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 即便吕成不去做,也总有人会去做。比如说溪口那块地, 本就是展家买下来的,总要收回。比如说萧老头, 他游手好闲,也总会欠下展家的钱。比如说寄傲山庄,展家人去收屋的时侯,也总会因着剧情的缘故莫名其妙的燃起了大火。
萧氏姐妹一如原著中那般家破人亡,沦落到了在待月楼唱曲的境地。但世间一切有因必有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萧家人最后的下场, 不得不说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但显然展飞云并不是这么认为的,当他看到那个他在溪边曾经救下的美丽姑娘,失去了她幸福的天堂,被展家打进了地狱, 他心中的悲痛难以用言语形容, 对自己父亲的残忍市侩更加难以理解,并且开始痛恨起了自己姓氏。于是他化名苏慕白日日在待月楼捧萧氏姐妹的场,出手阔绰,又一表人材、风度翩翩,惹得萧雨凤芳心暗许。
吕成就是在这个时侯,回到桐城的。虽然阔别家乡已经快六年了,但桐城是个传统的城市, 风貌跟吕成离去时相比并没有太大变化。吕成此番是先去了合肥,在七十三军处报道。七十三军师长吴大华是戴笠的亲信,戴笠听说吕成被分到七十三军后,亦打了电报吩咐吴大华对其多加看顾。所以吕成抵达合肥没有多久,就被吴大华提拔为了旅长。而当吴大华知道了吕成其实是桐城人后,也就直接将吕成调到了桐城驻扎,负责在桐城招募和训练新兵。
桐城政.府官员、警察局长等听说上头空降了一位展姓陆军上尉,是战战兢兢的准备迎接。这年头,谁都知道政权不过花架子罢了,唯有军权才是硬骨头。但他们此刻还没有将这新任的展上尉,与那城南展家扯上什么关系,毕竟天下同姓的人多了。直到他们在桐城外接迎上尉,看到那骑在马上的人时,方才惊讶的认出来,这位不是展家二少么!
吕成见到桐城市长、警察局长,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竟然都出城来迎接他,遂连忙是翻身下马。复又走到被军队团团保护的马车旁,扶下了纪天虹,这才夫妻二人并肩走了过去。以前身为展家二少时,展云翔就自幼就跟随父亲见过这些官员们,因此在场的人也都算是吕成的熟人长辈了。
“多谢诸位叔伯出城前来相迎,云翔此番回桐城,理应亲自登门拜访,却让诸位长者在此等候于我,实在太失礼了。”云翔一身军装,笔挺挺的站在那里,给人一种肃杀之气。口里虽说着谦逊的话,却也丝毫不会让人看轻了去。
“不敢。”桐城张市长见状连忙笑着推却道。
“云翔贤侄现在已经是上尉了,身居要职,我等岂能不尊重。自古英雄出少年,云翔啊,我是真没想到,这空降的上尉竟然是你啊!这下好了,我等本来还十分紧张呢,生怕得罪了这掌军权的人。”张市长跟展家的关系很好,故而对云翔说话也分外熟稔亲热。
吕成后又与众官员客套了一番,一行人进城,先行去了市长给安排的别墅里,将东西安顿好。之后众人来在市政楼,商议有关招募训练新兵的事宜,并且还参加了一场接风宴。国军的传统向来是如此,不管要办什么事,这宴会都是不能少的。小型管乐队在舞台上演奏着圆舞曲,政府官员、名流贵妇们觥筹交错,好一派纸醉金迷、逍遥旖旎的风光。
纪天虹换上了一身十八镶梅兰竹菊百花旗袍,将头发用金簪子绾好,复又画了个浓淡相宜的妆容,便挽着一身军装的吕成,夫妻二人出现在了宴会现场。纪天虹本就是貌美之人,如今会打扮了,气质也提升了,艳惊全场也并不稀奇。这对俊男美女的组合,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些年作为一个军官的妻子,纪天虹的确没少参加舞会。刚开始,纪天虹也弄不懂这些西方的玩意儿,交际舞什么的就更是连听都没听过,而且纪天虹性子内向,容易紧张害怕,曾闹出了许多笑话,给吕成丢脸。但吕成并不介意,他对待任务对象的态度,向来都很有耐心的,只是安慰纪天虹,鼓励她勇敢走出去,接受新事物,还请了一些广州当地出名的交际花,偷偷给纪天虹上课。
