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悦目, 香风拂人, 美人巷红袖纷招,珠翠乱摇,一片繁华奢靡景象。
慕世琮从马车上下来, 玉媚楼老鸨琴香忙迎了上去,将他引至后院一座小阁楼前, 掩嘴笑道:“侯爷去春猎,与宁王爷争夺美人,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我还以为侯爷再也不会到我们这玉媚楼来了呢。”
慕世琮见楼下隐有人影来往,顺手摘下琴香鬓边簪花,轩眉轻扬:“人不风流枉少年, 他宁王姬妾成群, 也有资格与我争夺美人,我就不能来看看晴芳吗?”
琴香抿嘴一笑, 慕世琮已上楼而去。
四月中旬的天气已有些热, 慕世琮宽去外袍,斜睨着躺于榻上的孔u:“你倒是挺自在的,枉我为你担着心。”
身量丰腴,柳眉杏眼的晴芳接过慕世琮手中外袍,笑道:“侯爷倒是冤枉孔爷了, 他可是刚刚才回来,茶都没喝上一口。”
慕世琮在孔u身边坐下,细心地看了他几眼, 眼中闪过忧虑之色:“吃了冰露丹,有没有好一点?我都不敢再带容儿来见你了,怕她看出破绽。”
孔u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慕世琮接过,展于灯下细阅,面色由轻松渐转严竣,看到最后,猛然将信笺揉成一团,冷哼道:“就知道他不怀好意,父王也说过,这小子,比他老子更阴险。”
孔u将他手中成团的信笺接过,放于烛上烧毁:“怕宁王查觉,他的原信我没动,这是抄录的,侯爷得通知王爷,早做防备的好。依此信中宁王与古汗王的约定,他若是登基,稳定局势后,只怕我们慕藩西北面大半国土要沦于突厥之手了。”
“那信使没有察觉吧?”
“应该没有,我下的是无色无味的药,他只会觉得自己打了一个盹而已。”孔u躺回榻上,闲闲道。
晴芳在旁抿嘴一笑,正待说话,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扑楞’声,她面上一喜,急奔过去,捧过落于窗台上的鸟儿,取下鸟足上的竹管,交到慕世琮手上。
慕世琮展开细看,一抹笑容展现,猛然向孔u扑了过去,孔u闪身滚下木榻,慕世琮笑着仰倒在榻上:“孔u,你有希望了!”
孔u眼中喜忧参半:“仇天行真的过来了?”
“是,老伍说,风声放出去之后,仇天行便向西狄王上了丁忧表,西狄王依例夺情,只准了他半年的丁忧。当天他便已出发,往南而来,到现在已有十日了。估计以他的脚程,半个月后应该可以到京城,老伍在想办法跟着他。”慕世琮十分得意:“孔u,你这些天养好精神,我再想法子弄几粒冰露丹来,先让你的毒发作速度缓一缓,等仇天行快到京城了,你再出面。”
过得片刻,他搔了搔头,有些烦恼:“只是容儿那里,这样子瞒着她,我都有些怕见她了。”
孔u笑道:“明天万寿节,你想不见都不行。”
慕世琮向后一倒,哀叹道:“又得做戏,老狐狸盯着我,小狐狸仇视我,真恨不得不做这个侯爷才好。”
听他此言,孔u沉默片刻,轻声道:“侯爷,我有一言相劝。”
慕世琮眼睛一瞪:“不用劝我,我心里明白,这侯爷我也当得不胜其烦。若不是父王舍不得他那些部下,又恐失了兵权后皇上秋后算帐,我早劝他激流勇退了。”
这日是万寿节,城内灯火通明,城北月秀湖还燃放烟火,火树银花,十分热闹。
皇宫内,人影憧憧,歌管细细。皇帝乌冠珠耀、龙袍奕奕,坐于长寿殿中央,接受过百官朝拜后,宴摆大殿,宁王与允王、成王陪于身侧,父子一派雍雍睦睦、承欢膝下、兄友弟恭的温馨景象。
