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和风细雨般的话,却像一阵闷雷劈在聂萧头顶。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掠过。
南疆王府里充满忧患,却患难与共的日子。崔管家严厉的教导,王妈妈温暖的唠叨,与王爷打猎下棋,与冷野投壶射箭,与魏子轩纵马饮酒,回到王府被祖母揪着耳朵痛骂……
在京城襄王府里那一局局狼人杀,一桌桌斗地主;与冷野,子轩一起牵着阿烈挤在长长的回廊下,八卦着王爷与那个叫封映雪的姑娘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之后,便是独自在草原上形单影只的他,被那群草原上的'狼'明里暗里讽刺为一只狗的情景……
这所有回忆,幸福的,平静的,悲伤的,痛苦的,就像一座座巨石,一股脑儿压在聂萧心头,压得他站都站不稳,跪在地上,手中的酒杯也随之滑落。"王爷……皇上……我错了……对不起……我对不起您!"
对于他忽然的崩溃,南宫羡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我真的……好糊涂啊!我恨您不是因为您杀了若兰。而是因为她到死,心里都只有您……这种恨,逼的我生不如死,让我满心只想折磨您,想尽办法让您痛苦……可是皇上……我其实比您更痛苦……我其实好后悔,好怀念曾经在您身边的日子……"
聂萧一边剖开自己的心扉,一边痛哭流涕,整个人都在抽泣中颤抖。他太累了。这些年,他独自背负着仇恨,嫉妒,背负着所有人的厌恶,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忘了曾经是那么的幸福。
直到此时此刻,他那些被自己强行冰封了的过往,在南宫羡的指引下,如浪涛般拍上心头。
他才终于意识到,因为那点私欲和可笑的爱恨,他亲手毁了原本如此快乐单纯和幸福的自己。
"对不起啊……我真的好后悔啊……"他呜咽着,满脸涕泪,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这辈子,都没有如今日这般崩溃过,也没有如今日这般清醒过。
南宫羡嘴角终于露出悲伤的神色,却也极力的克制着,语气淡淡的说道:"其实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如果真心爱一个人,又怎能甘心她爱的是别人?若是换作我,想必也做不到平心静气。可是聂萧,我宁愿你伤害的是我本人,而不是我的映雪和霖儿。他们对我来说,比我自己的生命还要宝贵。"
聂萧跪在地上,用膝盖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腕哀求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您杀了我吧……我已经没有面目活在这个世上了……"
南宫羡双眼已经有些模糊,无奈的说道:"你与我相交多年,纵然我如何恨你,但在面对你的这一刻,我还是下不了手。"
聂萧再一次无地自容,泪眼滂沱。
"你还记得,小时候你陪我练盲剑的事吗?"南宫羡问道。
"记得。"聂萧点点头,泪光闪动。
"最后再陪我练一次吧。"
"好。"
大帐外的冷野,此时也是泪流满面。
他默默的走进去,拆下发带,蒙住南宫羡的双眼。
接着扶起跪在地上的聂萧,将自己的佩剑递给了他。
"怎么能少了我这个裁判呢?"他忍住哽咽,装作云淡风轻的说道。
聂萧含着热泪看着他,片刻后,被他拥入怀中。
"下辈子,再做兄弟。"冷野轻声说道。
聂萧已经无法发出声音,只能默然的,坚定的点了点头。
斗剑的双方站定,冷野一声令下,两人举剑冲向彼此。
南宫羡挥舞着手中的剑,被遮住的眼睛,却似穿透了时间的洪流,看到了二十年前……
南疆街头,少年骑在墙头,用手扯着树上的果实。
冷野在树下喊:"聂萧你在干什么呢?"
树上的少年朝他做了个手势:"嘘,王爷喜欢吃荔枝。我给他偷点儿。"
"小心别摔了!可没人背得动你。"少年南宫羡皱着眉头说道。
墙内忽然想起大人的声音--"臭小子!敢偷我荔枝!"
聂萧蹦下墙头,抱着怀里的荔枝边跑边喊:"糟了,被发现了,快跑!"
又是一年,南疆的冬天。从军营回来的路上,南宫羡胃痛发作,走得出奇的慢。
"王爷您怎么了?"聂萧问:"是不是胃又疼了?"
"嗯。"
"我背您回去。"聂萧想都没想,便弯下了腰。
这一年,他俩都只有十一岁。南方出生的聂萧,远不如南宫羡高大壮实,却还是背着对方,从军营走回了王府。
十六岁那年,聂萧第一次陪南宫羡练习盲剑。
在被聂萧打得落花流水之后,南宫羡气急败坏的扯掉眼罩,扔掉了长剑,自暴自弃的说了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瞎了,就成了废人了!"
聂萧帮他捡起了剑,坐在他身边,坚定的说道:"不会的!还有我呢,我不但做王爷的眼睛,还做您手中的剑!我聂萧永远都会在王爷身边保护您的!"
回忆渐止,南宫羡也在原地站定,沾满鲜血的长剑落地,他除下蒙眼的发带,眼泪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夜晚,冷野走进大帐对南宫羡说道:"皇上……我让他们把聂萧火化了,之后送去南疆安葬。"
坐在桌边的南宫羡抬起头,看到冷野脸上的泪痕,淡淡的回了一个字:"嗯。"
"这不是您的错。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冷野说出这番话时,像是在安慰南宫羡,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选择……可谁又能保证一辈子都不会选错呢?"南宫羡幽幽的说出这句话来。随即,很快打起精神,将话锋转到了别处:"与聂萧内外勾结的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谁?"冷野吃惊的问。
"林中秋。"
听到这个名字,冷野更觉得不可思议:"是他?为什么会是他?他不是一直都对您忠心耿耿的吗?"
南宫羡眼神飘向大帐外的夜色,语气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他对我忠心,不代表会同样忠于皇后。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隐约觉得,他对皇后总是心存敌意。"
说完这番话,冷野半天没反应。
南宫羡望向他时,发现他正想些什么,想的格外入神。
"你想到什么了?"南宫羡好奇的问道。
冷野迅速的撇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说:"我记起一件事,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说。"
冷野又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之前聂萧还未与咱们决裂时,曾与小中秋开过玩笑,说……"
"很难启齿吗?"南宫羡已经被他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惹得有些不耐烦。
冷野忽然就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看上去很欠扁:"说他这么喜欢王爷,不如做王爷的侍妾算了。"
"荒谬!"南宫羡差点掀桌子。
冷野继续不怕死的说道:"皇上,其实我也曾听人传过,宫中内监,不乏有断袖之癖。仔细想想,小中秋对您……的确不是一般的紧张……是有那么点柔情似水的味道。"
南宫羡瞪着他,严肃的警告道:"闭嘴吧你。再说一句,我就赐两个内监给你做侍妾!"
"臣有罪,皇上息怒。"冷野果然立刻就怂了。内监也好,侍妾也罢,遇到他们家德宁郡主,只会死无葬身之地。还是莫要造孽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