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睁开眼。又是被一个又一个梦塞满的夜, 她闭眼又睁眼, 庆幸至少她现在看得见。失明时现实与梦境界线消弭,她有时候很难分清。
“埃莉诺?”枕边人迷迷糊糊地出声,将她往怀里带, “我在这里。”
她轻轻应:“我知道,你继续睡吧。”
天还没亮。
乔治抱了她片刻, 清清嗓子,似乎彻底醒了:“又做梦?”
“嗯, ”不等他出言抚慰, 埃莉诺继续说,“我知道那是梦。”
乔治无言地吻了吻她的头发。
“这些梦已经没有最初那么频繁了,”埃莉诺将脸往对方的胸口凑得更近, “但有时候我又觉得……也许就这么一辈子记着他们才是对的。”
“我们已经做了很多。”
她垂睫笑了笑:“但永远不够。”
凭借马歇尔一族和达克兰的援助, 乔治迅速剿灭了北洛林的叛乱。转眼那也是一年前的事了。希尔德加在去年秋天病逝,科林西亚的归属顿时再起纷争, 克洛维看准机会夺回了不少八国共主应有的实权, 将南科林西亚划归埃莉诺所有--那是罗伯特遗孀应得的产业,国王陛下这么说。
多奇亚公爵费迪南对此颇有微词,因而这一年来埃莉诺和乔治都忙于公务,直到仲夏才稍得空。埃莉诺迅速在南科林西亚资助建造了几座神殿,专门收容因家业败落又或家人获罪无处可去的女性。旁人大都以为这是稳固新产业的一步好棋, 毕竟与四通八达的神殿网络搞好了关系,等同掌握了税收人口的命脉。
“做的事越多,越觉得能做的有限。我能为那些无处可去的女孩暂时提供庇护, 却无法给她们完整的人生……当然,我知道这野心太大了。”埃莉诺苦恼地咬住嘴唇,“但我不甘心,也无法安心。”
“我们只能做我们做得到的事。”乔治微微笑起来,“况且你帮到的不止有那些女孩。”
“你说的是工匠和学者?”埃莉诺缓缓起身,“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能实现他们宣称的奇迹……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那不过是耗费钱财买个自我安慰。”
“埃莉诺。”乔治覆上她的手背,稍加重了语气。
她叹了口气,回头无奈地笑笑:“是我不对,又这么说丧气话。”
他从后环住她:“要不要骑马去看日出?“
“怎么突发奇想?早晨雾大,未必看得见。”
“不试试怎么知道?”乔治在她鼻梁上刮了一记,“之后搬到南方去吧,埃莉诺,北洛林太冷了,一整个冬天下来我都要心生郁结了。”
埃莉诺睨她一眼,将披肩搭在肩上,走到梳妆台前镜前侧身照了照,蓦地唤:“乔治。”
“怎么了?”
她将披肩拢紧,显得有些紧张:“昨天医官来过了。”
乔治蹙眉:“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例行检查你眼睛的状况。难道……”
埃莉诺轻咳一声:“我怀孕了。”
乔治腾地站起来,呆了片刻,定定神追问:“那么医官……怎么说?”
这次轮到埃莉诺感到困惑:“没什么特别的。”
“你不会有危险吧?”
她一怔,转而恍然:乔治的母亲就是难产去世的。生育向来是生死攸关的一道坎。绞着披肩边沿,她斜斜飞了他一个眼色:“医官说没什么问题。但他现在又看得出什么?”
不等乔治开口,埃莉诺便踱到他面前,伸手抚平他眉心:“你还不想要孩子?”
乔治看她一眼,旋而飞快地垂下视线:“并不是不想……但太突然了。”他将她拉到腿上,下巴搁在她侧颈,沉默须臾才同她耳语:“也许我这话幼稚可笑。这一年就像在做梦,而我还不想醒来。我害怕--”
他抿唇不语。
她与他蹭了蹭脸颊:“我明白。”
眼下的一切来之不易又如此脆弱,任何的改变都有将其彻底摧毁的力量。
“我未必会是个好母亲,我向来拿孩子没辙,况且我是否真的有资格……”埃莉诺没说下去,清了清嗓子,“但我又很高兴。”
乔治默默抱了她片刻,才应道:“我也很高兴。”
“我怎么觉得你言不由衷。”埃莉诺觉得他孩子气的这一面很可爱,不由出言逗他。
“不,我在想要做什么准备,幸好之前已经与那么多医官有了联络;开春后我们必须换个地方住了,在这里分娩受寒太危险了;还有必须换一批仆役……”
埃莉诺抬了抬眉毛,啼笑皆非:“你真该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难以理喻?”
“难以理喻。”
乔治终于也笑了:“那么你是否愿意再多了解我一些?也许那要花上十年,二十年……乃至余生。”
埃莉诺与他额角相抵:“乐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