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透着难以琢磨的意味,曹正盯着少年,似笑非笑地冷淡说着:“我生平喜欢吃咸食,而伍副官又偏好甜食。既然你厨艺高超,那就用一碗汤来给我们二人品尝,务必做出合适的口味。如若做不出来,那就请回去罢。”
这个食题极为刁钻刻薄,为厨做菜者,最忌食客提供不同的口味,再者须用同碗汤水来品尝,那就几近不可能之事。曹、伍二人料到这少年厨艺不高,遇到这等困难的食题,定然会知难而退。怎知穆杰先是沉思半晌,继而嘴脸上扬,欣然痛快地接允下来。
耸耸肩,穆杰故作难为情的样子,悠然说道:“不过这菜品有些繁琐,给我一个晚上的工夫,待明早再将所做之汤与你们品尝。”怔怔地瞧着少年面容,丝毫看不出有半点戏谑,饶是伍铭不知其中关系,却也料定穆杰只是逞强,不耐烦地说着:“随你便罢,明早做不出来就快些离开,这里可没有多余的粮食给闲人吃。”
眉梢微微抖动一下,心头坚定着大略,尽力不与宵小之辈计较,穆杰勉强地笑了笑:“那就给我小块营地,暂时留住于此罢。”打了声哈欠,曹正遥手一指,掠过为督统领备好的军帐,直接让穆杰去住杂物堆放的地方。
冷哼数声,两人索性不去理睬少年,径自朝着各自帐内行去。周遭团营兵皆有事情,自是不肯与这个少年言语。凉风寒峭,穆杰无奈地刮了刮鼻尖,便缓缓走到杂房间忙碌起来。此处因大军刚刚驻扎,哪怕是间杂物房,也并无灰尘脏土。
枕臂靠在木柜上,失神般透过军帐的缝隙,凝望军帐外的人来人往,穆杰的心中竟是想过数遭。过了良久,穆杰已然想出此菜品的做法,径自行至数十名火头军做菜的大棚下,借来小袋的白糖与食盐,便又钻进杂物帐内忙碌。
掀开帐帘的一角,用眼注视着穆杰的举动,伍铭满脸郑重地站在原地,半晌都未曾动过半分,看过许久也未知其意,喃喃自语地说着:“这小子到底是想做甚么?”曹正悠闲地坐在木椅上,大口不住地饮酒吃肉,见状大笑道:“管他做什么,反正明天定要赶走这小子,省得在这里碍眼误事。”
掏出柜中的杂物,不多时就找见小碗与汤勺,穆杰将其带到小溪边刷洗净,又把两个汤勺放置在各自碗中,再分别倒进白糖和食盐,徐徐混入清水浸泡。盖紧两个小碗,穆杰走进竹林里,拾到数不清的枝条,在空地上搭起木堆,径自生起火来。
待到火势渐旺,伸手撑起两个小碗,竟是在火中反复蒸烤瓷碗。直至碗面出现焦黑状,木枝堆也缓缓燃尽,穆杰这才拉出兀自冒烟发烫的瓷碗,熄灭掩埋地上的残火余烬,便回到杂物帐里,索性躺倒在地上,悠然闭目地休憩。
瓷碗经过数个时辰的清风吹拂,早已逐渐变得冷却。穆杰伸展腰背,自是去活络筋骨。如此举止全然被暗中窥视的伍铭一览眼底,曹正着实看不惯,讪笑道:“伍老弟,不用把心思花在这小子身上,谅他也掀不起风浪,又怎会有办法处理如此难题。饶是咱们兄弟两个,也是断然没有法子应对这个食题。若他真能做得出来,我才算是真的心服口服。”
皱了皱眉头,伍铭沉吟纠结道:“总觉得这小子来历不小,能让治兵严苛且为人公正的石军帅引荐过来,那必定不是平凡庸碌的小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曹正也是怔了怔,对于石达开的为人事迹,自是多有耳闻。心中也是知晓石达开不会徇私舞弊,那这穆杰想必还是有些本事,可是念及穆杰的年纪,始终都难以接受这等变迁。
默默地放下手中的酒杯和酱鸡腿,连忙吞下嘴中的美食,曹正有些慌张地说着:“那适才咱们已经给他放绊子,既成旧仇,如之奈何?”长叹一声,伍铭也是暗自懊恼悔恨,向对方埋怨道:“谁让你先前咄咄逼人,眼下就真是自讨苦吃了。”
负手在军帐内来回地不停走动,曹正极为郁闷,愁苦道:“现在计较这些也没用了,还是快想想法子罢。”摊摊手,伍铭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低头向那少年认错,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忽地脑子转了数遭,顿时有了解决的妙计,伍铭愁容大变,微笑道:“那孩子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就照着原来的计划赶走他。至于今后的事情,也都不关咱们俩的事情。”
顿了顿,伍铭续说道:“倘若石军帅来问起,咱们兄弟两个就咬死不认,就比让这孩子来当督统领好受些。若真是变成了那样,往后就定然没有好果子吃。”点了点头,曹正自觉有理,便欣然接受这个提议。二人相互商议作罢,就自行处理手头上的要紧之事,竟没人再关注不远处忙碌的少年。
寻来许多清水,穆杰将水灌注至瓷碗之内,旋即紧紧密封住,便不去理睬。行至空闲的大锅前,穆杰向庖厨要来一捧花生米,先是浸泡洗净良久,旋即在沸水之中炖煮。周遭庖厨暼了眼穆杰做法,以为这般年纪的孩子大概会做如此简单的菜品。没成想穆杰没撒上半粒食盐或是白糖,就随意地搅拌锅中的花生。待到尽数浮起,方才罢手熄火。