纪天虹虽然没有交际天份,但看得多了,倒也真学了两三招。现在她能跳舞,会品酒,虽然还是不太会说话,但那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每当纪天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侯,都会温柔羞涩的对人微笑,反而让人觉得她端庄典雅,具备中华女子含蓄的传统风采呢。
“几年不见,展夫人如今真是光彩照人,更胜当年。云翔啊,你有福气了。”桐城警察局李局长端着酒杯,打趣般的对吕成言道。
往年若是纪天虹听到有男人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怕不是早就羞愤得要哭了,可是现在却已经习惯了,并且能够从容的应对。
“多谢李局长谬赞,实不敢当。”纪天虹微笑着看向李局长身边的夫人。
“局长夫人方才是风采夺目,让天虹自愧不如。”
吕成听纪天虹言罢,也给予了纪天虹鼓励的眼神一枚。他一路见证了纪天虹的成长,此刻见她终于摆脱了昔日那个可怜的‘小影子’形象,也不禁感到欣慰。这样的纪天虹,若是展云飞还看不上,那就只能说明展云飞眼神有问题了。
“李局长,张市长,我也是桐城人,对桐城自然熟悉。方才听得众人商议,将此番训练新兵的地点选址在了溪口,可我记得那溪口不是住了好些人家吗?我这个人一向最讨厌扰民,有违军纪,若是因着练兵之故,将原本住得好好的人家都赶走,我是不喜欢的。两位可否与我解释一下选址在溪口的原因呢?”吕成问道。
张李二人听吕成如此问,也不由得面露尴尬之色。这溪口的地,本是展家所有的,住着很多佃户,展家每年只是收点租子,大家相安无事。可是前几年展大少非要说要开纺织厂,后来虽然大少离家出走了,但展祖望并没有放弃纺织厂计划,所以......看来云翔对他父亲这些年来做的事情也不清楚了。
“云翔啊,你离开多年,怕是不知道了。你爹他这些年为了收回溪口那块地,费了不少心思,把原来住在那里的人家都赶走了,最后还放火闹出了人命,纺织厂也到底没能建成。我们见那快地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围起来当基地了。”张市长解释道。
“是啊,桐城多山,少有开阔之地,唯有溪口。那快地依山傍水,又地势平坦,最合适不过了。而且都是你们展家的产业,此番由政府出面征用,还能短了你展家的好处么。”李局长也开了口,原本他们是没有想到展上尉就是展云翔的,故而没有考虑到‘好处’这层,只想强制征收了溪口的地皮,反正民不与官斗,展祖望也不敢说什么。可现在怕是不能了......不仅不能,还要把展祖望供起来呢。
“原来如此。”吕成闻言点了点头,没想到即便他不在,那些该发生的却还是发生了。
而后吕成又跟张市长等人说了说此番征兵的原则,首先是不强制。民众自愿报名,参加体能筛选,二等士兵合格者可领取三块大洋的安家费,一等士兵可领取五块,这费用对于桐城的百姓人家来说,可不算低了。其次是不计名额,能征召多少就征召多少,现在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凡是年满十四岁,身体健康无残疾的男子,不论出身,都可报名。
等到宴会结束后,吕成携纪天虹乘坐着政府给他们配备的汽车,回到了别墅里。这别墅是西式风格的,在桐城来说属于少见,原是桐城以前一个军阀留下的。后来那军阀落魄了,民国政府便将这别墅也征收了,一直无甚大用,现在被市长借花献佛送给了吕成。
