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晚惊恐地望向荆叱。
“十一殿下……”荆叱手足无措。
他一条手臂中箭无法动弹,另一只手四指全断,哪里还能拿得起武器。
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不能杀人。
只是在这般状况下要杀云锦书,要么就是把云锦书按在地上连拳带脚活活打死,要么就是直接用胳膊把他勒到断气。
可是,他身边还有初月晚啊!
要在这个小公主面前,硬生生拖走云锦书吗?
“荆大人说要尽忠职守,身为大皋的臣,为何不听大皋皇族的命令。”初永奕再次强调,“还是说,你要抗命留下反贼活路?”
荆叱进退两难。
“十一哥哥!”初月晚哀求道,“小舅舅伤重不能抵抗更不能干政!定会还政于你的!请把他贬为庶民吧!他没有威胁了,放过他吧!”
初永奕默默看了她一会儿。
“小十三。”他说,“回来。”
初月晚愣住。
“那个人,一开始是父皇的走狗,后来是九皇兄的走狗,他干过的事,哪有一件值得原谅?”初永奕放下箭,抬手指着云锦书,“父皇与九皇兄、云家,也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摊开手:“大皋朝会落得今日的光景,岂是一朝一夕?如今能够力挽狂澜的只有你我,我是名正言顺的皇子,朝堂重建,调兵遣将都应当听我的,而你是大国师的继承者,民众教众都应当听你的。”
他面色平静,语气也如往昔一般。越说,下面听着的人越觉得毛骨悚然。
“而那个人只会令你软弱。”初永奕又指着云锦书,“甚至让你回到九皇兄的老路子上去,那是不成的。”
云锦书要说话,却咳了一口血。
说完初永奕扭头看向横尸城楼上的葳蕤。
“她不过是太后阴谋的棋子,原本我只让她滑胎即可,要留她一命。”他说着将目光慢慢转向初素菁,“你们却非要把她带回来,那就不得不处理掉了。”
初素菁气到发抖。
“你也是。”初永奕提起弓箭,“你们一家,也无可救药。”
“什么……”初素菁哽咽。
“你以为你父亲为什么起兵谋反?”初永奕皱紧眉头,“他置肃亲王府于不顾,只是为了救那时被废下狱的九皇兄。”
“不可能……”
“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可比和你母亲之间的联姻深厚多了,估计他也很讨厌那个恶毒女人生下的你们吧。”
“你说谎!!”初素菁崩溃大喊。
初永奕不再说话,初素菁拔出弯刀冲向他,初永奕顿时松手放箭,初素菁飞快地闪向一边,箭矢擦着鬓角飞过。
她跃上墙垛,抓住斗拱翻上屋檐,初永奕退身躲避。
下方初月晚见他们打了起来,急忙扶住云锦书:“小舅舅,我们快走。”
荆叱在旁愣愣地注视着他们。
初月晚架住云锦书的臂膀,可是她的体力几乎用尽,无法撑起负伤难行的云锦书。
“晚晚,别管我了。”云锦书低声道,“十一殿下不会害你,我本就人怨压身,就算活着出去,也不会被放过的。”
“不行……我不会丢下小舅舅!”初月晚拼命架起他,可是才站起来没有半步,就又倒了下去。
云锦书发出隐忍的呻.吟,连呼吸声也带着血泡。
初月晚低头去看,他捂在胸前的手已经完全染红,看不出手的模样。
“以他的身手不会做不到一击毙命,只是故意偏了一点。”云锦书看着自己的伤,“晚晚,他在给我时间跟你道别。”
“不要说了,会痛的……”初月晚泪眼模糊。
云锦书不再说话,按在胸口的手抬起来,抚着初月晚散乱在脑后的头发。
“荆大人……”初月晚哭到听不清自己的话,强忍着哽声竭力乞求着,“求求你……帮帮我……”
荆叱望向他们,犹豫地迈开些许脚步。
屋檐上,初永奕躲避着初素菁追杀,不时回头看着下方的景象。
他翻身再次躲掉初素菁,踩着瓦片往下滑了几步,搭起弓箭,瞄准云锦书的头。
“该结束了。”他说着放箭。
飞矢刺破寒风,直向着目的而去。
初月晚蓦地抬头,那箭的残影连眼睛都捕捉不到。
突然一个宽大的身躯冲到云锦书前方,刹那间长箭射中躯干,血花四溅。
初月晚愣住,骤然清醒,大喊:“荆大人!”
那宽阔高大的身躯砰然跪在地上,射穿身体的箭上黏着血丝。
“公主殿下,小民只能帮您到这儿了。”荆叱缓缓说,“请您务必……带着希望活下去。”
屋檐上的初永奕面露不悦,重新搭弓。身旁初素菁不顾一切地跳了出来,扑向他死死抱紧,从屋檐拽了下去。
“你和他们,也没什么不一样。”初素菁闭上眼。
两人从高耸的城楼上摔落,如同从巢中跌出的鸟蛋,破碎在坚硬的石砖上。
初月晚一时呆滞。
怀里云锦书的温度在逐渐冷去,一个又一个她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是自己又做错了吗?
大皋朝的兴亡,当真是一场无法扭转的天命?
前世,是自己原本归属的地方啊。
真的到了这一刻,才忽觉那些许诺的不愿放弃,好虚妄……
“晚晚……”
她听到云锦书低沉却轻柔的话音。
“我忽然……”云锦书的目光渐渐放空,“想起许多事……”
初月晚双臂穿过腋下,将他抱紧。
“好像,从来没发生过,却清楚地在眼前。”云锦书说着,低低咳了两声,又道,“是不是在某个不一样的世间,这些其实……都真的发生过?”
“是的啊。”初月晚轻声答道,“……都是真的。”
云锦书笑着,浅淡到只能分辨气息的起伏。
“啊,原来是这样。”他欣慰地说,“你改变了一切啊。”
初月晚咬着唇,点头“嗯”了一声。
她把面颊贴紧云锦书的肩膀,平静下来。
背后金戈铁马,长风凄厉,都在这个怀抱之外,不足为惧。
再也听不到云锦书的呼吸声了,胸膛里的跳动也渐渐休止,一切都归于寂静。
初月晚合上双眼,在他脊背上抚过,像小的时候对方哄着自己睡觉的样子,无比温柔。
“我们还会再见的。”初月晚许诺。
铁蹄踏破青石砖,如滔滔洪水将他们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