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祥公听罢大怒,浓眉吊起,瞪眼喝道:“我看你们几个受了伤,便准备带到庄上医治一番,不料竟干出这等畜生事来!”
吴公宝等人早吓得惊慌不迭,自思逃不脱一顿毒打,便纷纷揖手告饶:“小的们已是知错,请老爷开恩则个。”
鳌祥公捋虬髯,低喝道:“今日且饶过你们,从今往后、切不可再胡作非为。若下次遇见,便不是今日这般客气!”
说过,鳌祥公即唤几个流氓帮闲向美娘道歉认错。几个混儿帮闲无可奈何,都向美娘点头作揖,道歉认错。
美娘知道鳌祥公乃是一位厚道的长者,便不再言语了,扶着老妪上了车。鳌祥公辄让了座,抱着青藤去前辕坐定。
仆人胡三抖响马鞭,马车吱扭吱扭启动,沿华阳河河堤,直奔谭家庄而来。
不多时已到了谭府,胡三勒停了马车。
鳌祥公跳下车来,吩咐仆人把吴公宝等人扶入府中,又客气地邀请美娘等三人入府晚食。
美娘已耽误许多时间,夜晚酒坊的生意还要张罗,便匆匆辞谢,沿村中道路回酒坊而去。
青藤却似与鳌祥公极其投缘,吵闹不走。老妪无奈,便留了下来。胡三自引马车从侧门进去了。
此时,公映早已迎出门来,对鳌祥公报道:“木料的事,孩儿已与四家木号掌柜约定,准备在八月二十三日放排下河。”
鳌祥公点了点头,问道:“自家的木排准备得如何了?”
“过两日便准备妥当了。”公映回答道,“不过近日听说:华阳河四十里外的芦花荡内,新出现一伙强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附近的人家都吓得搬走了。这放排下河的事还得父亲拿定主意。”
“果然有强盗啊!我在回路上也听人说过。”鳌祥公道,“但放排出山,只有这一条水路,我看还是多备些银两,再请些壮丁,以防万一。”
“是,孩儿正有这个想法。”公映应道。
二人说着那话,已同老妪、青藤进入府中去了。
******
鳌祥公自幼略习武术和医术,寻常的跌打损伤也可以治好它个七八分。在大厅内为吴公宝等人清洗包扎伤口之后,便吩咐仆人酒菜鱼饭的招待了一桌,最后命胡三安排了他们的住宿。
几个混儿帮闲大吃大喝过后,就大大咧咧地进入厢房睡觉过夜。
候世成入府之时,偶尔听见鳌祥公与公映的对话,知道吴公宝与那芦花荡的强盗有些关系,因此好说歹说,请吴公宝为鳌祥公讨个人情。
殊不料吴公宝把候世成臭骂了一顿,一说吃的不过寻常酒饭;二说那芦花荡杨彪手下七八十兄弟正打饥荒;三说郡县里的张监司三番五次催讨孝敬银子,杨彪早就盯上了这上游的木号商家,谁还敢去多管闲事?
候世成本以为江湖上行走的俱是些义气之人,却不料竟都是些忘恩负义的歹徒,便气乎乎一甩袖子,出了厢房,回家去。
转过院角,刚要上大厅前的鹅卵石道,猛然就被人撞了个仰面八叉,候世成抬眼一看,竟是青藤哩!旁厢立着鳌祥公和老妪,原是晚饭招待已毕,鳌祥公正送二人出厅。
候世成慌忙爬将起来,向鳌祥公施礼,缩头缩脑道:“鳌祥公:听说府上这几日就要放排下河,可是真有此事?”
“不错。你问此事作甚?”鳌祥公道。
“世成听了些口风,还请鳌祥公听世成一句劝:这趟木排千万不可下河。”
“为何?”
“听说华阳河下游芦花荡里,正有一伙强盗紧盯着上游的木号呢。”
“这消息,我早已知道。”鳌祥公淡然道,“我已与那买家定了约期,便是刀山火海,也是要走这一趟的!”
“可是……那芦花荡内有七八十号强盗呐!鳌祥公此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竟然有这么多强盗?”鳌祥公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倒凶险了。看来:还须再多备些银子,再顾上几名武师。”
候世成虽是破落户,但良心不曾坏透,见鳌祥公言语决绝,势在必行,料想再劝也是无益,于是叹息一声,辞谢而去。
青藤一旁听够多时,此时稚声道:“公公,请武师算我一个,我可以保护你呀!”
