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文基早已平躺在床上,身上披盖着被子,仿佛进入了酣睡一般。
这一觉,文基俨然睡得十分沉实,小雨前来请过中餐晚餐两次,但都被燕灵以“相公累了正睡得香”给打发去了。
燕灵自己也是什么都吃不下,肚子总觉得饱饱的一直坐在床边,一会儿理弄文基的鬓发,一会儿替他压压盖被,一会儿又怔怔地注视着,眼里心里都是脉脉的爱意。
古语说“秀色可餐”,或许此时此刻对燕灵来说,是“相公可餐”吧。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
燕灵坐了大半日,也到了该上床歇息的时候了。
小化乖巧得很,服侍燕灵卸妆洗漱后,便早早放下内室门帘,自去外室钻入了自己的小小被窝,搂着小棉絮枕头大睡起来。
燕灵又静坐片刻,才解衣、脱鞋,上床,吹灯,小心翼翼地仰睡在文基内侧。
黑暗之中,燕灵睁大吊稍眼,安静地聆听着文基均匀的呼吸声,心房砰砰直跳,极想和心上人叙叙这阔别半载的心里话儿,却又怕打扰他好睡。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内心芳波荡漾,便将右手试探性地悄悄碰触文基的左手。
悄悄碰触了几下,忽然感觉到文基微微握住了自己的右手,燕灵不禁芳心一颤,情不自禁地侧身依偎着文基,将左手轻轻扪在他的胸口,柔声柔语道:“相公……你醒了?”
“嗯。”
“相公,对不起哦,是我打扰了相公好睡。”
“没有,灵儿没有打扰我好睡,是我一直都没有睡着。”文基自躺上床后,就一直没有睡着,佯装熟睡不过是给燕灵缓缓压,也给自己一点时间来思考如何化解父亲和燕灵的纠结。
燕灵又怯怯懦懦问道:“那相公是不是一直在生我的气,所以这才一直没有睡着?”
“有点儿,老爷向来都看重儿女,你怎么能把你师父送的偈语告诉老爷,还说出不想生小宝的话?”
“当时老爷十分生气,我害怕得厉害,就老老实实地把心里的想法全都说出来了。”
“我临走时、就曾经把话再三叮嘱过你,现在你倒好,把老爷气得卧病不起。”文基伸出右手轻轻握住燕灵搭在胸口的左手,口上虽在问责,动作却在安慰。
燕灵伤感无奈道:“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自从相公出门以后,我看见老爷每日心事重重的,头发胡须都白了许多,这心里也很是难受。去年冬至日,从朝天洞拜祖回来以后,老爷就叫小雨姐来问问我有没有怀小宝的事(正像相公说的那样,老爷是真的很想抱孙子呢),我为了让老爷心情好上一些,就撒谎说怀了小宝了。
其实……其实我也想……也想给老爷添一个孙子,好让他老人家每天都快快乐乐的,这就去了一趟黎山,想请师父给一个双全法:我既能生小宝,给老爷添快乐,又能修道成仙,与相公永远在一起。结果没有见着师父,之后送我回来的山神大叔也再没有捎来师父的信,这双全法肯定是没有指望了,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相公出门的时候曾说‘少则几日多则半月就会回来’,我便暗想:假装怀小宝就假装怀小宝呗,只要相公回来了就可以想办法解决了。可是一等相公不会来,二等相公不会来,一直等了好几个月相公还是没有回来,我这心里真的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呢。最叫人担惊受怕的是怀小宝竟然要变大肚子,我为了不让老爷起疑心,只好用个小棉絮枕头冒充肚子变大了,最后还是一不小心给老爷发现了,气得病倒了。”
“我知道灵儿也是一片好心好意,但不管怎么说,没有怀小宝就是没有怀小宝,何必假装怀小宝欺骗老爷。”
“我这不是想安慰老爷嘛,谁叫相公你不早早回来呢?如果相公你早早回来了,我哪里用得着假装大肚子?如果我不假装大肚子,老爷哪里会发现什么小棉絮枕头?老爷不发现什么小棉絮枕头,哪里用得着气得病倒?现在他老人家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都怪相公你。“
“好好好……都怪我,不怪灵儿。”文基也知燕灵心中十分委屈,便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适才自己说将妖道困在土地庙里未尝不也是撒谎。
燕灵闻说,颇得慰籍,撒娇道:“当然都怪相公,谁叫相公说少则几日多则半月就会回来,结果却叫人家等了足足半年。”
“唉……我也想早早回来啊,但发生了意外之事,这才半年未归。”
“发生了什么意外之事?”
