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未生这么说,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这一路,他脑子一直都很乱。
一会儿想起那天晚上她水汪汪的眼睛,一会儿想起重逢时她咬牙倔强的模样,一会儿又想起以前他经常在梦里,梦到她像只小兔子一样,眼泪汪汪的蜷缩在墙角小声啜泣。
一边啜泣,一边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他在梦里看着,心被撕扯填满,想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可不论他怎么开口说话,她都听不见,还是像只受了伤的兔子,泪眼婆娑的蜷在角落里等他回去。
顾未生本来想,他可以忍。
忍住对她的喜欢,忍住对她的思念,也忍住心里那些喷薄欲出的情感。
直到肖佐出现。
他心里原本平静的湖水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拉扯起来。
看着鹿离穿婚纱的视频,看着她一个人趴在角落里喝闷酒的视频,看着她眼泪汪汪问他,你为什么不能主动一下的视频,他的心被撕扯成好多瓣,来回拉扯着疼。
像被塞了一把倒刺。
做什么都疼。
他本来以为自己还能再忍忍。
再忍忍,说不定以后就能柳暗花明。
再忍忍,只要过了这段时间,说不定他还有机会回去找她。
可直到看见那条新闻,他心里好像有块地方突然就塌了,所有的坚持和隐忍都变得毫无意义。
顾未生和刑警队赶到追踪地点的时候,现场已经空无一人。
偌大的工厂,只剩下空荡荡的回音和满地杂乱的野草雪水。
但他们追踪到的地方就是这儿。
电脑上显示的犯罪嫌疑人的手机信号和鹿离的手机信号几乎同时指向这里。
哪怕现在也还是一样。
刑警队队长当机立断,和顾未生分头行动。
“你找下面,我带人去找上面。”
“好。”
两人立刻一左一右各带一队人在四周排查。
顾未生说是带人,其实只是跟在副队长那一队快速找人。
他跟刑警队的队员们不熟,但却因为交接捕猎者跟刑警队队长有过几次往来。
这次能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他们分头找了一圈,找遍整个工厂都没发现鹿离的影子。
顾未生眉头紧锁盯着手机定位软件上的红点,可红点停顿的地方根本没有人。
直到他发现地面积雪覆盖的地方好像有被挖过的痕迹,一个让人心里发凉的想法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顾未生想去找刑警队其他人。
可还没来得及,就感觉脚下站的这片土地忽然开始塌陷。
土地塌陷的速度很快,像是原本这里就已经被挖空了一样,他来回踩了几脚,地面的泥土便开始泥石流般接连掉落。
轰隆几声之后,地面塌出一个大坑。
顾未生手疾眼快攀住土坑边缘的障碍物躲过一劫。
但地面的突然塌陷,更让他确定了心里的猜想。
几乎想都没想,他拿起旁边伸手摁了摁土坑边缘,确定土坑周围的地面已经塌陷完了,就单手撑地纵身跳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的副队长吓了一跳,连忙在对讲机里呼叫队长,一边呼叫还一边劝阻他,“顾医生,我看你还是别先乱来,等我们队长下来再说吧,万一人不在里面,你猜错了呢。”
“现在挖坑,地面塌陷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你直接被埋到里面怎么办?”
“就是就是,顾医生你就再等一下吧,我们队长马上带人下来了!”