“估计在我被调往其他地方以前,这里就是咱们的住处了。好好布置一下,按照你喜欢的想法来就好,钱各方面的不必顾虑太多。”吕成对纪天虹言道。
“云翔,我们不回家住吗?”纪天虹还以为这次回到了桐城,是一定要回家住呢,于是疑惑的看向了吕成。
“咱们可以回去小住,但还是要有自己的家。我每天早出晚归的,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兵马,与父亲他们住在一起也不合适。”吕成是怕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列队喊口号,再吓到老爷子了。而且说不得展云飞现在已经回来了呢,他也不想跟展云飞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却也是。”纪天虹颦眉言道,她已经习惯早上五点左右就准时听到外头声嘶力竭的口号声,可是家里老人多,肯定不喜欢。
“云翔,咱们回去换了衣裳,就回家看看吧。都多少年了,你当初说走就走,我和哥哥也是一去不回,家里人肯定担心死了。”
“嗯。”吕成也点头同意了。
之后吕成和纪天虹换下了轻便的衣服,也没有带太多的人马,只是和纪天尧一起回到了展家大宅。彼时展云飞正在和展祖望发生争执,云飞不想继承生意,只顾着每日里往待月楼跑,展祖望想扣着展云飞不让他在四处乱跑,又骂了几句:不务正业,于是两个人就因为溪口那块地的由头吵了起来。
“二少爷!。”老管家看到吕成夫妻骑着马而来,是不由得惊呼出声,难以置信的迎上去。
“展伯,是我,我和天虹、天尧回来了。”吕成笑着给了老人家一个拥抱。
“真是你啊,二少爷!”展伯见状不禁大喜过望,没想到这兄弟俩还挺有默契的,当初离家出走的时侯就是前后脚,现在大少刚回来没多久,二少竟然也回来了。
展伯热情的将吕成等人带进内堂的时侯,就听到稀里哗啦的一声,好似什么瓷器摔碎了。跟着就听到云飞慷慨激昂的声音:
“她们不是什么戏子、下九流,她们本来应该在青山绿水中唱歌,是因为展家的恶行,她们失去了幸福家园。该感到羞愧的不是她们,应该是你和我!”云飞说完这句话,带着阿超就要走,于是出了房门迎面撞上了吕成。一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纪天虹楞住了,因为她完全没有想到她的云飞哥哥已经回来了,如此突然的见到,怎能不手足无措呢。展云飞愣住了,因为他没想到多年不见的弟弟,竟然穿着一身军装,那威严肃穆的样子,让人有些不敢直视。而且站在弟弟身边的,曾经属于他的小影子,现在好像也不再是‘影子’了,那个女人美得落落大方,美得娴静优雅,她是天虹吗?
“大哥,我是云翔啊,我回来了。”吕成对展云飞笑道。
展祖望本是追着云飞出来的,结果也看到了这一幕,惊喜之余也不免愤怒。
“逆子!你还知道回来!”展祖望吼了一句,也没注意到吕成的穿着,只顾着发火了。
“爹,不孝孩儿回来给您请罪了。”吕成拉着纪天虹一起跪下给展祖望磕了一个头。
“哼!这些年在外头,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了?”展祖望严肃的问道,他是不指望吕成能混出什么名堂来的。在展祖望心里,小儿子就是一个混世魔王,当初做生意做得一塌糊涂,可见是个没用的。
“爹,孩儿在军校毕业以后,得了下士军衔,留在了广东第七军任职班长。而后参加了几场战役,做得还算不错,而今升到了上尉,任第七十三军旅长职务。此番回桐城,是帮政府招募和训练新兵。”吕成据实回答道。
展祖望和展云飞闻言都十分惊讶,最近一直听说上头空降了一位上尉,难道就是云翔了?
