物,永远不会妄加揣断。他更喜欢在一旁默默的观察,直到琢磨出一二,方才敢评断三四。
时间飞逝,距离吴那拉收养永璜,已经过去了一年多了。这些日子里,永璜与吴那拉朝夕相对,看出了吴那拉的一二,心中方才有了一个鲜明的形象,属于吴那拉的形象。
皇阿玛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他爱上的女人,他看到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这个女人在皇阿玛面前永远是一盘珍馐佳肴,令人不禁十指大动。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她,她还有许多的‘另一面’是皇阿玛看不见,也永远不会看见的。她可以狠辣无情,可以睿智儒雅,可以魄力非凡,她甚至还可以任性得像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孩。当她把这她的千种风姿都展现在你面前的时侯,你才能看到她,真正的她。
越是美丽动人的女子,就越会骗人。皇阿玛,始终是不懂这个女人的。皇阿玛,永远看不清他爱的女人。比如富察氏,比如高氏,比如.......她。永璜其实很不喜欢母妃这个称呼,母亲就是母亲,没有什么母妃,人一辈子只有一个母亲。她对他有恩,这点毋庸置疑,他爱新觉罗·永璜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只是这恩,永璜不知道该如何报,因为他永远也不可能将这个女人当作母亲。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师长,甚至可以是亲人,但永远不会是母亲。不过也幸好,她也并没有期待能成为他的母亲,所以这样相处是最好的。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沉默的吃完了夜宵,奴才们上前来收拾过后,吴那拉这就准备休息了。
“母妃,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情。”永璜命人端来了药。
“睡前要喝药,定下的计划就要执行,不要推三阻四。”永璜的脸色很严肃。
吴那拉撇撇嘴,永璜真是个不讨喜的孩子......
“你再板着脸,就要变成小老头了,永璜。”吴那拉伸出手指,推了推永璜的眉头。
“我是小老头,你是老小孩,不是正好。”永璜说话的语调永远都像机器一般平板。
呃,吴那拉觉得自己的教导有点太成功了,这孩子竟然能把她噎得说不出话!传说中的天然黑啊!
吴那拉觉得她不是在养儿子,而是在养管家公。永璜这孩子不仅仅是规矩的典范,他做什么都是典范,他会严格的按照日程表执行每一个计划,连一分钟都不待耽误的,一件事儿都落不下,这种人放到现代就应该叫强迫症患者。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我去喝药。”吴那拉知道永璜是怕她旧疾复发,只是这孩子不大会用语言表达关心罢了。
直到宫女们用暖炉烫过了被褥,伺候吴那拉喝完了药,准备就寝,永璜方才满意的准备回自己的偏殿了。
“永璜,晚安。”吴那拉笑眯眯的喊了这么一声。
永璜微微怔住脚步,回过头,淡漠的道了一声。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