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那本书的厚封皮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打开白方巾细细包裹起来放入置换口袋。随后她又检查了一遍已经打好包的箱子,没什么不妥的。可合上箱子之后又思索一番,匆匆又打开挨个物件重新检查,她整理的箱子里面塞得严丝合缝满满当当,但却极其平整利落。她又捋了两遍已经平整得蹭一下能滑倒人的表层衣物,才放心合上箱子,把箱子也送进置换通道里面。
于是她又一条一条检查置换口袋的物品记录,反复确认地址——这个地址她在投放之前已经核对过无数遍,而且她也不是第一次寄东西回家,但每一次都是如此。
这一切都做好后,她总算放松地揪起一截发梢想要剪一剪,才突然想起小剪子让她寄回家去了。
出寝室之前她查看了六遍灯是否关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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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隔着很远就看到她了,通往登机口的地面上有一圈一圈清晰规律的花纹,而她每一步都走在花纹的间隔上,看起来步子小得有点可笑,这花纹的空格两步迈着大一步迈着小,她稍微不注意就可能踩到花纹,这个谨小慎微的模样让卿难以理解。
她没有出声,硬鞋底在光滑地面磕碰出的声音替她提醒了对方。零好像故意装没有发现她,脚步急匆匆地朝登机口撵,可地面太滑,她一下子挫了半步,踩到了花纹线条。零蹙眉不爽,窘迫地退回来站到花纹间隔上,又装作才注意到卿。这会儿她们之间只剩下五六步远。
“你要去长宁了。”卿不冷不热地问候。
“嗯。”零嘟囔着应了一声,态度很回避。
卿不想任由她回避。
“拜托。”卿决定给她个下马威,“我可是差点死在你手上,你没什么要对我表示一下吗?”
零沉着脸色,恨恨地:“吾……不否认自己很恶毒,确实那一瞬间想让汝死了算了,但马上就后悔恨不得自己去死。”
卿听她“吾来汝去”的就知道她还冷静。
“可吾并不是觉得对不起汝。”零又道,“吾只是觉得自己造的孽够多了。”
“所以你觉得不差我这一个吗?”
“不是的!我……吾只是失控了。”
卿闭口不提,零却急切起来:“吾不是故意的。”
“一直眩晕吐血全身无力真的很痛苦。”卿转移话题,“这两天好像有人插了一根棍子从我嘴里捣到肚子里搅拌,然后把我装进一口密封的罐子里面,用锤子在外面用力敲打。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特别生气,我肯定不会原谅你,我还准备好狠狠地报复你,让你切身体会一下和我一样的痛苦。”
零深深倒了一口气。
“但是我居然跟你说着说着就没有那么气了。”卿突然涨红了脸,她还是有点生气的,但是生的是自己的气,怎么这么不争气呢?坦白了之后为什么不想和她发脾气了呢?不是犯怂,就是突然不气了。
零也很惊讶。
“我不知道你父亲没有了,这件事情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戳你的痛处,我也失控了。”卿连珠炮似的叨叨,“滥用读心术是我不对,我太想掌控我身边的人,我想知道谁是真心对我好的。因为从来没有人发自内心承认过我的价值,我嫉妒你比我优秀比我见多识广,我的家庭教师总是在心里拿我们两个比较,我不想接受自己低人一等。我以为我只要悄悄地验证一下,如果你把我和你自己平等的看待,我一定会加倍对你好,可是你也否定我……我……”她突然开始眩晕,按着额角稍事休息。
零一言不发。
卿差不多缓解了头晕,“我不服。”她摇头,“但我本不想因为这样和你闹翻。”
“不要以为汝放低姿态吾就会原谅汝。”零的强硬态度更像在逃避。
“你没有向我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卿肚子里的火又隐隐冒起来,“我要扯平的,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汝非要僵持下去吾也没办法。”
“你不要那么清高我们也不用僵持下去。”
“汝爱怎样怎样,吾没有这闲心陪汝闹。”
零觉得她不可理喻,急忙转身走进登机口,连地面上的花纹也没心思去管。
卿跟到登机口,门已经关上,她看着零登上的那架悬车调头。卿倚着门斜睨悬车,口中低低地念了一串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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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师士真是够绝的,老子嘴皮子都磨破了半边,他才高抬贵手放我进来。”
“哈哈,他一定是被你缠得没耐性了。”
乔撇嘴:“爱咋的咋的吧反正老子使了一六十三招总算见到你了。”
冀点头认可他的努力:“多亏你能突破他的禁闭,不然我真要闷死了。”
乔咧嘴笑得没心没肺,冀揉搓了一下他那满脑袋的火苗。
“对了,零这会儿应该已经动身了,我有点后悔没去送她,长宁现在这么乱谁知道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乔说着趁机往他身上倒。
“很快就会回来的,‘脊椎’相比之下是最安全的地方。”冀任由他倒在自己腿上,“虽然我断了网,不过次也帮我黑掉了斯科特导士的禁闭系统,重启了我的转换器。在被导士发现之前我有两分钟接收外来通讯,昨晚零给我发消息说梅姨和我父亲去了千绝港,那边怎么样今天就会有定论。”
“我妈说啥都不接我通话,我简直气炸了,是不是亲生的!”乔眉毛拧成一股,然后他想到老妈早上报过了平安,才又酸溜溜地针对起次也,“话说回来,躲得过斯科特导士的耳目,埃得家族那个小兔崽子倒是真能干哦。”
冀捏他的脸颊,把他捏得嗷嗷大叫。
“你歇过来了是不是?!这么使劲儿!痛死老子了!”乔一骨碌爬起来还手。
“你捏我也不会痛啊。”冀被他扯得脸蛋快碰到耳朵了还是很镇定,“我能麻痹神经。”
“诶?昨天你突然让我来就是捡到这个机会了啊。”乔松开他的脸,白白净净的面皮上留着两个红指印,乔看了反而心疼,抬手给他揉揉,指印竟然飞快地消下去了,“那斯科特导士没发现你们的小动作?”
