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道州开始,太平军向东挺进,一路攻城略地,先后占领了嘉禾、桂阳、郴州等地,把湖南之地搅得天翻地覆。又因天地会所组建的队伍毫无纪律,很快的工夫,总督和春便率军攻克嘉禾,知府江忠源也收复桂阳,清军从三面向郴州压来,东王亲领大军坐镇该城,双方在郴州展开对峙。
长沙府守军不足两千人,城墙残破不堪,城门都无法关闭,新任巡抚张亮基还未到任,城防极其空虚。天王得到如此密报,不禁大喜过望,连忙召集众将议事。将此情报告知大家,半晌的沉寂过后,只见西王萧朝贵出班抱拳,主动请缨道:“闻长沙城卑防疏,若假轻骑兵数千,倍道袭之,唾手可得。”
当初在永安水窦村战役中,萧朝贵被炮弹重伤,自此就不受重用,明显感觉到天王的轻视疏远。本在太平军中可谓是勇冠三军,却仅因先前惨败,便被这般小觑。萧朝贵缄默了几近一年多的时间,消失在将士们的视线里,希翼以此战役建功立业,重拾以前的权力地位。天王自觉有理,便没有多加犹豫,战机不容贻误,便连忙派遣猛将萧朝贵率领一千余精兵奇袭长沙。
战马列阵,士卒齐聚,太平军旗随风飘动,兀自猎猎作响。萧朝贵右手按剑,站立于诸位将士面前,目光冷峻坚定,巡视之后,方才开口训话道:“弟兄们,天王有旨,长沙府兵力空虚,速令我部奔袭,趁势攻破此城!”众将士想着上阵杀敌已是许久,当下握紧手中兵戈,齐声呐喊道:“遵命!”
土营训练未及半月,而此行务必以铁骑长途奔袭,凑齐百名略通骑术的士卒,少年也戴甲佩刀,准备同行而往。萧朝贵为主帅,林凤翔与李开芳为左右先锋,穆杰等数名将军皆入其麾下。兵贵神速,领兵避开衡阳大道,绕道安仁、攸县、茶陵等地,一路高歌猛进,直向湘北而去,仅耗费半月时间就杀至了长沙城外。
西王进军异常神速,风驰电掣的行军之速,令人不由得咋舌,可惜仍旧是稍迟半步。清廷在数月前从陕西调来的援军,已然聚齐到达长沙城外,城内的八千团练兵卒也统统完成了军训,此时长沙内外清军已将近两万人。萧朝贵在路途奔袭之中,会合了部分太平军将士,清点过后也不过两千兵马左右。
望着高大宽广的城墙,以及不远处数不清的军营如星罗棋布,萧朝贵顿足长叹,抱怨道:“说甚么守卫空虚,都是糊弄人的。如此强大的兵力城防,仅凭我等这点人马,又怎能有机会攻破。”诸位将士面面相觑,本想着出言劝说宽慰,却无奈西王所说如实,眼下境况也的确落入僵局。
原来长沙空虚的情报是一月以前的状况,在此期间,本该被革职查办的湖南上任巡抚骆秉章心急如焚,当时长沙城多坍塌,城门早不能关,城垛更是全无。骆秉章估摸着太平军随时入湘,情势危急。
为保卫长沙府,骆秉章率先捐助修城款,随后省城司道各个官员皆随之而捐。骆秉章又奏请借库款启动修城。待太平军占领道州之际,积极奔走呼吁,亲自招募了大量团练,更是日夜登楼催督,加紧修葺城墙。
虽然兵力上占优势,但是长沙的情况依旧极为不乐观。此地多年未遭战火,没有一名具有作战经验的统帅。城外的陕西援军长途跋涉而至,却被骆秉章暂且安排与守卫城外防线。队伍疲惫不堪,且军心涣散,总兵福成训练不善,统兵毫无章法,被西王稍微打探之下,忍不住讥讽此人无用。
饶是兵力悬殊,西王也不愿意打退堂鼓,太想再被天王重用,心中变得愈发急不可耐。忙不迭号令士卒点火放炮,数十枚炮弹炸于城外军营,巨大的轰炸声犹如雷动,长沙之战就此开始。
铭记着兵贵神速之道理,萧朝贵一如既往地披坚执锐,勇猛而身先士卒,舍生而甘冒矢石。接连不断的攻势,配上战力强悍的铁骑,仅在半日间的工夫,就把驻守于城外的陕西军杀得伤亡近千人,总兵福成慌忙逃窜,却被铁骑士卒发觉其服饰装扮殊于普通士兵,登时就被围攻斩首。陕西军被萧朝贵部吓得魂飞魄散,尽数放弃了镇守的所有防线,太平军缴获了无数枪炮器械,抓捕到上万名的投降兵卒。
