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马会将稍有反抗情绪人的至于死地,而格雷诺耶想要活下去,便要对葛利马万事顺从。葛利马对工人一向看守很严,试图逃跑的人多数死在了他的棍下,剩下的都在腐烂刺鼻环境中苟延残喘。在工人平均寿命5年的工厂里,格雷诺耶如同细菌般顽强的活着。
他的生命价值似乎定下了,当他回首仰望主城区的灯火时,偶尔会想起曾经生活的孤儿院,当然也会回忆起一个小女孩温暖甜蜜的香气。他顽强的炮制皮革,双手接触动物腐烂的皮肉、刺鼻的石灰浆、烟雾弥漫的各色坑料。嗅觉灵敏如他却似乎感受不到熏人的臭味。
回忆在一日复一日的劳作中淡忘。
取而代之的是圣雅克和圣欧斯达系附近的地区的气味,在格雷诺耶的世界里就是一个自由、生命怒放的狩猎场。在他的鼻息中,人和动物、食物、疾病、水、洗涤剂等气味混杂成一个巨人,伫立在城区上方。所有气味都归他所有,任其分割整合。将气味分割成基本气味的细线,他感到无比喜悦。
一年后,他得了炭疽病。
当他躺在地上浑身发烂的时候,葛利马已经准备放弃他了。对葛利马来说,格雷诺耶确实是一个勤劳的工人,从未在别人身上看到过的那种勤奋,但没有谁是不可代替的。
出乎意料的是,格雷诺耶好了。疾病在他的脖颈后,背上留下了大块伤疤,他的脸颊两侧也有细微的疤痕,令他面无表情时更为可怖。而以生病为代价换来的是,葛利马的重视和更多的自由。他不再被严格局限在皮革厂内,工作结束后还能去不远的集市转转,更甚至,他获得了一张铺着被子的床。
格雷诺耶没有其他奢望,任劳任怨的做着剥皮削肉的工作,一做就是七年。他已经不会再想起那孤儿院旁小小的女孩了。
这天,葛利马喊他去市中心交货。
离开领地,远方的气味向他张开了怀抱。那是商贩忙碌的时候,街上满是筐筐盆盆,询问声叫卖声交杂成清晨第一朵音符。
葡萄酒、鸡蛋、土豆、面粉、肉块、绢布、香料、活鱼、海盐...他听着耳边的嘈杂,一心醉死在这气味的盛宴中。
风带来了比远方更远的气味,格雷诺耶无法判断风中细微的气味从哪个方位来,它们从不肯安安静静的待在依附物上或是生产者上。
但这符合他的期望,花费更多时间寻找是他的乐趣,也是游戏。
“格雷诺耶!”
葛利马打断了他。
格雷诺耶惊醒,葛利马正站在小巷子里看他。他稍显出不愿,葛利马一定会将他拖回工厂,再也不让他走出一步。于是他乖顺的走了过去,卸下背上的皮革。
葛利马去结账了,等待的时光十分难熬,尤其是外面的街道上大把的气味等着,他却不能尽情的探索,真是一种折磨。
股股幽香传来,格雷诺耶抽了抽鼻子。鼠尾草、甘菊、金葵花、安息香、香根草...酒精,所有的味道他都不知道名字,但香味抓住了他的心,格雷诺耶下意识的跟随而出,他忘记了等待,忘记了葛利马的交代和威胁。
窗内的调香师正倾情推荐他的作品,死白脸上的双眼有意无意引诱着贵妇。
“这是爱与灵,我的新作品。”调香师推荐。
“我能试试吗?”
“我的荣幸,小姐。”
他打开精巧的瓶盖,在贵妇及其女儿的手腕处点了点,自信的等待女人们的赞扬。
小姐道:“天堂般的香味。先生。”
贵妇闻了闻:
“培利西耶先生,你真是艺术家。”
格雷诺耶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玻璃不能阻挡他的嗅觉,他觉得香味还有所欠缺,如果他能往里面加一些香料,一定会更完美一些。但他又发现,原来调制香水就像制作皮革一样也是一种工作。如果.....
他站在外面看了很久,突然闻到了一股神秘的香味。
......
“抱歉,这位先生,你还好吗?”
格雷诺耶的鼻子已经麻木了,先于他抬头传来的是一股温暖甜蜜的淡香味。他下意识的望去。
一脸真挚的黑发小姑娘,只到他胸口的位置,昂着头望他。
格雷诺耶觉得隐藏的香味在记忆中绽开了一个星点,令他浑身战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