“没有,次也和零一定是准备好的,他们给我发了一段视频,还有那条已经写好的消息。”冀拉住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放下来,“斯科特导士能监控整个‘脊椎’系统,但是别忘了这次系统更新是次也做出来的。我之前有拜托他们不要让我在禁闭期间错过任何大事,所以这次长宁我当然要及时了解。”
“这种事我确实没什么能帮上你。”乔大刺刺地往他床边一靠,坐得很不雅,“哎他们说没说那个事儿?”
冀歪着头用目光询问。
“就是长宁暴——啊动那晚上,业沙漫和斯科特导士一起上天顶去了。”
冀扎实一怔:“没。”
“那视频你总该看了,张师士那天活动来着,你说他没人鼓捣能介入吗,别人都说他是神,神要不请肯定不来嘛。”
“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些?”冀噗哧一声笑出来。
“我正好看见了,就那么一想。”乔不像是在扯谎。
“长宁也许有什么对业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而且虽然张师士看起来没站队,但他的压制显然对反抗军撤退有利,照你这么一说。”冀垂目,长睫毛盖住了眼仁,“业可能在维护反抗军。”
“想不通了,他不是沙漫家的吗,和贫民窟有什么关系啊?”乔挠头。
“不知道,暂时就这样吧。”冀搁置了话题,“梅姨这次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我肯定要数落她,你看看,有这样当妈的吗?!”乔猛地摊开手比划,“一把年纪也太不叫人省心了吧?”
冀已经设想得到乔被他母亲揪着耳朵一边踹一边骂“你个小兔崽子说谁一把年纪呢怎么说出来的怎么给老娘吞回去!”的画面了。
“哎,你还要关多久的禁闭?”乔坐不住,说说便趴着抱住了冀的脚脖子。
“看张师士心情。”
“妈呀,那还有个完?”
“有的有的,相信我哄得好他。”
“那你出来以后会带我去玩吗?”乔可怜兮兮地抬头瞅他,活像只讨好主人的宠物,“别总是领着那个小丫头不理我了呗……我看她来了以后咱们这儿就没好事儿。”
冀有些为难,但他还是给了乔一个肯定:“当然会陪你。”
乔觉得他回答得没有很斩钉截铁意切言尽,不满意。
“这次异能课你不能来了?”乔接着问。
“不能,导士不是说安排在明天了吗。”
乔失望地垂脑袋,冀被他抓住了脚踝没办法收腿,只好弯腰凑上前安慰他。可他忽然一眼扫到窗外,愣住了。
“那是啥?悬车?”乔也翘头看见了,声音都飞了调。
是悬车没错,但是这架的飞行似乎太随心所欲了一些,不但不按照航道直线加速迅速消失,反而在窗前翻跟头绕圈子时而大头朝下时而神龙摆尾。
“飞成这样?要坠机?”乔大惊失色。
“不像……”冀看出点端倪,这跟气流影响、驾驶员操作或者故障都毫无关系,悬车也不会坠落,但它恐怕要一直这样颠三倒四地飞到长宁了。
乔开了通话给零:“喂你还好吗?你那个悬车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晕得半死我要吐了!!!”零吼道。
冀突然大笑起来,笑得躺在了地毯上一抽一抽的。
“你太有趣了。”他不知对谁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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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施过咒语,点着脚尖在登机口蹦了两圈。
“说了会让你付出代价,哼!尝尝颠簸咒的厉害吧。”她露出恶作剧得逞的坏笑,背着手开心地溜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