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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她站在那颗腊梅树下, 有雪花爬上枝头, 太晚了,山上自是还比山下冷了许多,有保安前来, 那保安自是认识她,知她是少奶奶的朋友。

“夏小姐, 这么晚,有事吗?”

“啊, 没什么, 没什么事。”夏念笙转过头来,她的脸因冷而冻得通红。

“我去找管家看太太是否已经睡了。”

“不用,不用了。”夏念笙拉着他的衣角。

“那……”

“我一会就走。”

楼上的灯熄了, 她仰了仰头, 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欣喜, 她就站在那里, 楼上的那个人,她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她想起刚认识的那个冬天,那个时候,不过是十八九的年龄,她年少轻狂, 不顾一切地向家里人出了柜,那样决裂的方式,不过是想以后的路走得更坦诚一些, 北京有大把的姑娘等着她去邂逅,等着她去缠绵,却没想到就那样遇到了凌潇潇,那个扎着马尾,一脸清秀面庞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的女人,那个时候她穿百褶裙,不化妆,有男生请她跳舞,她笑着闪在同伴的身后,那男生和念笙称兄道弟,她不服气,从那人身后拉过潇潇的手,她的手纤细绵长,她垂眸看她,目光深邃又狡黠,潇潇自是不肯的,她覆在她耳边说,“帮个忙。”她挣扎的身子再没有挪动,只配合着把手搭在她的肩头,她的肩头一暖,那是第一次见面,在两校的联谊舞会上,在舞池里,她对她说:“夏念笙。”

她回:“凌潇潇。”

舞闭,她冲她伸出手说,“很高兴认识你。”

就这样相识了,起初的时候,没有太多的念想,因为不确定凌潇潇是直还是弯,她自是不敢的,只觉得她的面容,神情,眼眸,那么清晰,又那么模糊,那个青春期的夏念笙和凌潇潇,像封存在记忆里,又像从未消逝过,两所学校挨得很近,都在那条街上,因为凌潇潇和沐芷那所学校的新闻传播系是全国出了名的,每周二的下午三四节课她都会跑去旁听,一来二去,也就熟了,那是她在那个学校呆的时间最多的时候吧,在之后,当她和潇潇确定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很少在那个学校出没了,因为潇潇的胆小,总怕别人看出什么。那时旁听新闻课,她总坐第一排,因为凌潇潇和她的朋友们也都会坐第一排,她拿过她的笔记本,她的书,说“凌潇潇,你的字写得挺好看的啊。”

“喂,凌潇潇,为什么你总是要踩着铃声才来教室呢?”

“凌潇潇,借我一只笔啊,我今天忘带了。”

“喂,夏念笙,下周二我有事,我不来上课了,要是老师点名,你帮我应着,反正也不会点到你的名上。”

“喂,夏念笙,你能不能帮我们把作业一起做了?”

“喂,夏念笙,你故意来旁听,为什么却那么不认真的样子?”

26岁的夏念笙站在南山的腊梅树下,穿过那些如飞絮般的雪花,她似乎看到了十八岁的自己,看到了十八岁的潇潇,看到十八岁的潇潇总会在课堂上很认真很认真地听课,却不愿做作业,看到十八岁的潇潇会拿笔尖的另一头戳她的后背,她犹看到十八岁的潇潇踩着上课铃声从教室的大门溜进来,那是属于她的最美年华,那是属于潇潇最开心最幸福的青春时光。

26岁的夏念笙在那个深冬的夜晚,寒气逼人的夜晚,有风吹散落叶,那叶子随着风就这样贴在了面颊。

“夏念笙,你这周为什么不来听课了?”她犹然听到潇潇那轻越的声音从那北京的城墙蔓过南城的江水,瞬时让她面颊更红了。

她犹记得她们走得越来越近,越来越频繁,开始一起逛街,开始在她们学校的草坪上拿着书遮住脸晒太阳,她们开始像朋友一样相处,在那个初冬的下午,她们躺在草坪上,初冬的太阳晒在人身上暖意阳阳,她说凌潇潇你今天穿的衣服好难看啊,凌潇潇说夏念笙你个骗子,这明明是上周末你陪我去嘉茂百货买的,你当时明明说很好看的,就那样打闹了起来,一个上来掐她肩膀,一个俯下身子去挠她的身子,身下草坪是割草机刚刚割过的整齐草坪,还泛着绿草淡淡的香气,她就那样躺在草坪上,有一枚树叶也如今夜这般遮住了她的眼睑,那一瞬,有修长手指抚上她的眉间,她的鼻翼处全是凌潇潇身上的香气,那股淡淡的,那一瞬,眉间的颤栗传入心底,潇潇将树叶从她脸上拿开,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像昼夜星辰里的璀璨烟火,那一刻,她不知所措,心中似茫然又似甜蜜,就那样,飞速地,在潇潇脸上亲了一下,潇潇顿时红透了双颊,那一瞬,她的心像有温泉汩汩流过,一时间变得好软好软。

