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萧公子来了。”书儿轻细的禀告声打破了两人间的冷默气氛,而裴煜的脸色,瞬间暗沉如海。
墨瑶怔了一下,随即起身穿衣,“请他在厅中等候。”她相信萧君逸不是莽撞之人,这般急着赶来,想必应该有事。
“他来做什么?有什么话,这一路上还没说够么?”裴煜眯起了眸子,一字一句,清冷的声音吓得书儿一个哆嗦。
墨瑶动作未停,淡淡睨他一眼,“你问问书儿,我与他,一共说了几句话?”怎么这话听着,就像是在吃醋呢?她于他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这大绵朝,想爬上他裴煜床的女人,还不是多如牛毛?
“那你的意思是,就是没说几句话,也强过我与你夫妻之情,是不是?他不过是救你一次,你至于如此感恩戴德,连心也交了出去?”裴煜完全不顾身后震惊的丫环从人,亦未觉他如今的样子,完全像个讨不到糖吃的孩子,话里有九分醋意是真,一分怒意未知真假。
自与她共寝之后,他早已习惯了拥她入眠,多日不见,他更是身难自持,于是一回来便主动的爬进了她的被窝,一偿思渴,可偏偏她一醒来,便将他给推开,那种不悦和排斥,直让他如同置身冰窖!
他知道,他的冷目讽言相待,以她的性子,只会更加对他疏离。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不明白,明明他已交付了真情,用了心,为何她还是不愿对他敞开心扉?难道就是因为他没有陪去太越山?没有在第一时间救了她?换作是他,同样会将她护在身上,那一箭,他恨不能从萧君逸身上拔了下来插到自己身上!
而此时她初醒慵倦,眸如秋水,乌发如瀑,单薄的绸衣下,隐约可见窈窕的身形……多日的想念在体内汹涌如潮,该死的,他竟然无法将眼光从她身上移开!
不过是一次太越山之行,难道她便不要他了?难道他,就这般的差劲?
墨瑶蹙了蹙眉,沉默未语。裴煜,虽然才十七岁,可他却是个有手腕,头脑清醒,处理果断的将军,为何对着她总是这般的失态?当着这般多人的面,难道就不跌他的面子吗?
沉默许久,她转过身,对上裴煜阴冷的黑眸,缓缓开口,“夫君,你想让我承认什么?还是我说出来,你心里便痛快了?”
“你敢!”裴煜几乎是脱口而出,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椅背,她要是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她确实在乎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他……那他一定杀了她!
“既不让我说,你又问了做甚?”墨瑶慢吞吞地爬下床,瞥到青花搁在床边的艳红色衣裙,忍不住皱了皱眉,这衣饰也太鲜艳了点,转头道,“青花,拿件素点的来。”
“哼!”裴煜冷笑看她转移话题,“你的悦已者就在外面,为何不穿得光鲜点?”
墨瑶皱了皱鼻子,淡淡道,“既是夫君的意思,那就别找了,就这件罢。”
裴煜‘砰’的一声,顺手将身边的小几给击了个粉碎。她这话,算是承认萧君逸是她的悦已者了?
一众丫环等人,瞬时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墨瑶低下头,轻飘飘地瞅了眼一地的碎屑,道,“青花,去唤人来打扫一下,今天是爷爷的寿辰,碎碎平安。”
裴煜气结,死死瞪着她,他就不明白了,怎么她老是这副四两拨千金的态度?为何别人都惧他怕他,而她却是不愠不火?她这副德性,倒是像极了外面那个人!他这里气得肺都要炸了,她居然连眉头都没动一下?该死的,她居然连半点愧疚都没有!难道就因为沛巧?难道沛巧之事,非要他去向她坦白?那他的面子,还不是丢到地上去了?
“爷!”裴十颤巍巍地出现在门口,迈到一半的步子恨不能收回来,抖声道,“老将军问,爷怎地还不去前厅迎客?五部的大人都来了。”
“来了就来了,让他们候着!”裴煜怒喝,眸光冷如冰刺,“滚!”
裴十一抱拳,脚下生烟就跑了,滚就滚,他盼的,可不就是这一个滚字。这些日子,少夫人不在家,他已经受够了,这个滚子,可是他最爱听到的话。
跑到门外,差点撞上裴九,见他拿着个小食盒过来,眼角直抖,想要出声提醒,想想还是忍住了。
裴九不明所以,进了门只见到裴煜的背影,忙恭声道,“爷,你给夫人备的点心……”
裴煜转过身,眯起眼睛,声音平静冷然,“我何时备过点心了?”
裴九挠了挠头,拎在手中的食盒递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之极。爷从宫里回来,未急着回房,悄悄地去忙了好一会才做好的,怎么这会又不认账了?