蓝徽容自那夜被皇帝相逼之后,便很少与他说话,皇帝宣她过去,她便过去,皇帝问话,她便淡然相答,却不肯多说一句话。皇帝觉这样的她,越发显得坚韧,恨不能即刻将她收伏,可又不忍对她下狠手。这几日没有了她的贴心服侍,更觉少了什么东西似的,隐觉失落。
蓝徽容素妆淡容,坐于大殿一角,冷眼看着皇帝父子,只觉说不出的厌烦与疲倦,如何才能跳出这个肮脏的圈子,才能不用看这些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一道温暖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她隐有所感,抬起头来,望向大殿一角的慕世琮,二人皆是微微一笑。
箫鼓之声大作,《圣寿乐》响起,蓝徽容听着这阿谀奉承之曲,终忍受不了,趁无人注视自己,悄悄退出大殿。
天上微云渡月,星光点点,她站在殿前园中大树之下,眼前浮现孔u的笑容,禁不住温柔地叹了口气。
慕世琮悄无声息地行到她身后,本想吓她一跳,但听她这声叹息,温柔中饱含思念与担忧,有着说不尽的痴恋缠绵之意,一时竟呆立原地,再也挪不动脚步。
蓝徽容默立良久,听身后殿内传来的声音,知大臣们正在退去,皇帝只怕转眼就会发现自己不在殿内,遂转过身来,刚迈出脚步,就撞在了慕世琮身上。
慕世琮急退后两步,眼角余光扫见退出长寿殿的官员们正偷眼望着自己二人,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低声道:“容儿,纵是演戏,你也不用这般投怀送抱吧。”
蓝徽容瞪了他一眼:“侯爷好的不学,和孔u学得油嘴滑舌。”
慕世琮靠近她耳边:“那你又怎么看上孔u的油嘴滑舌了呢?”
二人这般形态,看在不远处的众官员眼中,自是郎情妾意,私语绵绵,人人会心一笑。有些和慕世琮交好的官员更是一副‘继续继续,不用管我们’的表情,窃笑着而过。
蓝徽容略觉有趣,瞥见简z辰步出殿门,而殿内皇帝深沉的目光正遥遥投向自己,索性仰头向慕世琮温柔而笑。慕世琮虽知她是假装,也觉她笑中温柔之意尽是为自己而发,心头如遭鼓捶,忍不住退后一小步,喃喃道:“容儿,你别这样,你再这样,我会分不清真假的。”
蓝徽容心中一凛,也觉自己有些过份,涌上愧意。正待说话,脑中闪过慕世琮最后那句‘我会分不清真假的’,眼睛一亮,猛地抓住慕世琮的手:“侯爷,我想到办法了!”
慕世琮还未答话,简z辰已走近二人身边,看着蓝徽容抓住慕世琮的手,眼中闪过忌恨之色。
蓝徽容微微一笑,暗暗掐了一下慕世琮的手,从简z辰身边悠悠而过。
简z辰望着她迈入殿中的背影,低声道:“世琮,我想与你谈一谈。”
漪澜园在宁王府的西面,深深夜色的遮掩下,简z辰带着慕世琮步入漪澜园的西阁,二人默然对坐。
简z辰斟了一杯茶,推至慕世琮面前,慕世琮嘴角轻勾:“四哥,你这样,世琮可承受不起。”
简z辰叹了口气:“世琮,我与你,又何必闹到今日这种地步。”
慕世琮心中冷笑,面上却极镇定:“四哥,不要怪我话说得直,容儿的性情,任何人都逼不来的。纵使皇上不收回赐婚旨意,她也必定不会嫁你,与其逼她走绝路,鸡飞蛋打一场空,不如这样放开。你我还可以在皇上面前形成不和的局面,四哥是做大事的人,又何必囿于儿女私情?”
简z辰盯着慕世琮看了一阵,掸了掸身上长袍:“世琮,你不用和我这般耍心机。四哥我今日索性跟你把话挑明了,你若是助我,异日我心愿得成,必将徽水东岸八州也划归你慕藩管辖!”
阁内一时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似的。慕世琮想起昨夜看到的简z辰写予古汗王的密信,背脊骨涌上一股凉意,又瞬间恢复冷静,沉声道:“四哥提的条件倒是十分诱人,只是不知四哥要我如何助你?”
