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谈及的话题过于沉重,所以二人不在开口说话。
空旷寂静的晨夜里,突兀的响起棍子锤打衣服发出的'邦邦'声,非常有节奏。
卯正时分,后罩房传出动静来,昏黄的灯光把主仆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即使两个人起得很早,这些衣服还是有好多盆没有洗,浣碧只要一想到待会有人存心刁难,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无论手上的速度怎么快,依然抵不过基数庞大的衣服。
“浣碧,什么时候下得雪?”晚云跑到浣碧身边,抬头时看到小姐也在旁边,顿时惊呼,“小姐,你怎么也起得那么早?”
浣碧把手中的棍子一仍,怒视她,尽量压着心中的邪火,不断说服自己不要与晚云计较,语气不免有些冲,“都什么时候了,马上就要有人来了,赶紧干活。”
说完拿起棍子锤打衣服,焦躁的情绪浮上心头,奈何她只能把怒气朝着衣服发泄。
俄倾,姜傲雪眼前出现了阴影,一双粉色的绣花鞋随之映入眼帘,心道,来了。一股苦涩涌入五脏六腑,久久未退去,反而更加浓烈。
立夏低头俯视着她,想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夫人,如今却还不如个奴仆,颇是痛快。居高临下满是嘲讽的说,“夫人,您这千金之躯怎能做这种丫头的活?”
闻言,姜傲雪握紧拳头,咬着牙,把心里的屈辱忍下。可泪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啪啪滴落水盆中,却似砸在了她心中,搅乱了平静无波的心湖。
虽然姜傲雪不说话,可立夏眼尖的看到浣碧双手紧紧地拉着晚云,贴着她耳朵说些什么,而愤怒的晚云听后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斜睨一眼远处,后罩房旁边的茅草屋是那么的显眼,立夏一双三角眼猛地迸发出一道暗芒,那是一种恶毒又不加掩饰的光芒。
当她想到一个不废吹灰之力,就能为主子铲除异己的好主意,立夏顾不上羞辱姜傲雪,屁颠颠地跑了。
“小姐,立夏她刚才……”浣碧又言欲止道,也不知是她多心了,还是怎么了,她总觉得立夏刚才的眼神很诡异。
姜傲雪缓缓起身,四处眺望,入眼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鹅毛般飘飞的雪花,给大地铺上一层厚厚的白毯子,塑造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她闭上双眼,贪婪得呼吸新鲜的空气,空气虽然冰冷,却难得的清新。脸上冰凉的触感更让她心情舒畅,浑身僵直的身子,似乎渐渐地轻松舒适了。
朱唇轻启,露出洁白的贝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样的小姐浣碧从未见过,清冷孤傲的神态,好似乘风归去的仙子,缥缈无依,让人抓不住。
“小姐,立夏不过是给一个花魁当婢女,有什么好神气的?还有,浣碧你是哪一伙的,刚才干嘛拉着不让我跟她理论?”晚云气呼呼的说。
姜傲雪扫了一眼晚云,视线落在了浣碧身上。
望着始终冷若冰霜的她,似乎只有碰到晚云和她恩人的事,才会有点烟火气息。哪怕自己这个小姐,也都不能使她情绪起伏太大。
或许是怨自己吧?
自己爱的如此卑微,甚至无视了身边人的感受,又怎么能得到她忠心的对待呢?
那些道理不是不懂,而是自己不愿清醒,因为沉沦痴迷于那美好的爱情!
爱情不是苦苦等待就能等来的,否则,世间怎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或许是时候醒来了,只希望一切不要太晚……
天边的浓墨渐渐地变淡,而皎洁无暇的雪色毯子,已经把世界藏污纳垢的地方全部掩埋了,又似净化剂洗涤心灵。
没多久,只见一群仆妇丫鬟簇拥着一个人从仪门进来。
这个人打扮得与众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
“姐姐如今在这,可还好?”醉玲珑微微笑道。
望着穿着朴素,未施粉黛的姜傲雪,除去以往哀怨愁思,破有些看破红尘的感觉,更让醉玲珑愤恨不已。
不过她越是愤恨,脸上的笑容越大,魅笑摄人心魄,“呵呵,看来姐姐不满意啊,那要不妹妹重新安排一下?”
看着面上略施薄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丝,悉堆眼角的醉玲珑。
姜傲雪看出了她眼底的淡漠,明明笑得那么辛酸悲凉,为什么以往从未察觉呢?
也是,不幸的女人哪个没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不用,你安排的很好,不用麻烦了。”
感觉姜傲雪语气中的怜悯,醉玲珑越发看不得她顺心如意,顾盼生情的桃花眼越加冰寒,“来人,把那两个丫头给我压到柴房!”