看得众人不禁震惊,有的庖厨着实心急,上前指教道:“煮汤都不会么,连基本的调料都不放,那怎会好吃?”穆杰讪笑回应:“山人自有妙计,我做菜自成一格,虽说有些不走寻常路,但也会做出美味佳肴。”
捞起数不清的熟花生,却将大锅的沸水尽数弃去,引得旁人不禁摇头。穆杰慢步行至山林之中,于静谧偏僻处阖目遐思,欲要参透拜上帝教的一切。各门各派都有是非正邪之分,就连朝廷也不例外。穆杰苦苦追寻的天下大同太平,究竟是场虚幻,还是将来的真实,这一切到头来还是萦绕在穆杰的脑海中,迟迟不肯散去。
翌日清晨,缓缓睁开双目,拾起身旁的碗勺与食材,悠然朝着火头军驻地行去。此刻伍铭和曹正站在杂物军帐前,望着里面空无一人,冷笑道:“就是个小孩子罢了,较真之后还是不敢应对。看来现在是自己跑走,那就更是省事了。”
正说着,有个声音从身后响起:“两位怎得这么早就来了,是着急看见我吗?”浑身一激灵,伍铭知会曹正小心言语,曹正微微颔首示意,转过身来向穆杰笑道:“原来还没走,是去外面找帮手罢。”
讽刺意味十足,饶是曹正心中有底,不敢对少年有半点小觑,仍旧是话中带刺,笑里藏刀。穆杰懒得搭理他,索性不去看对方,低眉瞧着地面,淡淡说道:“两位稍作休息,待我去煮来热汤,与你们品尝。”说罢,便向不远处的铁锅走去。
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两人都是心有疑虑,忙不迭地跟了上去,生怕对方弄出花样。铁锅前的许多庖厨都有耳闻,听说这少年便是上头派来的督统领,不时有人戏谑:“这小子要是督统领,我还敢说自己是副教主哩。”
没去理睬周遭吵杂的环境,穆杰自顾自的朝锅里注入清水,旋即把昨日煮熟的花生米重新扔进锅里,盖锅生火,不断加入清水,举止竟是让全部人看得不知其所为。待到锅中“咕噜咕噜”发出数声闷响,穆杰连忙打开盖子,白雾热气顿时涌现出来。
原本就已熟透的花生米,眼下又经过一番炖煮,彻底变得碎烂。那数不清的花生米将逐渐熬少的清水变得略显淡白,一股浓郁的清香也徐徐在周遭散发,使人不禁闭目轻吸,心神也顿感舒服惬意。
随身携带的两个瓷碗与勺子被穆杰拿来盛花生汤,旋即递给两人仔细品尝其中美味。怔了怔,又哪里相信小小少年有这等本事,不过念及对方与石军帅有莫大关系,也是半信半疑地接过瓷碗汤勺。
因刚刚出锅的热汤,兀自冒着热气,那触及的滚烫之感令人难以忍受。曹正与伍铭连忙将瓷碗放在身旁的木桌上,而尴尬窘迫的神情却是掩盖不住,尽被小卒伙夫们瞧在眼里。心中极其好奇,当穆杰持碗装汤之时,手不抖眼不颤,让众人心中暗自惊讶。
浑身若隐若现的白气逐渐散去,原来穆杰是用内力护体,这点烫热之感自然无法撼动其人。待瓷碗中的花生汤逐渐冷却,伍铭先行拾勺喝汤,徐徐饮进嘴里。那股如蜜糖汁水“”般的感觉自喉间留下,浑身舒服受用,极为受用畅快。
忍不住赞叹一声,那甜蜜的汤汁正适合伍副官的口味,心中也是不由自主地欢快起来。曹正见状,不禁皱眉纳罕,自恃尝过许多美食佳肴,这花生汤不过是个简单的汤品。看见伍铭的满是欣慰的神情,忙不迭拿起汤勺,先品尝一小口的花生汤水,味蕾顿觉咸香入口,不由得有些惊讶。自己也是感到受用好喝,唇齿间兀自留着那股熟悉的咸香。
在小锅的花生汤里面,竟是有两种不同的口味,这无论如何都是让人难以置信。伍铭对许多事情都是抓住不放,连忙向穆杰质疑道:“就这么煮了一锅汤,简单地解决了如此复杂的食题,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做出来的?”话语丝毫不客气,好似这一切与穆杰浑然无关,甚至怀疑穆杰是找了厨艺高超的帮手。
耸耸肩,穆杰明白这些人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自己,无奈地将做菜步骤统统说了出来。将白糖和食盐分别浸泡瓷碗汤勺,待清淡顺口的花生汤装在碗里,其口味杂糅了浓缩的食盐或是白糖。在瞬息万变之际,口味自然就顿时变得不同。
依照如此简单的办法,轻易地将许多人都难以解决的难题处理完,又是让曹正与伍铭不禁震惊起来。曹正看不惯穆杰所为,决心逼走这个少年。饶是心中确信他有些本事,但已有间隙,为了今后顺利安稳,就必须要赶走此人。
放下手中的瓷碗汤勺,曹正冷笑道:“这等投机取巧的办法,亏你还敢这样理直气壮地说了出来。做厨师的就是要凭真本事服人,你靠着这样的行径,又有何脸面呆在这里,还敢妄称自己为庖厨,真是恬不知耻!”
双拳握紧,内力顿时自丹田翻涌,浑身逐渐被白气萦绕包裹起来,骨骼因受重力积压,时不时地爆发出“咯咯”声响。周遭火头军见状,预料穆杰要出手伤人,忙不迭从旁拾剑握刀,尽数直指着穆杰,局势场面顿时变得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