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早就架起了牌桌,石青色的麻将早就铸成了四面包围的长城,长城里空荡荡,只有两粒红玛瑙雕成的骰子坐镇中央。一个穿绲边黑色月牙袖真丝长袍,上绣着几只俏皮的蝴蝶的中年妇人,她的脸上虽带着岁月的痕迹,但眉目间自由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她坐在正对面的牌桌前自得其乐地摸牌,左手上的钻戒随着手姿势的改变晃着人眼。其余众人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吃西瓜,笑声阵阵。
“人终于到齐了,快上牌桌吧。”赵太太笑意盈盈地介绍毓秀后道。
“廖老板太有福气了,竟娶了个天仙回家。妹妹,这还是咱们第一次见呢。”一个面相刻薄,眼角向下勾起的中年女人声音尖利,她九曲十八弯地晃荡到毓秀面前,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到台前。
毓秀先被这女人的嗓音弄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顶,又被这太过亲密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瞥一眼赵太太,却见她望着这个方向捂嘴浅笑,眼睛却冷漠如霜。
在片刻怔愣之后,毓秀发觉自己已端坐在麻将桌前与那天真不合群的中年美妇面面相觑,她茫然地眨眨眼,意识不太清醒。
或许是毓秀表现得太过傻愣,对方噗嗤一笑,眼角显出四道笑纹,嘴边泛起两个深深的酒窝。她道:“怎么?看傻了?”
毓秀这才意识过来,她又羞又急,薄薄的一层绯红掩上了冰雪色的肌肤。
“她们啊,就爱逗刚结婚没多久的小媳妇,快别管她们。”赵太太出来打圆场,她坐到毓秀的右手边,从旁边的瓜果盘中捞起一把瓜子便边嗑边道。
“没,是我刚刚走神了。”毓秀将感激的目光投向赵太太,她见自己两边各坐着一位太太,便扭脸道:“还请两位姐姐帮着看看牌,我牌打得不太好。”话说完,她低头自嘲一笑。
“那我们可有福了。”赵太太含笑道,眼里满是打趣。
坐毓秀对面的有酒窝的中年妇人但笑不语,眼睛里的盈盈碎光与手上的戒指相映成趣。
至于毓秀左手边的太太,不知是她平常说话就是这样,还是确实不怀好意。她先是“咯咯”尖笑一阵,笑完才道:“你可是廖太太,家里可有金山银山,正好让我们三个赢一点儿,贴补贴补家用!”
毓秀面露尴尬,不知怎么接话,赵太太只好拿起骰子打圆场,嚷嚷着快开始打牌。
等到真打起来,大家才知道毓秀说话真没客气,她确实不会打,连自摸都不会,她丢起牌来更是犹豫不决。
正在毓秀如临大敌地板着脸思考丢哪张牌出去的关头,左手边的太太问酒窝太太道:“秀和,你用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闻上去很清雅嘛!”
“是日本的牌子,我先生送的,具体什么牌子我不太清楚。不过,下次我先生再去日本,我可以请他给你捎一瓶。”
“现在不是正闹得凶吗?”
赵太太突然对毓秀道:“侬快点出牌,不然我们打到后半夜也打不完呀。”
毓秀抬头一笑,随便扔出一张六条。
“呀,我胡啦!”毓秀左手边的太太春风得意,她推到面前的一排麻将,伸出手来向其余三人要钱:“快,可不能不认账呀。”
三个人也没有不认账的意思,毓秀听了这话不是很高兴,但也不扭捏的掏出钱来,幸亏她今天带的多,要不然她整个人就要抵这儿了。毓秀默默松了口气。
哗啦哗啦,一局又一局。
毓秀实在不适合麻将这种休闲活动,她还未玩下两圈牌,就已是眼睛发直,神思不属的状态。不过有运气撑着,再加上身后人的指点,她总算赢了一把。
“毓秀,你先生最近在做什么呀?我平时经常在百乐门见到他,最近可没看见。”赵太太利落地整理手中的牌,还有精神去管毓秀的家务事。
“我也不清楚,外面的事情,我一向是不大管的。现在该谁摸牌了?”毓秀的全副心神铺在排上,对方说了什么,她答了什么完全没过脑子。
“我怎么听说他最近一直往香港跑呀?”赵太太又问。
毓秀终于整理好自己的牌,她长出一口气,道:“我也不清楚啊,应该是那边有产业吧。这些生意上的事就算他跟我说,我也不懂呀。”
“是呀。那些臭男人就只会说你不懂,讨厌死了。”酒窝太太——也就是秀和说道。
“对,我家那个死人,在外边包着戏子、歌女什么的,还说是什么交际应酬!我就见着麻烦了,一群女的拈酸吃醋的,整日里闹个没玩!”毓秀左手边的太太抱怨个没完。
“唉,这世道,越来越不尊重家里太太的体面了。”赵太太附和两句道。
牌桌的后期时段将重心逐渐转移到抱怨自家的家务事以及互相交流些道听途说来的八卦。牌桌上的三个女人的谈兴正高,原本看着众人打牌的四五个太太也转移到沙发边,交流东西家的八卦趣闻,整间会客室里欢笑阵阵,轻松惬意。
当然这中间还有一个不和*谐的因素,毓秀对别人家的事情不太了解,只听得一头雾水,倍感无趣。她只好将满腔对八卦的热情投入到眼下的牌局中,倒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胡乱赢了两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