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祠堂内,烟雾缭绕,苏溢清额头上只有密密麻麻的汗珠,一双不甚纤细的手紧紧地攥着橡木佛珠,一粒一粒的。
“小姐,您都在这跪了有些时辰了,当心身子。”对面的婢女轻声唤着,苏溢清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越发的害怕。
是啊,甚长时间,她在这整整求了一天,可半点结果都没有,半点转机都不曾出现。
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一道尖锐的女声差点划破她的耳根。
“哟,苏溢清,就你娘那病殃殃要死不死要活又活不成的身子骨,怕是撑不到鸡打鸣了,早早收拾收拾睡吧。”
苏溢清愣是缓了缓神色,一动不动,甚是虔诚的样子。
“云姨就莫要管他人闲事了。”
那被叫云姨的女子却勾了勾唇角,往苏溢清身侧靠了靠,贴着耳朵对她道,“可云姨的麻烦只有溢清管得了。”
苏溢清下意识往后躲着。
她是清清楚楚的晓得这女人在打什么主意,也是绝对不想让她轻易得手的。
云姨干脆厚了脸皮旁若无人般的继续说,“你姨娘我半生为奴,如今终于进了你苏家这样的大门户”她顿了顿,“溢清应当晓得卖身契在何处吧?”
少女清了清嗓子,假装百般思索后恍然大悟的模样,“如今我也是懂得了您是怎么从一个洗脚婢摇身变成我姨娘的。”
“纵然溢清一介女流都无法抗拒这种距离,爹爹当年定也是如此的。”
女人勃然大怒,猛然站起身,提起锦缎裙裾,一抬脚愣是把苏溢清踢到了祠堂门框边。
“混账东西,我好心好意腆着脸皮来给你说好话讲道理,你苏溢清却目无尊长狂妄自大,姑娘家家的左右一个要脸,你却是说的什么恶心爬床混账话!”
苏溢清受力过重有些愣神,整个身子都倚着门框,伸手胡乱往脸上摸了摸。
是血,好多血。
她挤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双眸瞅着那个锦衣玉饰怒不可遏的女人,颤抖着唇角艰难发声,“你这辈子都只能是下作的奴人。”
云姨娘无奈,又泼妇骂街般的指着苏溢清的鼻子大声咒骂了几句后,愤怒甩袖而去。
这件狂妄的事自然是被几番添油加醋后到了苏宏的耳根子里了。
云姨娘说话软,苏宏爱听,也听得进去,于是苏府后宅就很热闹了。
这天苏溢清拎着木桶打水的时候就听闻自己爹给自己娘断了药。
她登时就往后宅里那个枯败冷清的院子里跑。
只见木榻上的妇人家形容枯槁,面色一片肌黄,眉目清秀却病态尽显,嘴唇早已干裂成壑,虽瘦得皮包骨头却甚是慈祥。
苏溢清心头一酸,一个大步直接扑跪在地上,眼泪顺着就出来了,“娘!”
妇人家听到少女的声音,胳膊动了动,却再也无力扶她起身,嘴里含糊着,“清儿啊,别哭,别哭……”
妇人想伸出手给苏溢清擦干眼泪却浑身无力,只能颤抖着身子,不经意间引来阵阵咳嗽。
苏溢清干忙擦了擦泪珠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站起身来,“娘,您别急,清儿去找爹爹,我去找爹爹!我去求他,别急……”
“娘不想让你去……娘不想让你丢了尊严。”
苏溢清回头望了一眼妇人家。
“如果连生我养我的娘都护不住,我苏溢清要尊严何用?”
她去的时候,云姨娘正俯在苏宏怀里娇嗔。
她皱了皱眉,“不孝女给爹爹请安,爹爹安好。”
苏宏犹意未尽地摆了摆手要云姨娘坐回檀木椅上,云姨娘娇笑着移步至一旁。
“清儿所谓何事?”
苏溢清抬头看了看主位上的男人。
刚正,富贵。
在她面前的是苏州知府,是外界明镜高悬清廉持政的父母官,更是外人传府邸和睦治家有理的淑人君子。
“我娘撑不住了,爹爹,清儿求您救救她!”
云姨娘在一旁冷哼一声,“姐姐她教子无方,前些天竟教出了你个敢无法无天狂妄不羁的姑娘家。她误导了身为苏家嫡女的你,有何脸面叫你来正堂求情?”
她说得险些让苏溢清以为蛇蝎心肠的不是她。
“你云姨说得对,你娘确实空读诗书十年,生在书香门第却不及你云姨万分之一。”
苏溢清看着正堂里自导自演苦口心婆,心心向着她的两人,突兀地哭了,其实她想笑的,笑这两人脸皮着实是厚,但想想还是回去后在南苑里笑,以免被听到惹人闲话。
她狠了狠心,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爹爹,女儿用云姨的卖身契来救我娘,您看可好?”
汗水顺着苏溢清的两鬓留下,眼泪狠狠地砸在地上,碎成一瓣一瓣的,活像是被摔碎的心。
苏宏大手一摆,云姨立刻下去扶苏溢清起来。
“溢清怎么突然想通了?”
“溢清思量后,觉着来日方长要多承蒙云姨照顾,再怎么说也是自家人,卖身契而已,不碍事的。”
苏宏爽朗地笑了笑,一边拍着苏溢清的脊背一边道,“真是爹爹的好女儿。”
后来,苏府被查封了,原因是苏宏用假的卖身契给云姨娘做了清白人家户籍。
苏溢清后来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总会感叹,“没想到苏宏英明一生却毁在了女子手里,当真是可笑之至。”
苏宏那时一纸休书休了发妻,夺了嫡女的姓氏,从此世间再无苏溢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