“哈哈哈哈……”鳌祥公一阵爽笑,轻抚青藤的小脑袋道,“早听说你有些神力,也会些拳脚,但那一伙人可都是舞刀弄枪的真强盗啊!你年纪还小,若是坏了你,公公可是担当不起啊。”
“对喽,青藤,不许你胡说。”老妪轻斥道,一捏青藤的小手, “快谢过公公请饭,咱们要回家去了。”
青藤被斥,骨碌杏眼,欲言又止,遂同老妪向鳌祥公行礼道别,径出了谭府。
******
回途之中,路过村中五里香酒坊。
但见酒坊内灯火通明,人声喧闹;美娘兀自跑来奔去,忙得不可开交。
青藤天性好奇,欲要进店去看看,却被老妪使力拽将回来。
她只好撇撇小嘴,挽着老妪的胳膊,慢慢地消失在远方稀薄的月色之中。
******
美娘一直忙碌至深夜,等客人全部散去,方才收拾了桌凳,打了烊,回房歇息。
自那日方庆隐离去,忽忽之间又过了三五日,美娘每夜都沉浸在彼此的誓言之中,缱绻万分,难以入眠,实是爱之深思之切也。
今夜,美娘愈加不能入眠。
她痴坐在窗台前,思起白日遭遇,分外难过,倍觉伤心,不禁幽幽咽咽地啼泣起来。泣了许久,也就困倦了,不知不觉趴伏在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闺房内,充满空寂,只有那一盏悄无声息的油灯,把它纤长的影子投映在窗糊纸上,忽晃忽闪,愈显清绝。
不知过了几时,忽然一团红光闪耀,从深邃的夜空中、轻飘飘地落在了美娘的窗台下。
隐隐之中,闻听一阵温柔而深情地呼唤:“美娘……美娘……”
美娘兀自昏睡在迷迷糊糊之间,隐约听见那呼唤声耳畔萦绕,十分熟稔,蓦然间就惊醒过来。
“隐郎?是隐郎吗?”美娘连忙起身,伸手推开窗户,左右张望。
“美娘:是我……”话音未落,一条白影已然飘入房中。
在昏红的灯光下,只见来者长发披肩,剑眉入鬓,肩后红光团团笼护,正是从紫霄宫而来的方庆隐!
“隐郎?果真是你!”美娘又欢喜又惊怕,不禁连退了几步,“你……你才去了几日,为何又来勾我伤心,难道不相信我美娘发的誓吗?”
“美娘:你误会了。”方庆隐柔声道,“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好消息?”美娘一脸惊讶。
“美娘……”方庆隐轻唤一声,放下清虚锏,上前握住美娘的一双纤手,“美娘,我活过来了。”
“你活过来了?”美娘震惊不已。
“是的,我活过来了。”
“谁会相信。莫不是见我伤心,又拿甜言蜜语哄我?”美娘眼含泪光,不敢相信。
“真的,我活过来了。不信,你摸摸我。”方庆隐抓起美娘的双手缓缓地贴在了他的脸上。
美娘仰面凝视,手指轻轻地在方庆隐的脸颊上摸了摸,捏了捏,委实肌肤温润光滑,富有弹性,不似死人之状。
美娘激动万分,泪水滚滚而落,十个手指不停地颤抖起来,上上下下地抚摸着方庆隐。
心脏在跳!
脉搏在跳!
浑身温软!
果然是一个活鲜的大活人哩!
“隐郎,你分明是去了,却怎么……”美娘喜极而泣,紧紧地依偎在方庆隐的怀里,仿佛此刻要与他融化在一起,“隐郎……我这是在做梦吗?”
“美娘,不是做梦,我是实实在在的大活人呵。”方庆隐一手微微揽紧美娘,一手替她揾去泪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美娘亲身经历,怎么会信。”
“美娘:你听我仔细说……”
方庆隐深情地拥抱着美娘,详细地讲叙了入幽冥、破冤案、受地狱刑、上紫霄宫、以及被鸿钧老祖敕封为任府尊主等等诸事。
美娘直听得云里雾里,迷迷糊糊,虽只当神话聊斋,但这大活人站在眼前却是真实不虚哩。
最后,方庆隐道:“我如今奉紫霄宫老祖的法谕,前去幽冥办事,因心里放不下美娘,所以特来一会。”
美娘一听此话,泪珠又吧哒吧哒地掉落下来:“隐郎既然还要去,又何必再来会我。”
“美娘……”方庆隐欲说无词,甚是伤感。
美娘和泪叹道:“左右我是孤单惯了的,虽嫁了隐郎,恩爱半载,却无半点骨肉可依,或许……这就是我美娘的命吧。”
“美娘心地善良,日后自然会有福报。”方庆隐道,“我这便去、找那阎王算账,叫他送你一子。”
“呵呵……”美娘一阵凄笑,笑得泪珠颤落,“我虽信你是什么任府尊主,但那阎王可是好惹的?他怎么会听你的话,送我一个儿子?”
“请美娘相信:庆隐说到做到,一定会替你完成心愿。”方庆隐目露坚毅之光,仿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美娘见了,好生感动,即贴紧方庆隐道:“隐郎是美娘的丈夫,美娘不相信丈夫还会相信谁?隐郎……你看: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安歇吧。”
“这……这……”方庆隐忽然犹豫起来。
“这什么呀?”美娘香腮泛红,娇嗔一声,伸手要替方庆隐宽衣解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