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科幻小说 > 废后 > 79、第七十九章全文阅读

我拿小银勺子舀一勺雪糯香甜的银耳送进嘴里, 缓缓道:“太后爱不爱听戏, 我是不晓得,只是这个文家女儿,先前就传得盛, 可见不是没有缘故的。”

贤妃点头。

德妃道:“所以你更应该当心,太后的寿诞可不远了。”

我当下就点头, 一点点想着心思。

***

文家这个女儿真还不简单,哄得太后笑逐颜开的同时, 又闻得她日日苦练凌波舞, 可谓来势不小。

凌波舞我倒是听说过,仿佛是玄宗于洛阳梦见凌波池中龙女请求赐曲,作凌波曲后, 编排成舞, 要的就是一个体态轻盈、身段柔软,有“凌波微步袜生尘, 谁见当时窈窕身”的美态。

其实这一曲并不好练, 然而在我看来,文艳岫之所以会选择作此舞,除了求一个精彩绝艳外,大约更多的,还在于取“水上舞”的意境。

到底夏沐十数载不能忘怀当年事, 看过文氏一曲凌波舞,难保就不会触景生情起来。

这些都是近来六宫疯传之事,传得盛, 连我这个不闻窗外事之人,都听来了一鳞半爪,想必吹到夏沐耳边的风也不少。

这日早起后刚用完早膳,杨卉气匆匆过来,见了我劈头盖脸就说:“宫中玉汤乃皇上沐浴之所,寻常妃嫔都不能任意使用,太后倒一点儿不避嫌,格外赏了她文氏一届民女任用,皇后不管管么?”

我听明白过来,思索片刻后道:“这事本宫也有所耳闻,仿佛是为了方便她排舞,太后才格外赏下的这个恩典。到底冬日里天寒地冻,唯有那一处水暖,她要排舞为太后祝寿,太后自然乐得应承她。”

杨卉见我说得不温不火,越发不耐,她问我:“倘若皇上临时起意过去玉汤沐浴,偏又撞上文氏在场,岂不尴尬?”

这一句问得急了。

我似笑非笑望过去,总算杨卉不算城府全无,片刻后就收敛了气性,咯地一笑后,又凌厉了神情道:“也是我糊涂,怎么会尴尬呢?欣喜若狂都来不及。”

杨卉的视线从始至终望着我,像是在看我的反应。

我从桌上拿过来佛手玩,神色淡淡:“若正如你所说,便是她文氏命格好,合该入宫为妃为嫔。且文放是礼部之首,想来皇上若真看中他家女儿,必定不能薄待。循例封个正三品婕妤,总不为过。”

杨卉听得气怒难遏:“怎么现如今的闺中女子,连‘礼义廉耻’四个字都不通了?亏得他文放任的还是礼部差事,教会了别人,反倒忘了自省!连个孙女都教不妥,这样的德行,也配任礼部大员么?简直笑话!”

我道:“这是朝堂中事,你我在后宫,就不要妄议了。倒是你方才说,玉汤是皇上专用,那么现如今文氏取用,确有僭越的嫌疑。”

杨卉顺口道:“且六宫常日因为此事喧腾不休,总不是个样子。”

我沉吟起来:“然而太后懿旨既已下达,本宫总没有反驳的道理。”

杨卉复又咯地一笑,仿佛大为不屑:“皇后在同臣妾说笑么?”

我神情端然:“淑妃,如今六宫交由你打理,有些事,还要你自己拿主意。至于玉汤一事,你若实在觉得不好办,上报皇上也未为不可。”

杨卉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后就无语了,尔后再不愿与我多聊,起身告辞而去。

去到内殿后在榻上躺下,净雯一壁为我捶腿一壁道:“杨卉此番为着这个文家女,特特赶来找娘娘理论。只怕不出小半个时辰,六宫就要传开了。”

我揉一揉眉心:“是啊,表面看着,她像是在为个小女子争风吃醋,以至于都闹到我这儿来了。可内里如何,谁说得准呢。”

净雯点头:“杨氏再如何,总是宫里独一份的恩宠,又有皇长子可倚,哪里用得着惧怕一个新人?更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我嗤笑:“她是故意做给我看呢。一则闹到我这儿,皇上势必得收到风声,一回生两回熟,听得多了,不定就对那个文艳岫上了心。二则此事由她杨卉来说,似乎再合情合理不过。到底冯氏一党,跟她杨氏是死敌么。她杨卉为保父兄在前朝的威望势力,哪能眼睁睁看着文家女儿再进宫来分一杯羹,为冯氏起势增添筹码?”