简z辰听慕世琮语气稍有松动,微笑道:“我要世琮你助我从容儿那里套出寒山图中宝藏所在地,我自会想办法让父皇放你回去。异日若有变故,世琮在潭州与我相呼应,一旦大事得成,这徽水东岸八州便是世琮囊中之物!”
慕世琮静静地望着简z辰,良久方低声道:“那容儿呢?你打算怎样待她?”
简z辰缓步走到慕世琮身前,俯下身来:“世琮,你是明白人,是等着被撤藩还是要地盘,世琮你自己选。至于容儿,她若是肯嫁给我,我定会好好待她,她若是选择了你,只要大业得成,我自会将她送到你的怀里。”
慕世琮面上波澜不兴,沉默片刻,轻拂紫袍,昂然起身:“四哥,蒙你坦诚相待,我定会好好考虑,几日后,我再给四哥答复吧。”
“好,希望世琮不会让四哥我失望。”
城北月秀湖边有一酒楼,名为‘双月阁’。若是每逢月圆之时,坐于二楼栏前,俯望湖心,月色摇曳,波光潋艳,与天上明月遥相衬映,其情其景,袅袅然,朗朗然,素有‘一湖双月映清波’之誉。
这夜,一贯热闹的双月阁一楼的楼梯口处守上了几个锦衣大汉,闲杂人等一概不能上楼,有那好事之徒打听,才知今夜小侯爷在此楼会请思清郡主,对月吟诗,以显其风雅之才。
城中百姓早已对宁王与小侯爷争思清郡主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听得今夜二人在这双月阁上相会,不免都想一睹究竟,只是碍于那几个侍从,不得上楼,未免让人扫兴。
蓝徽容坐于竹帘后,嘴角含笑:“倒未料到侯爷这么大阵仗,这不明摆着叫宁王难堪吗?万一引起他疑心ddd”
慕世琮抬起脸,傲然一笑:“宁王那小子,想着登基后和突厥联手灭了我藩,又假心假意来收买我,不让他难堪一下,我心中不爽。再说了,他昨夜刚和我谈了条件,正在等我的答复,不会疑心什么的。”
孔u微笑着低头饮茶,蓝徽容望望他,再望望慕世琮,心头说不出的满足,更对自己昨夜想出的计划多了几分信心:“昨日我得侯爷一言启发,倒是想好了后面该如何行事,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孔u取过一个茶杯,斟了一杯茶递至蓝徽容面前,蓝徽容向他眨了眨眼睛,轻轻啜了一口,道:“我现在大概能摸清皇上的真实意图,他一来想得到寒山图,二来想找出我身后之人,三来,就是想将我母亲的棺木迁往皇陵。”
慕世琮前几日曾听蓝徽容说过皇帝与其母亲之间的旧事,冷冷一笑:“生前无情无义,死后来虚情假意,皇上未免太过好笑。”
蓝徽容喟然一叹:“皇上派人去挖了蓝家祖坟中我母亲的坟墓,所幸母亲似是早预料到此着,她去世后不久,我便将她的棺木迁到了会昭山。我一直想着的是怎么不让皇上得逞,其实倒没想到,现在皇上想要的两样东西,他是分不出真假的。”
“对啊。”慕世琮眼睛一亮,正容坐到了蓝徽容身边:“寒山图是真是假,只怕这世上无人能知,依父王所述,皇上似是未见过真正的寒山图。皇上想得到图,更大的目的只怕是想将其毁掉,不让它落于我父王或者宁王手中。只是清姑姑的棺木,皇上不派人亲眼看着你启出,是不会相信的。”
孔u渐渐明白蓝徽容的意思,沉吟道:“容儿莫非是想留在京城,将皇上稳一段时间。让我先去容州,将伯母棺木先行迁出,弄一具假的进去,索性把假的寒山图也放进去,再和皇上谈妥条件,带皇上的人前去启墓?”