可顾未生却觉得自己一刻都等不了。
“我必须立刻找到她。”
他打量着土坑四周新鲜被翻掘过的土壤,声音沉的让人听不出一丝波澜,但紧绷的下颌却泄露了此时心急如焚的情绪。
刑警队长下来的时候,顾未生已经在坑底挖了一会儿了。
他是横向往右边挖的。
楼后有挖掘机,可怕伤到人根本不能用。
刑警队队长看到他孤注一掷只身犯险气的直飙脏话,可顾未生依旧自顾自忙自己的,虽然气的要死,但刑警队队长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雷厉风行的找人准备好了新工具和保护措施。
很快,一群人接连进入土坑,开始卯足劲儿朝右挖掘。
工厂里一片寂静。
只剩下挖土时挥动工具的声响。
一下一下接一下。
鹿离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因此当她再次见到顾未生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是六分钟后。
她再也憋不住气,感觉胸腔被厚重泥土挤压的没有一丝空隙,站在暗无天日的泥土里,浑身血液都停止循环。
她的意识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
连被埋在坑里时装晕留下的最后一丝理智都渐渐变得昏昏沉沉。
梦里,她一会儿觉得自己站在云端,轻飘飘的,身体不受控制向上飘去。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沉甸甸被埋在土里,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仿佛被一座大山死死压住,压的她喘不过气,甚至憋得嗓子里都是猩甜,眼前满是血色。
她一会儿轻松,一会儿痛苦。
一会儿觉得大脑缺氧到极致,一会儿又努力清醒过来,反反复复没玩没了。
直到最后她终于用尽力气把身体从土里拔出去,仿佛一瞬间得到重生,呼吸到新鲜空气。
她好像又活过来了。
可眼前却火辣辣的痛。
痛的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迷迷糊糊里,她仿佛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可等她再睁大眼想看清楚的时候,眼前骤然一黑,她又再次失去记忆。
鹿离再睁开眼看到顾未生的时候,是在那天晚上的后半夜。
她在病房里醒来,浑身上下包满绷带,腰酸背痛,胳膊也火辣辣的疼,根本抬不起来。
可一睁眼,她就看到一张熟悉英俊的侧脸正靠在她旁边的病床上闭目休息。
像几天没刮胡子一样,他下巴上长满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疲惫到极点,手上还包着纱布,纱布底下血迹斑斑,看的人心一揪疼。
鹿离痛的龇牙咧嘴。
可还是蹑手蹑脚从病床上爬起来,一边挪着输液管,一边缓慢迟钝的挪到他休憩的病床边上,对着那张英俊又疲惫的帅脸看了半天。
伸手把病床上的被子小心翼翼给他盖上。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
可饶是她再小心,还是不小心拉扯的输液架咯吱发出一声脆响。
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扭头去看。
顾未生没醒。
她心里松了口气,继续帮他盖被子。
被子盖好,转身准备蹑手蹑脚摸回床上的时候,忽然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可他没说话,就那样眼眸定定的看着她。
鹿离被他看的一阵心虚,伸手挠挠头,想说点什么打哈哈,可忘了自己手臂上还有伤,一抬胳膊,痛的小脸皱成一团。
倒吸口凉气,她又把胳膊放了下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鹿离被那双情绪未明的黑眸看着心跳咚咚加速,索性慌不择路的转身。
可还没来得及,就已经被顾未生伸手抓住。
他抓手腕的动作很轻。
可他一抓,她就不挣扎了。
“什么时候醒的。”
鹿离听到他略带嘶哑的嗓音。
她深呼一口气,不知怎么想的,忽然转身又坐回他床边放的那张椅子上,略显疲惫的趴在床上,下巴抵着床单。
“就刚才。”
“我醒来看见你没盖被子,想着给你盖一下。万一明天着凉了,不是省的你找我算账吗。”
她说的小声,一边说,一边心猿意马的抬头看着他,脸色微白,显得很没力气。
不过她现在的确也没多少力气。
不知道是不是流了太多血的缘故。
顾未生任由她看,像是一时有点不知道要说什么。
鹿离趴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又想起自己迷迷糊糊有记忆那会儿,试探的看向他。
“今天是你去救的我?”
“恩。”
“也不算。”
“我跟刑警队一起过去的。”
“可是我记得你把我从工厂背出来的画面。”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像是忽然被这个深夜激发出什么东西,整个人显得异常执拗。
鹿离以为顾未生又会以沉默掩饰。
可这一次他竟然没走,也没逃避,而是大大方方承认了。
“是我救的你,然后呢?”
“然后,”
“你需不需要,以身相许什么的?”
她忽然按耐不住心里蠢蠢欲动的心思,抿唇看着他。
说完又怕他毫不留情的拒绝,连忙又补充道,“你先别说话。”
“我是这么想的。”
“要是不喜欢我,你干嘛三番五次的帮我,干嘛一次又一次本来都说好不再见了还出现在我面前。”
“要是不喜欢我你就不该这么若有似无的留态度。”
“可要是喜欢,那你就别再躲了成吗。”
“顾未生,你知道吗。其实今天被蒙着眼睛埋进土里的时候我还在想,挺委屈的。”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找了你这么多年,眼看找到了。因为一点儿挫折又放弃了。我不甘心。”
“我后悔了。”
“一想到要死了还没好好跟你在一起过,我就觉得特别特别遗憾,遗憾的心脏都在抽疼。”
“或许这对你来说根本没办法体会,可对我来说,找到你之前的这些年,我每天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顾未生,”
“我真的很想你。”
“很想很想你。”
她说着,忽然伸手,无意识攥了攥他放在被子边缘的衣角。
像极了他在梦里见过的样子。
眼泪汪汪的垂着眸,像个受伤的小孩儿,抿着唇,一脸倔强的等着他回来。
顾未生闭了闭眼,喉结艰难的咽了咽。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忍。
可事到如今连他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情,又何况是她。
他起身,半靠在床上,微微侧眸看着面前睫毛微颤的小姑娘,隔了好半天才说,“我也是。”
我真的很想你。
很想很想你。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