后来,她就牵着潇潇的手说:“凌潇潇,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吧。”

那时的潇潇好乖,就那样垂下目光,低下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她将她抱在怀里,潇潇的手怀上她,她的身体又温暖又舒服,让她再也舍不得放手。

而后,像世间所有的情侣一样,像世界所有青春期的情侣一样,她无数次地牵过潇潇的手,无数次地吻过她的脸,无数次地绕过她的长发,也有无数次的争吵,哭闹,就那样走过了最好最好的年华,她站着有些僵硬,雪下得似乎更大了些,楼上卧室里的灯已经全关了,只独剩下花园树上星星点点的路灯。

只是那扇窗后夏念笙看不见的还有一个影子,窗栏后的女人站在窗边,凌潇潇没有睡,当她看到夏念笙站在梅花树下,雪花漫过她的肩头,还在下雪,她没有打伞,口中还有大口大口的雾气,她不知道她是怎么又来了,就在她踌躇满志,不知所措,无依无靠的时候,为何她又来了?

她又来干什么?

她亲自上门,她都不要她了,她为何又来?她想着,眼眶不禁就红了,于是就那样赌气地看着在雪地里的念笙,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上她的肩头,看着路灯下她的脸被冻得通红,看着那个时候的夏念笙也这样站在她宿舍楼下,那个时候的夏念笙也没什么钱,她去做兼职,手里捏着用做兼职的钱买的电影票,她还记得那场电影是后来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法超越的经典,她犹记得认识之初的那场舞会,夏念笙和她的同学们站在角落里,她说她叫夏念笙,那个时候的夏念笙没心没肺更没心事,也不知她抽什么疯,每周二竟是要来旁听新闻课,可从来都不认真,她总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才走,上课没事就向她借这借那,后来也就熟了,她犹记得现在这个站在雪地里的人当年对她说“凌潇潇,我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不如我们就在一起吧。”

她似乎看到十八岁的夏念笙,眼前的景象变得那样不真实,楼下站着的那个人,那个曾经将她拥在怀里,怎么也不肯撒手的人,凌晨一点,站在雪地里,迟迟不肯离去,她眼眶蓄满了水汽,她披了一张毛毯,缓缓地下楼,柏家的人都睡了,她轻手轻脚地拉开门,门外冷风灌进来,她就那样看到了她,她的眉眼,她的发梢,全是的飞絮,她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四目相对,隔着她们之间的除了花圃,还有这八年的云烟。

她的心中太多委屈太多无奈,甚至还带着怨气,她穿着丝质睡裙,披着一张毛毯就这样冲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眼眶微红,叱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想你了。”她抬起头,目光温柔似水,像极了十八岁的夏念笙。她就那样看着她,潇潇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身后,长长的,如瀑布般,她消瘦了许多,连眼窝都陷了下去,她想她了,当她看见席谨之给她看的那份文件时,她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她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凌潇潇只背过身去。

“我都知道了。”她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席谨之给我看了你们的协议。”

凌潇潇的双肩在寒夜里不由地颤抖。

“潇潇……”她唤她名字,却如梗在喉,一出喉,那声音就沙了。

“我等你”了了三个字,她却等的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

她茫然回头,却早已是满脸是泪,南风的冬夜萧索,那雪似是不停般,下在她们之间,她的指尖冰凉,念笙握起她的手,那纤细的手腕还裹着白色的刺眼的纱布,想她是那样怕疼的人,不禁红了眼眶。

她却只是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那样站在她的面前,毫无遮掩地哭着,“你为什么又来?”“你来做什么?”字字句句,在那凄清的夜里,哭断了肠.

念笙揽过她的肩头,她的身体,冷若冰霜,全然没了八年前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