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声碰撞的声音尤其暗沉,更显得这一处地方尤其狭窄。
暑气走到了尾声,夜晚是有些凉意,但这里像是已经提前入秋了般,四处都渗出看不见的阴冷。
“都出去。”
这声吩咐,直接将所有闲杂人等,一并都清退了下去。
赵容显抬了抬眼,看见来人像是不惊讶,但也并不如何欢迎的模样。
他眼角狭长,只微微一扫,望过来的时候都还带着点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点没有深陷牢狱的落魄与颓败。
赵容显收回目光,只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人过来,一路脸色就没好过,这会冷峻的脸上,总算在看见赵容显之后出现了不易被外人所见的松动。
赵颖和在他面前,总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讨好,他这才开口道:“我……我来看望一下……皇兄你。”
赵容显唇角压了下来,带着点轻微的不悦。
他的喜好一向内敛,但对着赵颖和,他若是没有清楚分明地表露态度,赵颖和就会当一无所知。
但尽管如此,这会哪怕他态度端得再明显,赵颖和也像跟没看见一样,急忙又道:“这几日凉了,我给你备了些床褥。”
他又看看四处,觉得没有个像样的能落脚的地方,压着阴沉的眸子又道:“这些落井下石的狗奴才,居然这样轻待你。”
赵颖和说着,又亲自上前动手,帮他收拾妥当,说话间,连带着又把食盒提了上来。
“我想着你在这里肯定是吃不惯的,刚才又让人做了些你爱吃的饭菜……”
食盒的盖子打开来,里头的香气还是温热的。
赵容显却看都不看一眼,他语气更冷漠了:“现今如此便好,都撤了吧,本王不用。”
赵颖和的心性在经年累日跟他的相处中,已经琢磨出了一套门路,哪怕赵容显再怎么嫌弃冷漠,说话再怎么难听,对他再怎么无情,他都能左耳进右耳出,当什么都没听见。
无非是几句话而已。
赵容显也不可能动手来赶他。
赵颖和放着食盒,又对他道:“皇兄若不喜欢这些,那我便让人换一些菜色,你要什么,只管吩咐便是了。”
赵容显也习以为常赵颖和装傻的热络劲,也不废话了,只道:“什么都不用,你走吧,本王不喜欢你来。”
赵颖和翻着食盒的手顿了一下。
他咬了咬唇,似乎有些难受,这又开口道:“你不想让我跟你走太近,是不想连累我,我都知道的。”
皇帝不会喜欢一个站队党派之争的皇子。
赵颖和想要稳稳当当地立足,就应该要懂得避嫌。
别说是赵昌陵,他都要守着分寸来往,何况是赵容显。
现在这样的情况,皇帝明摆着就是针对他,任何一切上赶着来跟他搭边的人,都肯定会被牵连,没准就会有无妄之灾。
这些道理,赵颖和不用别人告诉他,他自己就能想明白。
赵容显也没假惺惺地否认,他现今开口,语气倒像是带了一点教训的味道:“你知道,那你还来做什么?给本王添麻烦么?”
他寻了个位置坐下,难得地说多了几句话:“这些多余的事情,你以为是在帮忙吗?”