以其凌厉的攻势,弹指间就消灭城外的陕西军,取得首战告捷,震惊得城中百官诸将茫然失措。先前骆秉章修葺好城墙,正逢太平军进攻,无论文官武将,还是富贾豪绅,统统都赞扬巡抚大人高瞻远瞩。
眼下陕西援军几乎覆灭殆尽,只剩下长沙团练的八千兵卒。不过为数不多的太平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灭于己兵力多出数倍的援军,那从未上阵杀敌的的八千将士,自然也不会是其对手。百姓将官统统没对这些团练兵抱有希望,就连骆秉章也陷入踌躇困境之中。
太平军气势长虹,昼夜攻取长沙,枪炮火箭如密雨流星,轰声如雷,震动数十里。民心惶惶,士气低迷,长沙府守城提督鲍起豹为使众人镇定,特地从城隆庙中,派人请出定湘王神像,抬至南城楼,轮流守护,以求神灵庇佑。
城外周边的守军纷纷逃进长沙城,骆秉章把这群无能的官员将领召集起来,大骂道:“你们就算想要逃命,好歹跑去相邻州府报个信,或是拖延点时间,谁教你们往城里跑回来的?还傻愣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城门堵上!”训斥一番作罢,骆秉章赶紧写紧急奏折,请求湖南各个州府的援军搭救。
现在的形势非常严峻,太平军来势如此猛烈,来者不善,不攻下长沙,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而城内绿营在骆秉章眼里,根本就不是士兵,平日欺负百姓,转而对付太平军就怕得抱头鼠窜,无须多虑便知其绝非太平军的对手。
正自皱眉思虑计策,便有人来报,说是提督鲍起豹求见。抬首瞧到鲍起豹满脸血污,铁甲上更是有多处刀剑所划破的缺口,右手始终握紧腰间长刀,大步流星地朝着临时督战的巡抚大人走去。
深目长髯,身材雄伟,鲍起豹作为此城武将之首,理当率兵迎敌。无奈各人皆有其所长,亦有其之所短。不擅长纵兵冲锋,只精通固守城池,如今城外防线被破,鲍起豹惟有尽己全力来抵抗来犯强敌。
手持奏折文书,低眉凝视其上行字,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骆秉章淡淡地说道:“鲍提督,你不在前线御敌,来我这儿衙门做甚么?”鲍起豹站定顿足,直言道:“骆大人,我手下的兵全都被调往广西剿匪,在长沙城里的绿营兵不过千名,我意先行移驻湘潭,召集全省官兵,共同支援长沙。”
冷眼相向,并无其他举止,骆秉章心头暗骂:“大清国就是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武夫害得风雨飘摇,现在看到长毛贼,就想着逃跑,还好意思来跟我说这些话,真是恬不知耻!”饶是这般念头,终究还是碍于脸面,暂且不直言斥骂。
缓缓站起身来,注视着面前的将军,放下手中的奏折,骆秉章直视对方,透着阴森的语气说道:“大清律例,失城者死。倘若省城失陷,你我二人都逃不了。”耸耸肩,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应付,鲍起豹无奈地说着:“那该如何是好,总不能死守长沙城罢。这铁骑队伍定是长毛的先锋军,后头想必会有更多的人马赶来围攻。贼首洪逆尚在道州城,此人用兵神鬼莫测,其主力不知用于何处,咱们还是暂且保存实力罢。”
忍着满腔的怒气,骆秉章眉头直颤,好生劝道:“城里百姓数十万,怎能弃之而去,咱们还有八千团练兵,鲍提督再坚持待援,只须再等数日,长沙府就定然是有救的。”皱眉思量着对方言语,那真挚的神情让自己不忍心执意弃城,两人相视沉默,片刻不曾交谈。