“这事说起来话长,但都已经过去了,再说出来反而叫灵儿白白担忧,就不说它了吧。”文基怕给燕灵白添烦恼,因此不想说出自己在度朔山被困结界半载的事情。
燕灵体贴道:“相公不想说,我也就不多问了,只要相公平安回来了就好,娘的‘魂魄’救回来没?”
“没有。”
“那…那…那相公不是还要去救娘的‘魂魄’?”
“嗯,一定是要去救娘的‘魂魄’的,不救回娘的‘魂魄’,我心不安,父亲也不会安心,白天给父亲请安时,他老人家就很生气,催着我赶紧去救回娘的‘魂魄’。”
“那……那相公几时走?”
“应该很快就要走吧,明日早上我们去老爷那里请罪,一切遵从他老人家的意思。”
“我……我不要相公再离开我!”燕灵突然好想哭,没想到文基刚刚回家又要离她而去,心里顿生万般不舍,左臂紧紧缠住文基,仿佛一松手臂,自己的相公就不翼而飞。
“孩子话。”文基摩挲燕灵的酥臂,给以温柔的抚慰。
“我也知道说的是孩子话,怎么可能不救回娘的‘魂魄’呢?可是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灵儿不要担心,这次我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我也希望相公很快就会回来,从此以后再也不让相公离开我了。”
“嗯,我答应灵儿,很快就会回来,从此以后再不与灵儿分开。”文基感受到燕灵的娇躯在微微发抖,那是因为害怕失去心爱之人而产生的反应,生怕再继续说下去会让燕灵更觉不安,遂将她搂偎在怀里道,“灵儿,天也不早了,我们睡吧,明日一大早我们便去给老爷请罪,请求他老人家原谅我们。只有他老人家和灵儿和解了,我这里才能实心踏地的去救回娘的‘魂魄’。”
“嗯,我听相公的。”燕灵紧偎在文基腋窝里,仿佛唯有如此才感觉安全。
二人再不言语,亲昵相拥而睡。
文基已具有极高的“文修”道行,早已超过坐怀不乱的境界,而燕灵也有较高的修道觉悟,并且一直想修炼成仙,与文基作天长地久的夫妻。
因此二人都发乎情,而止于礼,默默感受这一份纯洁而奇美的爱情。
譬如清泉之流于玉石,譬如白云之浮于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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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早,天气晴暖。
谭府庭院里四处飘荡着阵阵花木的清香。
文基和燕灵早早来给公映请罪,小化跟随左右,也是一副极谨然的样子。
二人来到公映卧室前,先请小雨报了安,然后在小雨的引领下,进入了内室。
但见公映和被躺靠在床上,精神稍有好转,气色却仍不甚佳。
文基心里一阵难过,同燕灵、小化跪倒在床前,行叩头礼:
“孩儿文基给父亲叩安。”
“儿媳燕灵给父亲叩安。”
“丫头小化给老爷叩安。”
公映微微侧首,观看三人一眼:“都起来吧。”
“是。”文基口内应着,却并未起身,燕灵和小化自也不敢动弹。
文基长跪诚恳道:“昨日孩儿一回来就令父亲生气,心里很是不安,也不敢再过来打扰父亲,今日一早就给父亲请罪来了,孩儿有什么错,请父亲尽管责罚。”
“你没有错,不必请罪,为父昨日是一时心急才迁怒了你。”
“谢父亲恕罪。”文基叩谢道,“昨晚孩儿已经问清楚灵儿气倒父亲的事情,也将她好好训斥了一顿,今早便带她一起来给父亲请罪。孩儿出门半载,万万没有想到灵儿竟然惹下了这么大的祸,这都是她幼稚单纯,不懂世事所造成的,恳请父亲看在早逝的岳父岳母的份上,原谅灵儿这一回。”
“请父亲原谅灵儿这一回。”燕灵嗫嚅认错。
公映保持大度道:“灵儿假装怀小宝,为父虽然当时气倒,但后来也知道她是出于一片好意,这些日来心里已经释然多了,你二人自不必记在心上。”
“是,谢父亲恕罪。”文基燕灵同时叩谢。
小化也跟着叩首道:“谢老爷原谅少夫人。”
“这事暂且放下不提,现在家里有更困难的事正等着解决,既然你二人都在这里,为父不妨对你二人说说,毕竟这份家业不久就要交给你二人打理了。”
“父亲请说。”文基恭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