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把棺材的李老爷子救活时,他瞪着铜铃般的大眼。
出事的时候,他挡在自己面前,义正言辞说,我师父永远不会出错。
三人相伴在外面游医时,过的穷困潦倒时,相伴去瓜棚偷西瓜的时候。
他有了儿子后,给她的信上写的龙飞凤舞的字迹。
以及最后一刻,他紧紧的盯着自己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师父,你等着,我一定会搬来救兵,我一定会救你”时的坚定承诺。
小小的哽咽声,后来变成了绝望的,嘶喊着的嚎啕大哭声。
…………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三当家给自己倒了杯酒,贪婪的闻了下酒杯中的香气,随即遗憾的把它放下,询问着方才去送饭的男人。
男人想到方才那女的如丧考妣的模样,打了个寒颤。
随即连连摇头,“没事,都好着呢,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咱们哥们也没对她动手动脚的。”
三当家啪的一下,把茶杯砸在地上。
“你以为我是聋的?那人哭的跟死了爹似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男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委屈巴巴道,“是那死丫头太贼了,我就被她激了几句,就把实情说出来了,不过,三哥,那人不过就是她个徒弟,死就死呗,她这会知道了,充其量就是哭会,伤心会,不会有别的事的。”
她是什么身份,那男人是什么身份,难不成还会为了他殉情不成?
三当家转着茶杯不言语了,他擦了把冷汗,起身,弓腰把那杯酒递给他,“三哥,距离大哥的刑期也就三四天了,那姑娘的命,也就这几天值钱,您放心,这几日兄弟一定连觉都不睡,仔细盯着那边的情况。”
三当家这才看了他一眼。
冷声说了句,“下不为例。”
“是是是,三哥您教训的是,来,来喝酒……”
三当家推开了面前的酒杯,“这两天都给我警醒些,酒不要沾,咱们公然把人给掳走了,那些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追过来了。
在大哥的事没解决完,谁都不能半途掉链子。
男人不以为意,他觉得三哥就是谨慎过了头,不过这会,不是跟他顶嘴的时候,他叠声道,好好好。
他们平时肆意惯了,道上都是有名气的,大哥一年前被手下的兄弟出卖,被那个叫秦淮的男人给抓了进去,这几日就要问斩了,到时候,他们就带着这个金枝玉叶去劫法场。
来给他们送信的人可是说了,这姑娘跟太后娘娘失散了快二十年,她可金贵着呢。
倒时候手里有这宝贝疙瘩,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
两日已经过去了,柳宓不吃不喝已经整整两日了,她这几日一直在不言不语,可是,她并不是对外界一切都不上心的。
比如说,那些人对自己的看护越来越严了。
应该就快要到那个大日子了吧?
宋丁海,他当时被人砍杀的时候,会不会很疼呢?
当初,当初要是自己不让他去报信,而是让他跟着自己一起,会不会如今的结局就会改写?
他死的时候,是不是,满是对他家里人的歉疚,还有对自己的怨愤?
如果不是她,他就不会死。
如果不认识她,他此时虽然过得平凡,却也能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
她觉得已经哭不出的眼角此时又溢出了泪花来。
外面有锁链的抖动声,也有钥匙插在锁子里的转动声,房门被人打开了,柳宓没往那边投去一个眼神,这次来的人,不是前两日一直给她送饭的。
他将烛火放在她脚边,静静的看了她些许,后来,竟然蹲在地上,给她解开了手腕上的绳子。
“已经绑了你这么久,你活动活动吧。”
柳宓就像是麻木了一般,任由他摆动。
就在那个男人,以为她又会持续下去的时候,柳宓突然坐了起来。
静谧的空气中,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薛丁,宋丁海死了,你知道吗?”5
背对着他的男人,浑身僵硬。
“你认错人了!”高大的身躯,此时竟然有种落荒而逃的慌张感。
“你就当我认错了吧,你能坐下,慢慢的听我说几句话吗?”两天多不吃不喝,又痛苦的大哭,她此时的嗓音早就不复最开始的清脆了。
她粗粗的,沙哑的声音道,“你可能不知道谁是宋丁海吧?那个人,是我跟我另外一个朋友,很好,很重要的人,我跟我另外的一个朋友,年少时初识,从此后,一直是共进退的。”
她说着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了一般,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
“我们以前,很穷,穷到什么程度呢?什么下力气的活都干过,可是我们又是快乐的,因为为了维护我们之间的友谊,以及那些可笑的尊严,互相瞒着彼此……”
“他对你很重要?”被她留下来的那个男人,出声询问。
柳宓点头,虽然她此时的笑容还带着几分飘忽,几分讽刺,可从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以往无数次的那样坚定,“是的,很重要,在当初他为了救我,被人硬生生的砍断了五个手指的时候,就已经在我心头,占了不能动摇的地位了。”
那个高大的男人,此时步伐都僵硬了几分。
他不受控制的朝着她走近了两步。
“……真的?”
