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她与父亲到宋朝觐见,宋朝皇帝以政务繁忙为由,一拖就是半个月。
也就是这半个月,让他们对彼此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心意相通。
蒙绕香卡从与萧炎的交谈中得知,他心中有一位姑娘巾帼英雄,不让须眉。也是因为她,梧桐苑才会建立在雁门山之上。
所以,那一日,当萧炎拉着她的手说,他与杨家姑娘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今他是喜欢她的时候。蒙绕香卡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萧炎的手掌中抽离,并低头说道:“炎哥哥,我在家乡已经定亲了。”
当萧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怔怔望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心抽出良久,它悬在半空进退维谷。心如刀绞,无限酸楚。他知道,宋朝皇帝依旧没有下定决心,让大理成为自己的番邦属国。这样一来,蒙绕香卡不日将启程回到大理国。
这一别,也许就是一生。
那一晚,他们是他们此生共度的最后一晚。也是那一晚,造就了蒙绕香卡的今天。
苗族女子的身上从小变饲养情蛊,当定亲之时便将它下在男方身上,一次来作为彼此的约束。所以,蒙绕香卡的情毒已经放在了阿再的身上。
那一夜,他们喝了许多酒。
不知是夜色迷人,还是酒香沉醉。总之,他们犯下了难以弥补的错误。
云雨自从分散后,人间无路到仙家。但凭魂梦访天涯。
回到大理没多久,蒙绕香卡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下在阿再身上的情蛊出现了反噬。
蒙绕香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知道萧慕铖出生的那日,她的容颜与七十几岁的老妪几乎没有分别。
阿再对她说,只要将孩子拿掉,二人拜堂成亲后,情蛊就会停止反噬。
可蒙绕香卡却十分倔强,她斩钉截铁的说道:“为了这个孩子,我死都不怕,容颜变老又有何惧,早晚都是会有这么一天的。”
她的冥顽不灵触怒了阿再的父亲,这对于他来说是极大的羞辱。
于是,在孩子出生的当晚,他便命人放了一把火想要烧死她们。
她们母子命不该绝,从火场中逃出了生天。
蒙绕香卡带着萧慕铖,凭着记忆找到了梧桐苑。她偷偷的将孩子放到了树林外面,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山谷。
她只是将孩子放在了梧桐苑外,从始至终她都没有露面。
那张脸她自己看了都厌烦,路人看了都害怕,她又怎么会让萧炎见到。
从那一刻起,她和萧炎山高水长,各自安好。
蒙绕香卡并不准备将萧慕铖的身世来历告诉他,只是向将这个阔别多年的儿子多留在身边几日,多看儿子几眼。
此生,于愿足矣。
所以,当她知道妙颜对萧慕铖动了心思的时候,并没有责怪她。
甚至心中是有些高兴的。
如果他们能两情相悦,过些年再将暮雀门交到妙颜手中,那么这所有的事情便可两全其美。
只可惜,这些都是蒙绕香卡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妙颜的确对萧慕铖有情,可是萧慕铖的心里却只有一个木南浔。
之后连着两天,萧慕铖依旧是空手而归。眼瞧着他们在暮雀门已经耽搁五六日了,而今又被这个难题困住。萧慕铖实在烦躁的很,可是有好不到什么办法来打破这个僵局。
就当他在屋内抓耳挠腮,不知所措的时候,妙颜出现在了他的房中。
妙颜看着萧慕铖急躁的样子,坐下后轻笑了一声道:“怎么?着急了?”
萧慕铖看了她一眼,冷嘲热讽道:“哎呀,看见你我就想起来两句话,不知哪一句用在你身上合适。”
“那两句?”
