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布置得极其雅致,一花一草一木之间,都修剪得甚为精细。院落很大,来往却没有多少仆人,偶尔遇到的人总是穿着朴素,与新月身边彩衣缤纷的侍婢大相径庭。
远远见到他们,便躬身退在一旁,直到两人过去,才重新继续自己的事情。而院子的格局,也与她平日常见的府邸有所不同,但若要问具体有哪些不同,便又无法具体地说出来了。
行道深处,竟然又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地上铺着一层细细的白纱,积雪一般干净莹白,上面依稀有些细碎杂乱的脚步。正对两人的一面则是一小屏瀑布,瀑布之下积着一小潭子的水,周围用大片岩石挡了。
水面平滑如镜,瀑布静穆无声地流动。旁边是一棵羽冠宽大的相思树,枝叶繁茂,苍翠之间隐现朵朵金黄,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在空气中浮动。
相思树下,一人坐在瀑布之前,懒懒的侧身看着潭中的流水,像是一点也不知道已经有人踏入了自己的领地。文锦禾猜测,“那应该就是门主吧?”
明敛点点头,在此之前,她听到过许多有关月相思的传闻。据说她脾气古怪却惊才绝艳,韶华之龄一创下相思门。即便在江湖上声誉褒贬不一也无人敢轻亵寻衅,更兼她姿容绝代,一颦一笑便占尽天下风华……
种种猜测直至今天见到传闻中的人时才明白,这样的一个女子是无法如其他女子一样用容色来诠释的。
胭脂红的衣裙在女子身上定是衬得人比花娇,妩媚动人。而眼前的人,却不是衣服衬托着她,而是她衬着衣服,就是那样奇怪的感觉。
当你看着她时,会觉得时间万物皆不复存在,只有眼前的人。不,确切说应当是一双眼睛,那样的眼睛,无论是谁,只要刹那看入其中,必当难以移开。
那时一双幽邃的重瞳,仿佛浓稠的墨色渲染而成,望不到尽头的暗无天日,却又在瞳影叠回间。潋艳生辉,仿佛是黄泉之畔萦绕的忧悒,又似冰雪初霁的洁莹,只淡淡一瞥,竟让人魂魄俱丧,心神迷离……
曾经听人说过,重瞳是帝王之相,相传覆灭已有百余年的前朝姬氏皇族众人皆是天生重瞳。
“红豆本是相思子,一寸相思一寸灰……”清幽的叹息从她唇边逸出,文锦禾这才看到她两指间捏着一颗相思子。
婉转的语调仿佛诉说着离情别绪,一股清浅的迷愁,就那样淡淡的流淌了出来。相思树下相思人,相思曲里醉相思。很美的一副画面。
然而下一刻,指尖微一用力,那颗相思子便被碾碎,化作齑粉落入尘埃。“这样美丽的名字,实际上结出来的种子却含有剧毒……”依旧是婉转的叹息,却再无刚才那令人怦然心动的效果。
缓缓转过头,目光沉淀下来,落在踏入此处的二人身上,仿佛才看到他们。“你们来了。”
中正雅然的嗓音,隐去了叹息的幽然,从容而平和,如琴韵一般袅袅升起,又袅袅飘走。“坐吧。”随手指了指的地面说道,自然而然的姿态,仿佛此处是焚着熏香的室内雅座,而不是幕天席地。
月相思成名已有十几年,两人或多或少带了几分敬重,依言先后在她侧首坐下。
明敛目视眼前平静的潭水,随口问道:“这瀑布一直在往下流,可潭水却始终都不满不亏,不知道那多余的水流到了哪里?”
月相思笑了一笑:“这潭水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流动,可是事实上,在潭子底部却有一条通道直接将水给排出去。这小瀑布其实也本是没有的,是从一段内河中截了那么一小段水源,拐个弯的绕到了这里,然后这水又从潭子底下的那个通道又流回了原本它该去的河道上,这就造成了这园子很有意思的一景了。”明敛微微一叹:“如此巧思和造诣,想必设计这园子的定是个心思玲珑之人,否则的话也绝对造不出这样有意境的景致来。”
月相思笑意朦胧:“你这可是在故意恭维?”相思门主以奇心巧思著称,瀑布自然为她所造,他这番话倒有几分是像在拐着弯逢迎。
“不敢,月门主才华过人,又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恭维的。”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是文锦禾还是忍不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她总算见识到了,原来逢迎是没有界限的。明氏皇族的颜面就这么被他忘得一干二净,叹气叹气再叹气……
突见月相思目光略略一顿,转了过来,眸中极清、极浅,仿佛湖底微不可觉察的震动。从她身上不经意的掠过,短短停留便移开。
她刹那只觉恍如被寒冰浸过一般,一股凉意直升心底,低头去看水中的倒影。回到原来那间屋子的时候,除了四周跟随一大堆仆从,倒是再没有人锁上门,想想也没有那个必要。
整整一天,除了最开始介绍相思门内各种各样奇思妙想的建筑,后面一直都在听月相思讲机关阵法。顺便还看她将得意之作演示了一番,比如一枚龙眼大小的铁弹,实则是杀人的利器。
藉由简易装置射入人体内,会爆裂四散成四十九颗小弹丸,它们迸射的力道,会大面积损伤内脏,造成大出血。是以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人于无形。
再比如穿花拂柳透心弩,虽然只有巴掌大小,射程却不输于军用弓弩,小巧灵敏又极具威慑力,用来给没有武功的人防身再好不过……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一个大美人是怎么想出来的。”她越听越无力,原本打算如果对方不放人,让明敛带着她闯出去也未成不可。
现在用膝盖想一想都觉得希望渺茫。月相思十几年前对机关阵法的研究就无人出其右,岂是徒有虚名之辈。怎么办?心情好沮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