“嗯,真的,就算是他后来不择手段,爬上了高位,就算是他曾经背弃了自己的诺言,设计把我们一起创造的心血都毁于一旦,他在我心底的地位,也一直没有动摇过……”
“那,现在呢……”
薛丁重新面对着她,摘开了自己脸上的面罩。
柳宓鼻子越发的酸涩了。
“为什么,为什么真的是你啊!薛丁,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怎么有朝一日会走到这一步的……”
他身上系着的香囊,是自己送给他的,因为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见他脖子手臂上满是蚊虫叮咬的痕迹,所以放了些防蚊虫的药草,他腰上佩带的那个璎珞,是她三年前,亲手给他打的,因为那个人物,只有她才知道是谁。
饶是过了几年,那璎珞已经不似当年鲜艳,可又怎么能瞒得过她的眼?
在他出现的第一次,自己就已经认出了他。
她也想起来,为何当初,秦淮提起他的时候,欲言又止的,想必,那时候秦淮已经知道了他的底细吧?
所以才让她小心他,可是,对方是薛丁啊,是她辜负最多的薛丁啊!
柳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薛丁单膝跪在地上,缓缓的,伸出一只手,试探性的把她抱在怀里。
他仰头这看着那个天窗,眼底也带着湿意。
是啊,是啊,他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哪里出错了呢?
是在他最开始杀了江清鸿的随从时,而后一走了之?
还是他不择手段的进了这个帮派,一路披荆斩棘的爬上了二当家的位置?
又或者说,在得知大当家入狱,他化了身份,投入到阉党手下替他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时?
还是说,当初因为嫉妒,他伙同旁人,把菊花酒的方子泄露,让人坏了原酒的时候?
他做的错事太多了,已经回不了头了。
…………
山下,一行人,正悄悄的往山上的方向走。
夜深人静,山里寂静,他们灭了火把,尽量不打草惊蛇。
一个瘦弱的小兵扛着箭筒,望着遥远的山头,松了口气,继续往上爬。
快了,就快了。
…………
薛丁突然起身,把她脚腕上的绳索砍断,拉着她往外出。
就像是最初相遇的时候,他拉着她,年幼的他们同命运抗衡一般。
可是,俩人脚步还没跨出房门的时候,就被外面的男人,逼退回来了。
三当家嘴角阴鸷,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此时没点表情的男人,嗤嗤的笑了。
“你这丫头也是有本事的,我二哥这么硬心肠的人都能为了你改变主意。”
柳宓想起宋丁海的死,想起了他当初嘴上笑眯眯的答应她,转身就让人去杀了宋定海时,就恨得咬牙切齿的。
“你让开。”
“二哥,我们布局布了大半年,好不容易要成功了,你可不能变卦啊……”他似笑非笑的,可是语气却不似表情那么轻松。
“可是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要用女人来做筹码!”
“女人怎么了?以前我们不是没做过!你她妈就是被你身边的女人蛊惑了,忘了我们当初结拜的誓言,你她妈就不是个玩意!”三当家喊得声嘶力竭。
薛丁不吭声了。
三当家眼神就像是刀子,死死的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果不是那人给我送信,说你今个会背叛我跟大哥,私下想放走这人,我还真被你迷惑了,让你得手了。”
柳宓察觉到,薛丁握着自己的手,越发的用力了。
突然,他浑身的力道一松,也放开了她的手。
他揉揉额头,深吸口气,“你说的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确实是不该被儿女情长绊了脚,明个就是大哥刑期的日子,我确实不该横生枝节。”
“你能想得通最好。”那个三当家,似乎是松了口气,想要去拍他的肩膀。
也就是在这时候,薛丁表情一边,一手飞快的打击掉他从袖口里伸出的匕首,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身形鬼魅的绕到了他身后,挥手一割。
那人捂着脖子,眼睛瞪的老大。
脖子上的热血挥洒了出去,
他想说话,可是喉咙不停的冒着血。
他轰然倒地。
浑身还在痉挛。
薛丁在他身上擦了擦血迹,拉着柳宓的手,大步往外出。
“抱歉,让你看到了我杀人的模样。”
柳宓抿抿嘴,她并不觉得先前那个人死的冤枉,就单单拿他害死了宋丁海来说,这就足以让他再死一百倍了。
夜里的山上景色很好,月亮高高的挂在天穹,地上撒了一地的银辉,她能听到风吹树叶沙沙声,山泉流下时的清澈声,以及远处的狗叫声。
他拉着自己奔跑,柳宓有种错觉,她觉得,不论他做了什么错事,自己都无法恨着他了。
“二当家……”俩人快要跑到寨子口的时候,有人在身后低声喊道。
薛丁身子一怔。
似乎是有人发现了他们。
薛丁不动声色的的扭过了身子,神色自然地跟他交谈着。
那男人似乎很高兴,不过他看到了自己,指着她对薛丁问,“二当家,这个姑娘是谁?以前没在寨子里见过,不会是你相好的吧?”
他们这些人都是过着刀尖上讨生活的日子,说起话来没个顾忌,薛丁没放弃戒备,依旧在跟他周旋着。
就在他们快要出寨子门的时候,有火把亮起,有焦急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声喊起……
“不好了,二当家把三当家杀了,把人质给掳走了!”
尖锐的叫声和着风声传来,原本守门的人的笑意垮了,看着面前的男人,二话不说就抽出腰上挂着的大刀,薛丁叹了口气,随后,手起刀落,那人便瘫倒在地,生死不知。
越来越多的火把跟追逐声从身后传来。
薛丁带着她,已经来不及逃跑。
他把柳宓护在身后,手里挥舞着那把早就沾了血迹的大刀,所到之处,满是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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