“一句是贵客临门;另外一句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自己选一个吧!”说着,萧慕铖斜眼横了妙颜一眼,看向别处。
妙颜一愣,随即冷笑一声说道:“那我把来意和你说了之后,你自己选一个送给我。”
萧慕铖稍加思索后道:“那你说说,小爷我听听。到时候,给你选一个最贴切的。”
妙颜低头想了片刻,说道:“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师父对你们,尤其对你青眼有加。他老人家没有孩子,如若你肯认他做义母,我想眼前的这些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萧慕铖听了之后,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大叫到:“你们暮雀门除了抢银子还抢儿子啊!娘还能随便认呢!”说着,对妙颜连打带拽的拖出了屋子,说道:“你啊!就是那无事不来的夜猫子,快请出去吧!”说罢便关上房门。
妙颜有些迷惘,依照她萧慕铖的了解,对方是会答应的啊!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呢!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要说了解萧慕铖,除了他自己的老爹之外,就数他的师妹木南荨了。
事情本身对于萧慕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只不过妙颜这样直来直往的沟通并不适合他。与萧慕铖这个人沟通,必须慢慢引导,徐徐渐进。这一点,谁也比不过木南荨。
所以,晚饭过后,萧慕铖就将今日妙颜和自己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木南荨。木南荨听后笑道:“我觉得,这是个法子。如此一来,不仅得到了人家掌门的轻功绝学,又能找回欧阳山庄的银子。一举两得啊!而且,这个义母很大程度上也只是名义上的。我们离开了墓群门估计以后很难有机会再回来了。”
萧慕铖哼唧了一会,讷讷的说道:“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只不过让她这么一说,总感觉怪怪的。”
木南荨翻了个白眼,冷笑了几声说道:“只是让你认义母干娘,又不是逼着你娶媳妇。师父师娘都不在身边,你做出这许多姿态,露出一副立贞洁牌坊的模样给谁瞧呢!”
“嘿嘿……你还别说!妙颜要是说他们家掌门招姑爷,我还就答应了呢我!”
木南荨听到他这样说,又联想到这些日子他和妙颜眼神之间的互动,心里就蹿火。抬起便是一脚,直接将萧慕铖屁股下面的凳子踹到。
萧慕铖也没有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于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顺势坐在了地上。
木南荨紧接着站起来说道:“明日我就自己回梧桐苑去。你爱给人家当儿子就当儿子,爱当姑爷就当姑爷,谁稀罕啊!”说罢,转身便往外走。
萧慕铖本是开玩笑,可一见木南荨真的急了,便赶紧起身追到门口拦住她说:“师妹,师妹,好荨儿!我是和你说笑的!”说着,他捧起木南荨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说道:“我这可心里,除了爹娘就是你。你摸摸,它是为你跳的!”
木南荨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手掌心下那建壮的身躯羞红了脸。于是,她使劲抽出了自己的手,一边打开门离开,一边说:“油嘴滑舌,人家掌门怎么会看上你做儿子!赶紧休息吧!明天陪你,人干娘去!”说着,一转身,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暮雀门这些日子,因为萧慕铖和木南浔两个人的到来,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欢乐和人间气息。之前的暮雀门极其清冷,上前门徒却没有一个敢随意说笑。到是不是因为这里不许说笑,而是因为掌门每日里寡言少语、不苟言笑。除了盯着她们练功之外,大多数时间都会将自己在房间里,练字、打坐。如果,师父不主动出门,是没有人敢去叫的。
而今不同了,月娘和师父整日里都会说说笑笑的。同门姐们相互吵嘴打架,都比以前理直气壮地多。大家都在想,如果这样的日子能这样一直下去该多好。
