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际云卷云舒,城下铁骑横冲直撞,土营弟兄奋力挖墙以通道,城头有千百斤重的火炮林立,守军拼命抵抗来犯强敌。天心阁的清兵士卒最为悠闲,驻守此处而无丝毫敌军入侵,坐拥如此高处地势,枪炮配置也甚是齐全,自然不会料到敌军会专门攻打这里。
慵懒靠于围栏,交谈之声依旧,好似将不远处的炮火巨响给统统忽视而去。萧朝贵领着精兵潜入城下,摆手示意众人进攻,这番攻城战便开始打响。猝不及防的遭遇,让清军顿时警惕起来,早有准备的守军忙不迭地摆好炮口枪头,尽数向太平军招呼。
枪林弹雨之间,太平军碍于地势而颇占下风,仅片刻工夫,就有数不清的将士猝然倒地。被战局所扰,变得愈发心急如焚,萧朝贵挥刀冲杀,看着军旗被炮火击倒,连忙跑上去拾起破损的军旗,旋即抬至山坡,不断地摇旗呐喊,以振军威士气。
躬身弯腰的天心阁守将蜷缩于城墙后,不时地探头张望情形,忽地余光瞥见略显突兀的目标出现。那人身着黄袍长褂,俨然是敌军重要人物,守将正自注视着那人动静,轰然炮响就将对方吓得抱头鼠窜。
半晌的工夫过后,守将连忙低首躬身地前行,迈开碎步,逐渐潜至炮台。指着山坡,无视周遭的炮响枪声,守将高声吩咐道:“那人黄袍加身,定是匪首,快开炮击倒他!”兵卒领命,缓缓地把炮口对准目标,装上火药而立即点火,只听到轰然巨响,那炮弹就于山坡处炸开无数泥土碎块。
附近的将士都明白,山坡摇旗之人,正是西王萧朝贵。而如今炮弹于此处轰炸,西王定是会受到重创,太平军的将士们连忙朝着山坡赶去,着急呼喊着:“西王殿下,西王殿下!”硝烟弥漫,逐渐散去,透过浓浓的烟雾与呛鼻火药味,依稀瞧见萧朝贵兀自手持军旗,笔直地站立在山坡上。
众人怔怔地望着西王,好似看见天神下凡一般,那伟岸威武的身姿,令人不由得出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浑身上下都扎满了飞炸而来的弹片,正自往外“咕噜咕噜”地渗血。巡视着面前数不清的弟兄,看到每人脸上都充满着担忧的神情,萧朝贵不禁会心一笑,恍然间眼前出现白影,继而浑身一软,径直仰天倒地。
本以为西王无事,没成想会是这般光景,众将士惊呼之余,连忙朝着西王跑去。亲兵扶起萧朝贵,哽咽地呼唤着:“西王殿下,您撑着点,军医马上就来了!”士卒们拭泪哽咽,周遭依旧是炮火连天,为保护西王安危,众人只好抬着萧朝贵行回军营,攻城大军也逐渐地全面撤离。
诸位将领都站在军帐外徘徊等待,尽皆为西王祈福保佑,穆杰站在门口,看着这些人统统面露忧虑,显然都是真心实意地为萧朝贵担忧。太平军中有文武二王,冯云山以智谋著称,而萧朝贵自是以勇猛出名。而今战事频频,已然失去了冯云山这位睿智之士,生怕再失去这位善战主帅。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军医擦着满是血污的双手,缓缓走出军帐。将士们见状,连忙围了上去,关切地询问道:“大夫,西王伤势如何,无大碍罢?”皱起眉来,仅是摇头轻叹,军医也甚是无奈,哀愁道:“诸位将军,在下已尽平生所学,可惜也救不了西王殿下,还是准备后事罢。”