慕世琮一拍桌面:“不错!象简氏父子这样假心假意的人,我们就用假的来对付他们。”
蓝徽容从碟中夹了一块牛肉放于孔u碗中,盈盈笑道:“所以,现在得劳烦郎将大人跑一趟容州了。”
慕世琮笑道:“孔u这段时间倒是没闲着,跑一趟容州也------”他话语猛然顿住,与孔u四目相会,二人皆想起仇天行半个月后便会到京城,还得依计从他手中夺取解药。若是孔u这一去容州,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断不能赶回京城,而这替清娘移迁棺木之事,又不能委于他人之手,该如何是好呢?
蓝徽容见二人半天都不说话,不由抬起头来,左右看了一看,讶道:“怎么了?都吃了哑巴药似的。”
孔u见她满面茫然之色,心中涌上愧疚,不知该如何开口,揉了揉鼻子,垂下头去。蓝徽容知这是他有难解之事时的习惯性动作,不由盯着他,柔声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慕世琮猛然拍了一下桌子,‘啊’了一声,蓝徽容回过头来,慕世琮的手在空中挥了几下,迸出一句话来:“容儿,咱们得缓一缓。”
“为什么?”
“因为,因为-----”慕世琮憋了半天,急中生智,道:“因为宁王昨夜和我大谈条件,我总感觉他背后有什么大动作,恐怕要对父王不利,所以我想让孔u先查清这件事再去容州。”
见蓝徽容面上隐有疑惑之色,他续道:“容儿放心,大概只需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之后,把宁王这档子事查清楚,孔u再去容州。”
蓝徽容侧头想了一下,微笑道:“倒也不急在这半个月,太快应承皇上了,也容易引起他的疑心。”她转向孔u温柔道:“你暗中行事,得千万小心,宁王做的是谋位的大事,一旦发现你在查他,只怕会下杀手的。”
孔u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顶,眼中满是疼惜之色:“放心吧,我这条命,还得留着回翠姑峰,不会这么轻易让别人拿去的。”
慕世琮呆望着二人片刻,猛然喝下一杯酒,怆然一笑:“是,容儿你放心,孔u这条命,没那么容易让别人拿去的。”
夜色深深,孔u隐身在围梁上,透过竹帘缝隙望出去,见慕世琮与蓝徽容的背影沿月秀湖远去,放松身躯躺于梁上。待双月阁灯火熄灭,复于一片宁静,方飘身落地,趁着黑暗翻到阁后小巷中,正要穿出巷口,忽然脚步一顿。
他自幼受着暗人的训练,感觉原就比一般人为灵,此时前方巷口虽是漆黑一片,静寂无声,他却已觉四周隐有杀机。他用心感受一瞬,知巷口和巷边高墙上皆是埋伏之人,似只有后退回双月阁才是唯一的活路。
孔u心念急转,身形忽然一闪,竟直往巷口扑去。围击之人本就是故意让他发觉有埋伏,想将他逼退,双月阁下自有埋伏在等着一举将他擒获,不料他突然冲向巷口,皆是愣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的空隙,孔u已冲出巷口,刹那间,刀光剑影,照破黑暗,齐齐向他袭来。
孔u身形一弓,蹬上突袭之人的剑刃,借这一击之力,急速往后飘飞。本在高墙上伏击的人正攻向他原本立身之处,不料他竟斜飘,都不及收招,孔u已跃上右边墙头。手中长剑击出,一道血水飞上半空,一人从墙头栽落,孔u急提一口气,掠向数米外的另一面院墙。
堪堪踏上墙头,一股劲风以雷霆之势击向他的胸前。孔u惊觉这迎面攻来之人武功极高,仰面避过这一剑之势,翻身跃落院中。正待向院里的屋后纵跃,火光大亮,数十人从黑暗中涌出,将他围在了院子中央。
孔u缓缓抬起头,望着从墙头跃下的那人,瞳孔陡然收缩,又即刻平静下来。他受仇天行残酷训练,对于暗杀伏击极为精通,知此时徒慌无益,真气提至极致,脑中迅速思索着该如何脱身。
简z辰由墙头跃下,面上隐带得意之色,盯着孔u看了一阵,笑道:“孔郎将,多时不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