所以,暮雀门中的大多数门徒,是喜欢萧慕铖和木南荨两个人的。有了他们在,这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丰富多彩了许多。
相比之下,自从萧慕铖和木南荨走后,梧桐苑便彻底安静了下来。平时这两个孩子在身边的时候,萧炎觉得十分闹腾,希望能清静清静。
可是如今两个月不到,他就已经开始想念这两个孩子了。整日里提心吊胆,现在只希望他们能平安的早日归来。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
子时,夜深人静。每到这个时候,萧炎总会在雁门山顶的悬壶瀑布旁打坐。
这十五年来,萧炎度过了无数个难以入眠的雨夜。
他总是会在这样的夜晚,出现许多关于蒙绕香卡的幻觉。
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当年他中蛊毒的那个夜晚,蒙绕香卡偷偷地趴在自己的门边,一声声的唤着自己。尤其是萧慕铖刚刚被送到梧桐苑的那些日子,他总是能出现这样的幻觉。
萧炎整日里的精神恍惚,无精打采,尤其是听到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时,他更是悲从心中起。那段时间,梧桐苑都是高俊在替他打理着。虽然,梧桐苑有乳母、下人还有萧炎这个亲爹一起照顾萧慕铖,但是他却始终面黄肌瘦,眼中无神,每到深夜都会啼哭不止。
眼见着这孩子马上就要到一岁了,却依旧毫无生气。梧桐苑为了他h遍请名医,也不见好转。就在这一筹莫展之时,周湄来到了梧桐苑。
周湄是见真门主周列的独女,更是祝由术的唯一传人。
那手鬼门十三针的绝学更是出神入化,梧桐苑众人十分钦佩。
原来,萧慕铖在出生之时受到了惊吓,才会导致他深夜啼哭,食欲不振,面黄肌瘦,甚至是精神涣散。
而萧炎的主要问题,还是在于自己的内心。他与蒙绕香卡分别后,内心十分悔恨忧伤。
他始终欠蒙绕香卡一个交代,更是欠她一条命。
尤其是在得知,她为自己诞下一子之后,他内心整日都在受着折磨。
由此,萧炎才会引发癔症。若时间久了,就会导致疯癫,
幸好,在这一切还没有造成严重后果的时候,周湄来到了梧桐苑。
早在见真门的时候,萧炎和周湄就有婚约。他一直认为,自己被逐出师门之后,师妹一定会另择佳婿。可谁知,她却认死理,说什么都不同意周列为她安排夫婿。
后来,周列逼迫的越来越近,她一气之下偷偷溜出了见真门。更是在一路打探之下,找到了梧桐苑。萧慕铖需要一个母亲来照顾,梧桐苑更需要一个女主人来料理家务。于是,他们二人便成了名义上的夫妻。
他与周湄相濡以沫,却与蒙绕香卡相忘于江湖。
转眼十数载,那臭小子已长成玉树临风的俊朗少年。他一直都在竭尽全力的呵护、弥补这个儿子,萧炎要做他一辈子坚实的背景。让他一生快意江湖,杀伐决断无所畏惧,人生顺遂喜乐无忧。
深夜的悬壶瀑布,声如奔雷,澎湃咆哮。
眼瞧着过了白露便是中秋,而这两个孩子毫无音信。他派人在伏凌山之下日夜守候,却始终不见他们下来。
就在前几日,欧阳山庄来信说,朝廷又要打仗了,想问一问寻找丢失银两之事是否有了结果。
萧炎心里清楚,如果银子再找不回来,这件事情将无法隐瞒,朝廷知道后便不可善终。
所以,梧桐苑替欧阳山庄垫上了这笔银子。
西边的李继迁因为得到了辽国的支持,这些年蠢蠢欲动,肆无忌惮。前几日竟然率领军队攻打清远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势如破竹。辽国没有消停,西边又起战乱。
萧炎估计,这清远军不是李继迁的对手,兵败是迟早的事情。他只希望,萧慕铖和木南荨两个人能尽快的平安归来。
这些年来,边疆的百姓时常受到战乱侵袭,整日里提心吊胆,怨声载道。萧炎希望,这样的日子早些过去。
国家边疆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武林之中的侠客义士,才会有一个逍遥、自在的江湖。
悬壶瀑布波澜壮阔的轰鸣声在午夜的山谷间回荡,站在这雁门山之上极目远眺便可望见雁门关之上守城的将士。
世之不显,厥犹翼翼。思皇多士,生此王国。
萧炎在梧桐苑整日盼着他们回来,而蒙绕香卡这边却想方设法的让他们尽量多留几日。因为她知道,萧慕铖自此一去便是山高水长。她们母子二人,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
其实,让萧慕铖认蒙绕香卡做义母这件事情,根本就是韩伏月和妙颜两个人商议的。
他们觉得,如果事情进行的顺利这个结果是极妙的。
义母将欧阳山庄的银子作为见面礼送给义子,顺理成章;暮雀门的轻功举世无双,义母调教义子更是理所应当。