听得怔怔恍惚,有性情火爆的将领担忧急切,气得直接冲上去,抓紧对方衣领,以为医师没尽全力救治,威胁道:“如若西王有事,我就抓你去陪葬!”副将林凤祥素来冷静镇定,当下喝令那将领松手,旋即好生向军医拜托道:“大夫,西王是我军之根本,千万不能有失,请你务必治好他,届时定会对你重重有赏的。”
理解大家的心绪,也知晓萧朝贵的能力超群,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不过如此重伤,的确是没办法再出手相救的。医师皱眉踌躇,叹道:“并非在下不尽己力,可是西王曾受过重伤,此次炮弹又恰好击中旧伤。恐怕就算是扁鹊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的。”对其束手无策,医师也只能担保让西王再勉强支撑过今夜,等到翌日清晨之际,萧朝贵也注定会因伤痛而离世的。
众人伤心垂泪,尽皆不舍西王阵亡辞世,却也统统无可奈何。医师看着众人怏怏不乐的模样,也轻叹一声,缓缓地离开这里。诸位将领连忙行进军帐,瞧着疼得昏死的萧朝贵,更有数不清的将领感伤啜泣。
仅过了一夜,萧朝贵依旧不曾苏醒,待到黎明时分,拇指微动,守在身旁的亲兵瞧得真切,连忙通知各个将领赶来。萧朝贵微微睁开眼睛,模糊地看见数不清的将士围在自己的身旁,尽皆关切地望着自己。
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虚弱地向众人言语交代,俯身侧耳倾听,隐约听见萧朝贵说道:“尔等继续灭妖,勿……勿因我一人得失,而耽误大业。”喉头微微颤抖,目光变得明亮起来,赫然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顿了顿,萧朝贵继续吩咐道:“我走后,望弟兄们多……多加照顾我的妻儿,如若能善待她们,我萧某人升天之后也……也能安息了。”众人颔首垂泪,接连答允西王的请求,尽皆哽咽回应道:“西王殿下,您不会有事的,好好待在这里养病,过些天就会好转的。”
讪讪笑了笑,枯黄而略微苍白的脸庞,挤出无数道褶皱,萧朝贵淡淡说着:“人固有一死,战死沙场还能去见天父,岂不快哉。我所恨大业未竟,清妖未除,我大限将至,自然懂……懂得分寸,你们也……也不必再挽留我啦。至于振兴天国的大业,也请诸公替我完成罢。”
偌大的军帐里,响起了无数的啜泣声,身旁的将领沉默片刻,思虑着西王所言,继而答允道:“放心罢,西王殿下,咱们弟兄都会保护好西王妃与世子的周全,让他们有个好生计。天王也定会照顾好她们的,不会让您担心的。”
欣慰地点点头,忽地想到一事,萧朝贵仍旧是不放心,撑着最后的气息,尽力交代道:“如今南王已逝,西王将……将死,而北、翼两王统统势薄,唯独东王之势,堪堪危险到天王鸿威。很早以前,我就有……有种忧虑,担心东王会乘机做大。望尔等弟兄,今后多加保护天王,规劝他亲贤远佞,天国安危也要靠你们来……来保护。”
最后说的话语,一时间喘不过气来,瞪着双眼紧盯众将,奋力地高举双手,不甘心地喃喃道:“杀妖,杀妖!”忽地双手颓然落下,睁着铜铃般圆眼,竟是死不瞑目。副将林凤祥伤心地仰天长叹,感慨道:“天国又没了一位军王,这一切都是清妖所害,我等弟兄都要铭记西王遗训,为其报仇!”话音刚落,众人目光如炬,清妖不由得仇恨至极,军帐内外响彻着“报仇”呐喊,经久不散,回荡山谷。