净雯听得回过味来,眉心一动,总算她城府深,没有露出太多惊色来,只皱眉沉声问我:“娘娘莫不是担心…?”

我示意她不必再捏了,扶着小腹起身,走到西窗下悬着的那副花架下,牵过来竹叶兰的叶子轻嗅,口中道:“太后既能许人权柄,就必然能再收回去。哪里容得下她杨卉这样耀武扬威,甚至于坏她大计?”

净雯静静道:“必然不能的。”

我继续说:“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了。”

净雯像是无法相信,然而种种迹象摆在眼前,又由不得她不信。

她在良久的静默后突然说:“冯杨若沆瀣一气,娘娘真该好好打算。”

我微微眯起双眼从窗扇间看出去,像是看到了含元殿前那九十五重深长的白玉阶,中间以蟠龙作壁,尾尾金龙怒目圆睁,象征天子之威不容逼视。

看一眼尚且令人胆寒,可容得了旁人侵犯半分?

便是一丝一毫也不能的。

从来外戚坐大,总没有好下场。

我在心中冷笑,将一腔心思慢慢抚平抚顺,收回视线后,头也不回对净雯道:“不怕,咱们头上还有一片天呢。”

净雯听我如此说,也就暗暗松了口气。

我则低头望着小腹,把心思一点点沉下去。

***

很快又过去一月有余,小腹一日高耸过一日,倒比寻常妇人五个月时的肚子大上许多。

这一日正午时分,觉得不大舒服,干脆躺下闭目养神。

净雯不放心,忙遣了秋覃去请陆毓庭。

陆毓庭和快就到了。

不多久,殿外又有一阵接着一阵的跪地请安声传进来。

夏沐进殿来的步子急切,一壁走一壁问:“好好的,怎么会不舒服了?陆毓庭人呢,过来没有?”

方合道:“回皇上,提点大人已经在为娘娘看诊了。”

夏沐还是着急:“那怎么不早些通知朕?”

方合不敢回话。

一旁印寿海少不得劝:“皇上息怒。皇后福泽深厚,嫡皇子得先祖护佑,必然能吉祥如意。”

夏沐听得沉默下去,脚下不停进殿来,也顾不得避嫌,转过屏风到我床沿坐下,连陆毓庭的请安都免了,示意他该干什么干什么。

我见夏沐脸上有汗,想来他这一路赶过来,走得急了,于是对跟进来的印寿海说:“你先伏侍皇上去偏殿更衣。这样一身汗,着凉了可怎么好?”

夏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也不太敢触碰我小腹,就对我说:“朕无事。你别说话,待陆毓庭确诊后,朕听了,再换衣裳不迟。”

他既然这么说,我也就不劝了。

长久的静默后,屏风那头,陆毓庭猝不及防地撩开衣摆跪下,郑重向夏沐叩首到地,带了些许惊喜语气道:“皇上大喜。娘娘无碍,而是腹中孕有双胎,因辛苦,所以才会有所不适。”

我跟夏沐听得皆愣在那儿。

夏沐反应过来后,喜得不晓得如何是好。

他喜滋滋搓了搓手后,也不顾有人在,突然倾身伏向我,沾沾笑道:“朕真是好福气,竟一举得了两个皇子,还都是皇后所出。这么大的事,合该让万民同庆的。”又头也不回对印寿海道:“快去传朕旨意,中宫有子且为双生,朕欣喜难耐,将大赦以告先祖。”

其实为我有孕,夏沐先前已经下过一道昭告天下的旨意,眼下大约是兴过头了,竟浑忘在了脑后。

印寿海自然不敢驳他兴致,少不得应承下来。

我欢喜之余,一壁牵住夏沐的衣袖撑腰起来,一壁道:“皇上可不能再兴师动众了。”

夏沐被我这个动作唬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来扶我,一手护着我蓬隆的小腹,一手护着我的腰,生怕我出半点差错。