赵颖和被他骂,也不顶嘴,也没有半点不高兴。
他甚至还挺甘之如饴的。
“皇兄教训的是,我会改的了。”
赵容显闭了闭眼,像是忍耐到了尽头,索性也不出声了。
赵颖和孜孜不倦地凑上去:“皇兄想不想知道外头的消息……”
“不想。”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赵颖和知道,他哪怕是被关在此处,也应该很清楚外头的情况。
他也只是顺口问一句而已。
赵颖和也不在意他答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安家那小子,仗着安世英的关系,四处拉拢联系前太子殿下的旧部,魏知远也没闲着,私底下也在联络朝臣,大概是想趁着你落难之际,顺势从你手上瓜分一些权力。”
赵容显没出声,很安静。
他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没听。
“以前你是唯一的选择,现在那些人有了别的路子可走,兴许要把你推出去,当成弃子了。”赵颖和说到这里,脸色平静得很。
就这样看,他的性子的确有几分是承了赵容显的模样,可惜到底年纪阅历不够,隐约还显露出一丝的浮躁和戾气来。
他静默了一下,这才道:“这些主意,听说是苏向晚出的。”
听见苏向晚的名字,赵容显的睫毛,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赵颖和看他神色,又慢慢道:“原本想着她是会想方设法地救你,没想到她现在成了安家的女儿,这会却想方设法地帮着安家谋取最大的利益,你身边的人现今都在她手下,也都听她的话,放弃了要救你出来的念头。”
这件事,苏向晚做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赵颖和也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做的事情并非怎么救赵容显出来,而是自私地考虑自己的前程荣耀,迫不及待地推安继扬上位接手赵容显的一切,因而将赵容显推向死地。
赵颖和没听见赵容显出声,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自顾地说了下去:“当然,这也难怪,权力的东西,永远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好,常言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你们还没成亲,她也没理由要搭上性命,陪着你一块送死。”
“说完了吗?”赵容显突然问他。
赵颖和原本以为他是不会应的,没想到赵容显突然开了口,倒叫他愣了一下。
他想着赵容显还是很喜欢苏向晚的,毕竟这一回出事,缘由也都是因为她。
赵颖和理所当然地觉得,赵容显是不想他说苏向晚的不好,正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赵容显认真地对他出了声:“往后的路还很长,不管她做什么都好,若是她找上你,不管说什么,你都要像听本王的话一样,听她的话。”
赵容显这话说的,像在交代遗言。
赵颖和听得不舒服极了,“听她的话?”
“她跟本王不一样,作为一个女子,很难在明面上被人当成威胁,你哪怕跟她往来密切些许,外人看来,也无非觉得你是想要巴结安家,皇子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条是通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那对你太遥远,另外一条,是无功无过平安庸碌地过一生,但哪怕是这一条路,对于你这样毫无背景而言的皇子而言,依然太勉强了,你需要有一个靠山,而这个靠山,她再适合不过。”
现在赵颖和最大的靠山,是太后。
但太后年事已高,也未必能照拂他多久。
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赵容显也不可能当赵颖和的靠山。
安家就不一样了。
赵颖和听进去了大半,表情有些奇怪的复杂。
这一次算是这么多年来,赵容显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么多话。
而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点,那就是苏向晚在这件事,能获得最多的利益。
赵容显几乎是趁着这次机会,把属于自己能给她的都给她了,不仅如此,还给她铺就好了安家和魏家的支持。
赵颖和忽然就有些害怕。
这样的安排,简直像在安排身后事。
“那你呢?”他问。
赵容显没说话。
赵颖和更害怕了,“你会出事吗?”
当日听说赵容显下大狱。他虽然是惊慌担忧,但还是有莫名的信心,他觉得如果是赵容显的话,最后肯定可以平安度过。
他这样聪明的人,不可能因为一次失算,就彻底地衰败了。
但现在赵容显安排这些事,又让他觉得,赵容显这次凶多吉少。
如果不是这样,有什么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经营多年的一切权力。
那可是能问鼎皇位的势力。
加上安家以及魏家的支持,如果苏向晚是个男子,她要造反都可以了。
赵容显也不答。
他可能也没法给肯定的答案。
这件事,没走到最后一步,都不能百分百地点头,确定自己能安然无恙度过。
“怎么不说话?”阴暗的门口,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牢房内琉璃灯很亮。
苏向晚的脸,从黑暗里渐渐清晰。
她穿了一身衙役的衣裳,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怎么混进来的。
长夜静寂,他们竟然也没发觉一点声响。
也不知道她听了多久,听去了多少。
赵颖和认出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天牢守卫森严。
他要进来看赵容显,也是费了不少力气。
当然,在赵颖和对所有女子闺秀的认知里,是没人能胆大包天做出假扮衙役,混进天牢这种事情的。
苏向晚的胆子可真是太大了。
她抬头笑了笑,语气很轻松地开口:“想见他,便来了。”
苏向晚这话对着赵颖和说。
但赵颖和觉得,她分明是说给赵容显听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