是日,西王尸首被安然摆放进简陋的随军棺材里,众将士放响数十门火炮,还有许多兵卒举枪朝天而放,只为西王送行。仅有数名将领身着缟素,其余士兵照常如旧地戴甲佩刀,以避免被长沙守军发觉主帅殉国的消息。
副将林凤祥写好战表,将西王重伤阵亡与长沙战况的事情统统如实记载,战表与西王尸首都被装进棺材,让数十名铁骑昼夜护送其至道州大营。萧朝贵战死后,副将林凤祥等人一边派人向郴州的杨秀清部求援,一边继续带领圣兵艰苦攻城,欲为萧朝贵报仇。
半月之后,护送的铁骑队伍行至道州城,听得手下禀告西王殉难的事迹,洪秀全惊得嗔目结舌。棺材已然抬送至衙门大堂,天王忙不迭地跑出书房,直至看见楠木棺材安然平放,眼眶中流转泪花,怔怔地留下泪珠,于当初不发兵支援之事,甚是悔恨交加。缓缓行近棺材,二十步,十步,三步……
驻足跪地,趴在棺材上号啕大哭,洪秀全泣不成声:“贵胞吾弟,你为何命竟如此,这般英年早逝,孤是肝肠寸断,这要催我心肝啊。孤所封五王,至今已亡两人,各个都死于清妖之手,孤与清妖势不两立。”
双手微微攥紧,咬紧牙关,逐渐地站起身来,看着周遭聚齐的诸位将士,洪秀全眼眶带泪,朗声号令道:“今孤在此发誓,要率军杀进京城,掘妖首三代祖坟。传三军听令,举兵攻打长沙!”众将面面相觑,想上前劝谏,又碍于天王感伤难已,怔怔地站在原地,也无任何人肯领命接话。
眼下只有北王韦昌辉地位仅次于天王,理当言明攻打长沙的利害干系,不过韦昌辉知晓,这一切与自己当初劝天王不理睬急报有莫大牵连,当下自然也不敢前进半步来自讨无趣。可是纵容天王意气用事,那太平军势必会因此而损失惨重。
心头暗叹,继而打定主意要出言劝谏,韦昌辉缓缓走上前去,直言宽慰道:“哥哥节哀,咱们自然是要为西王报仇的。不过如今各处城池都逢清妖猛攻,兵力难以再调拨出来,攻打长沙之事,还是暂且搁置罢。”
冷冷地暼了眼对方,那阴鸷的目光让韦昌辉感到浑身恶寒,洪秀全忍着满腔怒意,直言道:“孤意已决,今后谁胆敢阻挠,定斩不饶!”低首缄口,无奈地径自退却数步,其余将领见状,也只好极不情愿地颔首领命。
郴州大营处,杨秀清听着亲兵念诵长沙战报,浑身不住地瑟瑟发抖。西王与自己向来交好,又对其军事才能甚是佩服,而今萧朝贵的逝世,无疑是太平天国莫大的损失。眼下郴州府被清军围攻,却因有杨秀清坐镇,致使清军丝毫不占上风。
打算分散兵力,留下少许人马守护郴州,继续与清兵周旋,而杨秀清亲自率领主力向长沙杀去。麾下诸位将领谋士对此毫无异议,也并未请示远在道州城的天王,杨秀清就径自点齐兵马,朝着城外突围。进攻郴州的清军主帅和春见太平军趁势突围,不由得大惊慌乱,手下副将江忠源却是不慌不忙,极为镇定地指挥作战。
清军兵力分布在城池四处,而杨秀清看准最为薄弱的地方,径自率主力突围。江忠源奋力抵抗,却也无奈敌盛己寡。仅片刻间的工夫,就让太平军们陆续撤离至城外。郴州城仍旧是守卫森严,让清军将士不禁望洋兴叹。
瞧见大军陆续向长沙城方向挺进,和春与江忠源相互合计,以为长沙府是为湖南之省城,如若有丢失不测,那湖南也定会陷入危局。知晓眼下长沙危急,果断放弃围攻郴州,和春部连忙集结人马,火速向长沙府驰援。
太平军各部人马皆因西王之死,而向长沙聚集,湖南全省清兵为保此地,也尽数向长沙方向靠拢。十几万大军向长沙云集,一场持久的大会战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