眼角的视线里,印寿海跟陆毓庭已经知情识趣地退出殿去。

我情切牵住夏沐的手道:“皇上忘了,先前为着臣妾有孕,已经下旨昭告过天下了。”

夏沐眼角眉梢有蓬勃如向阳花般的笑意,经我提醒像是突然想起来了,连连拍额:“朕浑忘了。”转而又道:“无妨,如今是双喜,一次昭示哪里够?不够,不够。”

我很少见他有这么孩子气的样子,心中平和下来。

略一思索后啐他道:“皇上莫不是想变着法子,再讹底下人一笔不成?藩王们可都已经加过一重赋税了,再加一重,往后可还怎么过活呢?”

夏沐撑不住笑:“哪里只是为了这个?朕是真欢喜,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我抚平他方才急急坐下后翻起的一角摇摆,顺口道:“臣妾晓得皇上欢喜,其实臣妾也高兴。然而如今年关将至,世人也好,六宫也好,都已忙得不可开交。倘若皇上再为臣妾的事,惹世人添一重劳烦,那臣妾真于心不忍了。”我又指指小腹:“何况陆提点也说,臣妾该卧床多多休息的,何必徒惹欢动呢?反而对安胎不利。”

夏沐就还是犹豫,我又道:“其实比起大赦天下,有皇上陪伴我过除夕,更让我觉得欢喜。”

这一句很真心的样子,夏沐就被感染了,缓和了兴奋劲后,小心翼翼搂了我在怀里,格外温柔了神色道:“好,你说什么朕都应你。”想了想又问:“朕将你母亲宣进宫来,为你安胎可好?”

我略一辗转后摇头,双手挽上他脖子:“母亲年纪大了,突然进宫来,对宫中人事不熟,大约也不是很能照顾到我。且我身边有净雯方合跟秋覃他们,都是极能干利索的,就不必要再劳烦母亲了。”转而嗔道:“还是皇上不愿意陪我?”

夏沐又好气又好笑,一壁拿鼻子蹭我的脸,一壁亲昵地笑:“可不能都是公主。顶好就是一儿一女,凑成一双为好。自然,倘若都是皇子,朕也高兴。”

我推他一下:“哪有这样偏心的人。”

夏沐笑得难以自抑:“若咱们的女儿像你,将来必定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朕有你已经足够,再来一双,只怕应付不来啊。”

我嗔道:“皇上偏心皇子罢了,非要找这么多借口。”

夏沐扬声笑。

那头净雯端着炖好的人生枸杞雪蛤汤进来,夏沐亲自喂我喝了半盏,又扶我下地踱了会儿步。

恰逢方合进来,手上捧着从库房收拾出来的几个盒子,一一打开后摆在桌上给我看。

夏沐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奇道:“突然收拾东西做什么?”

我温婉笑:“太后千秋诞将至,臣妾身子重,大约是去不得了,想着知母莫若子,由皇上帮衬着挑几样东西,送去颐宁宫给太后贺寿,既是臣妾的孝心,也是皇上的心意了。”

夏沐不疑有他,果然兴致勃勃看起来。

正巧那头陆毓庭端着安胎药进来,夏沐觉得其中一柄紫玉如意不错,随手拿起来,问陆毓庭:“太后痼疾缠身多年,这玉想是用得的?”

陆毓庭从夏沐手中接过去如意,仔细瞧了瞧后,规规矩矩道:“紫玉有安神效用,不仅太后用得,皇后在孕中体虚,也可以用来安枕。”

夏沐听得点头,对方合道:“既如此,那再寻一柄一模一样的来给皇后用。”

方合有些为难:“回皇上,这柄如意是成国公府送来给皇后有孕压惊用的,如今库中再没有第二柄了。”

夏沐道:“那也不难,让印寿海去朕库中拿。”

印寿海涎着脸皮笑:“皇上,非是奴才不得力,而是奴才前日清点库房时,当真没瞧见有紫玉如意,想来得让工匠重新做一把。”

我状似随口道:“成国公府前番送东西来时,跟臣妾说,这一柄是少有的南阳玉,还是整块雕就。皇上既觉得东西好,那就给太后用,臣妾倒不见得一定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