良久过后,鲍起豹轻叹道:“那好罢,我鲍某人也是个忠心热忱的武将,今日正逢贼寇进攻,也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会继续死守防线,不让贼寇前进半步,势与长沙城共存亡!”听得对方这般壮志豪言,不自禁地颔首认同,骆秉章赞道:“鲍提督为国为民之心,天地与日月可鉴,本官虽是待罪之身,却仍能行巡抚之职,待退敌之后,本官会上奏朝廷,请皇上嘉奖鲍提督的卫国义举。”
嘴角微微向上扬起,拱了拱手,鲍起豹讪笑道:“那就在此先行谢过了,也拜托巡抚大人在城中稳定军民之心,前线供给也要劳烦您费心了。”点点头,两人好似没有处在先前那般僵持尴尬的局面,鲍起豹转身缓缓离去,自顾自的前往城门处的防线。
火炮纷纷落在坚固的城墙上炸响,城门却依旧纹丝不动,清廷守军时而被弓箭炮弹重伤,时而倾身挥戈退敌。双方交战相持不下,清兵战力弱而多,太平军兵力精却简。萧朝贵站在不远处,眉头许久都不曾舒展开来。
不觉得已然猛攻近半月的工夫,双方尽皆损失惨重,尤其是西王麾下的铁骑,毫无补给支援,战力与士气每况愈下,除了将长沙城外的军队消灭殆尽,便没有半点进展。萧朝贵面对长沙的窘境,径自疏请大营直趋长沙救援。
急奏传入道州大营,天王审阅过后,便着急想去拔队前往。北王韦昌辉却摆手制止此举,劝说道:“西王刚愎自用,如若不稍使其受挫,恐怕今后是恕难听命的。哥哥不必担忧,贵胞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安然脱险,咱们只须待其自归即可。”
皱眉而踌躇不定,负手徘徊于军帐里,洪秀全思量着眼下时局,各方都在用兵作战,太平军的将士早已是统统派往前线战场,自然无法调派空闲队伍前去支援,就连道州城内的士卒,清点算来,也不过三千余老弱之士。
不过萧朝贵所率铁骑是为军中较为强悍的队伍,更何况西王能力卓著超群,如此人才自然是舍不得随意抛弃的。洪秀全询问道:“倘若贵胞有不测,那又为之奈何?再者说来,长沙府是湖南之根本,贵胞已然剿灭城外之兵,只待攻破其最后防线,这长沙城也是唾手可得的。”
摇头轻叹,显然对天王之言不以为意,缓缓地开口解释道:“西王向来勇悍,纵使会有较小的挫败,那清妖不也定敢逼近,贵胞必能脱离困境。至于攻占长沙府,请恕小弟直言,就算是能够攻破,那也会受到清妖围攻的。与其那般局面,还不如忍痛割爱地放弃罢。”
昂首仰望天际,细细思虑过来,倒也稍微觉得有些道理,颔首认同北王建议,索性不去理睬萧朝贵请求救援的急奏,郴州与道州大营竟是许久不曾有动静,任由长沙战局继续胶着下去。
太平军不熟悉长沙的地形状况,萧朝贵也是首次瞧见长沙这般宏伟壮大的城池,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西王具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极其擅长冲锋与奇袭,不过攻坚战却并非其之所长。萧朝贵不清楚城内清军的布防,无法找到城防的弱点,又因一路奔袭,没有带任何攻城的器具,当下也只能胡乱地寻找突破口。
天心阁建于长沙城内东南角方向,碧瓦飞檐,朱梁画栋,看上去甚是壮丽。萧朝贵手持西洋望远镜,站在高处驻足远眺,观察着长沙城周遭的环境。忽地余光瞥见这番建筑,偏于城池边缘地带,好似城门一般,不由得暗自好奇,怔怔出神。
半晌过后,萧朝贵喃喃自语:“原来怎得没发现有这个去处,如若派遣大军进攻这里,势必能够达到出其不意之效。”念头打定于心,颔首思虑着作战策略,旋即萧朝贵下令道:“全军向城东南靠拢,争取在太阳落山前,攻下那个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