有了这层关系,就巧妙地将蒙绕香卡和萧慕铖父子轻易地绑在了一起。
从此,了却了蒙绕香卡的夙愿,她不再孤单。
于是,在韩伏月的极力撮合下,蒙绕香卡将萧慕铖收作义子。
这一来,萧慕铖和木南荨留在暮雀门整整将近两个月。
每日当萧慕铖和暮雀门弟子一起练功时,木南荨就会陪着蒙绕香卡和韩伏月说话。逐渐她和暮雀门的这几个姑娘熟络起来,一起喝茶,一起聊天。
她们常年在外行走江湖,所见所闻新奇百怪。木南荨最喜欢听她们说起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什么无头鬼入室偷盗,采花淫贼误入义庄,七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
可是,木南荨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比如,师哥最近格外喜欢和妙颜聊天。有时候,一聊就是几个时辰。她隐隐的可以感觉到,妙颜钟情于师哥。而暮雀门众人也有意撮合,这让她终日惶惶不安。
这一日是蒙绕香卡的生辰,暮雀门内张灯结彩,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寿宴之上,蒙绕香卡、韩伏月、萧慕铖、木南荨还有以妙颜为首的七大弟子坐在一起,把酒言欢。
忽然,韩伏月指着萧慕铖说道:“小子,今年多大了?”
萧慕铖一愣,随即答道:“还有几个月,就满十六了。”
话音刚落,韩伏月双手拍桌子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后拍着肩膀说道:“年龄也不小了,是时候议亲了。”说着,用手点了点面前的几个姑娘说道:“你看我们掌门的七大弟子,各个标致漂亮。给你挑一个做媳妇如何?”韩伏月突然付下身子,在萧慕铖的耳边说道:“你自己选一个合心意的,我觉得妙颜就不错!”说完,咯咯笑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萧慕铖和在坐的几个姑娘都羞红了脸,确然她们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萧慕铖。但是姑娘家家的,被人当众这样说总是会害羞的。而萧慕铖脸红,除了害羞之外更多的是着急。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木南荨。此时,木南荨就坐在自己身边,抿着嘴斜眼看他,右手的三个手指紧紧地捏着酒杯,仿佛决意要将它捏扁一般,
萧慕铖突然就想起来昨天晚上,师妹一脚踹翻凳子的情形,于是“噌”的一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除却木南荨之外的几个人都有些意外。不知道是因为反对而激动呢,还是因为开心而激动。
“那个,呵呵!圣人有云,好男儿应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我……”萧慕铖说一半才发现,自己说错了啊!所以,后面的话不知道如何继续了。
韩伏月反应最快,捂着嘴笑道:“所以啊,应该先成家!你也是这么认为的是吧!我瞧着,妙颜就不错。你俩也熟悉,就这么着吧!”说着,还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蒙绕香卡。挑眉看着她,心中道:你瞧,若是成了如何谢我啊?
可谁知,萧慕铖“嗖”的一下又坐下了,端起酒杯说道:“我刚才说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婚姻大事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做太草率了!”
“哎!你这小滑头!你义母给你做主,便就是父母之命,我就是你的媒妁之言!怎地,分量不够?”韩伏月急声逼问道。
萧慕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我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我,我是心有所属的!”他说道最后,竟然腼腆起来。他这句话,让一旁始终提心吊胆的木南荨安心了许多。露出了甜美,幸福的微笑。
韩伏月听罢,眼珠在眼眶里打转问道:“心有所属?是谁?”她巡视了一圈,恍然大悟道:“难不成,是你的小师妹?”韩伏月在最后提及木南荨的时候,眼中露出了阴冷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