“爹。”纪天虹也忍不住开口,她是知道这些年吕成有多不容易的。
“云翔真的很努力,现在的功劳都是他一点一滴打下来的。如今当了上尉,也算是为展家争光了,您就原谅云翔吧。”纪天虹对吕成虽然没有爱意,但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互相扶持着一路走来,彼此也是兄妹之情深厚。纪天虹很感激吕成,当年她心里头有别人,吕成不仅没有怪罪她,还那么耐心的教导帮助她,走出自己狭隘的世界,重新树立人生观,她是将吕成当作恩人一般的。
展祖望本来也是生气的,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跪在那里真诚的认错,又是个军官的身份,他也不能不原谅。当初云飞回来的时侯,都没有跪过,可见云翔是孝顺的。
“唉......算了,云翔啊,你起来吧,回来就好。”展祖望最后只是叹了一声。
展祖望和展云飞之间的争吵,被吕成这么一打岔,也暂时平息了。云飞也不走了,颇有些沉默的跟着展祖望一起回到了大厅,询问吕成夫妻这些年的经历。吕成和纪天虹默契十足,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那些波折的故事告知了展祖望。29年毕业留任,31年日本侵华,攻占了东北,九一八事变、黑龙江战役、江桥抗战、哈尔滨保卫战、一二八事变、伪满洲国建立......短短六年中发生的事情,竟然说一下午都说不完了。
“东三省沦陷了,目前日本人的态度尚不明朗,但国民政府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跟日本人开战。故而也要招募新兵,充实有生力量,相信用不了两年时间,战争就会在整个国土范围内全面爆发。”吕成将这些沉重的事实告知了父亲,虽然安徽暂时是安全的,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侯日本人就会打进来。
“爹,现在外头形势虽然不好,但咱们华夏有许许多多像云翔这般舍身卫国的战士,我相信日本人总会被赶走的。”纪天虹恬淡的笑着安慰展祖望,说到这些的时侯她已经很镇定了,再不会怕得手抖脚抖。
“对了,爹,方才你和大哥在吵什么啊?”吕成不禁问道。
被吕成这么一问,展祖望和展云飞的脸色就有些尴尬了,各自咳嗽一声不再说话,心中疑惑的想着:为什么会忽然有点心虚呢?是啊,国家都快灭亡了,日本人打到家门口了,云翔在外头天天浴血奋战,他们竟然还在关注着什么钱庄放债、待月楼唱曲的姑娘,是不是有点.......相对于吕成和纪天虹许多年保家卫国、英雄大义的经历,展祖望和展云飞那点子有关生意、女人等等小家子气的争端和矛盾,就如同恒河一砾,说出来都嫌丢人了。
“没什么。”展祖望摆摆手道。
“那,云翔,如果全面开战,你是不是也要去前线了?”展祖望很担心啊,不管云翔有没有出息,都是他的儿子,平日里打了骂了都不会危及性命。但战争就不同了,随时可能马革裹尸而还啊。
“这是自然,守卫国家和人民,是每一个男人都应当做的。”吕成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不温不火的说着,态度那么的理所当然,让展祖望那些退却、保命要紧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爹,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云翔的。我现在已经学会很多了,不像以前那么没用了。”纪天虹挽着吕成的手臂,夫妻两人是相视而笑。
展云飞看到纪天虹和吕成间脉脉的温情,是心中一酸,天虹怎么会嫁给了云翔呢?而且两人的感情还那么好.......天虹现在变得好坚强,一个小女子,跟着云翔风里来雨里去,连上战场打日本人,血肉横飞的景象都不怕了。
紧接着吕成和纪天虹也去看了品慧,对于儿子衣锦还乡,品慧自是有说不出的骄傲,看到魏梦娴的时侯,也摆足了姿态高高的扬起下巴,美得都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晚上吃饭的时侯,一家人又谈到了溪口那块地。吕成将政府的意思对展祖望说了一声,展祖望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只是云飞就有点不高兴了,因为他是打算拿那块地去讨好萧家姐妹的,帮他们重新建一个寄傲山庄。只是平时,展云飞若是这么想了,肯定会立刻拍案而起,正义言辞的指责父亲和弟弟,应当把溪口送给那些住在那里的穷人。
可不知为何,今日展云飞却说不出了,脑海里一直回想着今天下午吕成告诉他,东北三省如今的惨况,日本人作下的恶行,还有吕成的那句:这是每个男人都应当做的......展云飞听说日本人打进来了,第一个念头就是带着家众离开是非是地,而不是保护家园,不是反抗。
展云飞不想承认是自己没有男儿气概,于是只能在心底里说服自己:我是没有错的,我是个善良的人,怎么能整天打打杀杀呢。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解救萧氏姐妹出苦海,这也是大义,也是功德啊。没错,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