话音刚落,四个身强体壮的仆妇押着浣碧、晚云往柴房方向去。
“醉玲珑,你个一双玉臂枕千人的女人凭什么这么做?”晚云心直口快的话,让给她拼命使眼色的浣碧一阵头皮发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果不其然,醉玲珑脸色蓦地冷若寒霜,眼里的冰冷和狠毒让人不寒而栗。
这下不用醉玲珑吩咐,自有人脱了袜子往晚云嘴里塞,剩下的丫头见情况不妙,也赶紧下去。
姜傲雪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两个丫头被带走,她知道重头戏来了。咬破舌头,一股腥甜刺激她敏感的神经,试图压下混乱的心绪。
“醉玲珑,为什么这么做?”
低头看着姜傲雪肿得有如红萝卜的双手,醉玲珑心中说不出的愉悦。
走到她面前,掐着她的下巴,在她耳侧吐出一口气,淡淡道,“冤有头,债有主,谁叫你是她们的主子?”
“我未曾得罪与你,我已偏安一隅,你又为何苦苦相逼?”姜傲雪眉宇间流露出浓浓的哀愁,宛如发酵的美酒,时间越长越浓。
醉玲珑甩开姜傲雪的下巴,一个巴掌紧随而至。
姜傲雪的脸颊顿时红肿起来,火辣辣的疼,嘴角溢出鲜艳的血迹,提醒她激怒了对方。
她不由的悲戚,为自己,更为对方。
醉玲珑闻言,咬牙切齿道,“苦苦相逼?若不是你当年没有救我哥哥,我和哥哥怎会抓去那种地方?”
听到她的话,姜傲雪便在脑海里思索,可还是毫无头绪,醉玲珑幽幽的说,“七年前,有一个卖身葬双亲的男孩,你还记得吧?”
姜傲雪瞳孔一缩,她怎么不记得,那是她生平第一件能让自己愧疚的事。
犹记得那个瘦削的小男孩坚定跪在地上,掷地有声的说,“这位小姐,我不签死契,只签活契。小子原本耕读之家,考学是父母的期望。如今卖身葬双亲,本属无奈之举,万万不能再入了奴籍。”
当时自己想买下他,可谁知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四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一看就知道不好惹,自己身边只带了晚云一个丫头,最后只能避其锋芒。
她永远忘不掉,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望着自己无悲亦无喜的眼神。没有怨恨,更没有祈求,有的只是淡然!
淡然到时过七年,她也还清晰的记得……
若是因为这事,醉玲珑心中怨恨就不难理解了。可自己明哲保身也没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世道不公,天下不平。
“如果因为这事,我可以道歉。但人都是自私的,我不能为救他而让自己深陷囫囵。如果可以请放过我的丫头,她们是无辜的。我可以为你哥哥和你赎罪,不再让你因为我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位子,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现在能为你做的。”
姜傲雪说完就回到茅草屋,找到火折子点燃,不一会大火燃烧了起来。
当火红色的火舌冲向云霄,照亮了夜空,茅草屋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看到这一切的醉玲珑,并没有感到多开心,相反她心情更加的沉重。她知道对方没错,若是自己恐怕当时也会那么做!可她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又怎能当做不存在?
一直以来,她都是靠着这股执念活下去的,她不知道没了执念自己还能活多久……
醉玲珑娉娉婷婷的身姿缦立在原地好久,久到忘了时间地点,天地间惟有她一人,久到身子僵硬麻木,无丝毫知觉时——她才佝偻着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去。
在这萧条凄清的寒冬晨夜里,那个佝偻的身影仿佛隔断了身后熊熊燃烧的烈火,自成一界;又奇迹般能与之融合在一起。
醉玲珑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上,如同踩在人们的心尖上!
蓬松的雪毯上,徒留下了一排迂回曲折的脚印……
姜傲雪点燃可燃物没多久,大火就快速的攻城略地,顿时烟雾弥漫,呛得她直流眼泪。
情急之下,她就想爬上炕躲避无处不在的烟雾。
可越是慌乱,越是容易出错。最后手脚并用,才得以上炕。到了炕上,姜傲雪登时瘫软身子,犹如一滩烂泥。
大火宛如猩红的蛇信子不断的侵蚀茅草屋原本就不多的空间,所过之处,无不被高温融化。
那火红的一片,让一向处波不惊的姜傲雪心中一颤,无论之前她怎样从容赴死,而此刻,她还是害怕了……
那种是一种刻入骨子里的恐惧,是身体的本能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