墨瑶已自顾换好衣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正顺手理着发丝,见此情形,状似无意道,“裴九,既不是爷给我备的,那便是别人了,不过我此时正好饿了,拿来罢。”
裴九见裴煜并未反对,连忙递了上来。点心,可是要趁热吃的好。那可是爷的心意。
墨瑶拈起点心尝了几口,满意地点点头,悠悠道,“裴九,替我谢谢那个人,恩,比裴师傅做得好。”
裴九身子一颤,这才知道,爷和夫人正杠上了。而爷,明显不是少夫人的对手。
裴煜哭笑不得,却只能一脸愤闷地看着她,正要回她几句,却听她又漫不经心道,“夫君,君逸在候着,想必有事找我,你再坐一会,顺便尝尝这点心,等下开了宴,杯酒应酬,怕是没空填肚子,空腹饮酒,伤身体。”
说完便浅浅一笑,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她还知道提醒他杯酒应酬,空腹伤身?裴煜黑眸一眯,轻叩椅背,转身跟了出去。吃她个大头鬼,他被她气得,哪里还有胃口。可她倒是好,吃得那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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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君逸并未候在厅内,却在等在了院中的花圃边,正对着一棵蔷薇树若有所思。他换了一身紫色宴服,腰间是同色系的祥云腰带,微风撩起衣袂,如轻卷舒云,从容而淡薄,竟将那暮色也染亮了几分。
“君逸,”墨瑶脚步停住,轻唤了一声,“找我有事?”
“我来给裴爷爷贺寿,顺带把姚兰花给你送来,这次,莫要再落下了。”萧君逸勾起一抹轻笑,顺手指了指脚下已被他安置好的兰花。
玉色的瓷盆,明红的绸缎,如第一次收到般的细致,墨瑶漾起笑意,“多谢,还好,没丢。”
“我让你看的东西,你可看了?”萧君逸微微一笑,眼角瞄到脸色不善的裴煜跟了出来,眉头一动,淡笑打招呼,“裴兄。”
墨瑶意会地点点头,对青花使了个眼色,轻声道,“莫要给齐衍了,你就交给他罢。”他必是料到她不好处理,才赶了过来,而这般的重视,想必墨家之事已到了紧要关头。
“萧兄伤势可好些了?”裴煜睨了一眼墨瑶和青花的小动作,未动声色,“这一路上,辛苦萧兄了。”
“伤势无妨,裴兄无需挂怀,萍姨之事,本是我份内之事。”萧君逸闲闲笑答,正大光明地接过青花犹豫着递过来的香囊,“上次听闻,少庄主曾亲手绣了一个香囊给瑶儿,这般兄妹情意,倒叫人羡慕,萧某好奇,墨少庄主仅孩童心智,又会绣成何等模样,特地借来看看。”
“哦?那香囊,倒确实精致。”裴煜挑了挑眉,下意识地瞥了眼墨瑶,又道,“我正要去前厅,不妨一起?”这次的太越山之行,他知道墨洵也出现过,难道这香囊有古怪?可为何不听她对自己提起半句?她倒是对萧君逸如此信任?
自然,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墨瑶醒来,一直在房内制造沉默低气压的罪魁祸首,正是他自己。
墨瑶未等两人迈步,已先行一步往院外走去,“书儿,娘让我去哪里等她?”
“回少夫人,前院。”书儿脆脆地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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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将军六十大寿,整整铺了六十桌流水席,整个裴府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虽是大摆宴席,却也并非所有的人都能进得内苑,能够入这承华苑的,不过是六桌贵客,包括裴煜在内的六部重臣,还有裴府一些心腹家将,贵属近亲。
裴老将军红光满面,笑声朗朗,一上来,便意气风发地和一众部将们喝了个满杯。
墨瑶被安排坐在了裴煜身边,她是第一次见到与众人应酬的他,他虽不爱笑,却心思沉稳,淡定自若,处事滴水不漏,而观之众人,对他明显的敬畏多于溜须。十七岁的男子,有这般的城腑和心机,倒是让她十分佩服。
令她略微有点尴尬的是,萧君逸正坐在了她的右首,与右相一起,并排而坐,而萧夫人正一脸和详地拉着她叙话,直夸她是个好媳妇。
好媳妇?墨瑶瞅了眼裴煜,有点心虚。
原本一些家将内眷原本对裴家新妇是商家之女还有些不屑,此时见到萧夫人的态度,竟不得不端正了态度,一个个都低眉恭顺了起来。
墨瑶对此有些好笑,却只能硬着头皮应付着,人的势利,竟是哪个朝代都不曾改变过。却不知裴夫人一直应付着这些人,累也不累?下意识地看向了首座的裴夫人,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日的裴夫人似有心事,原本清婉绝色的面容,此时略显苍白,有些憔悴。
“瑶儿?”裴煜突然转头唤了一声,趁空隙里握了握她的手,“你可是累了?”他这个举动,却是见到对面封文宇对待墨妤的,想来,他也应该如此关心下他的娘子。
墨瑶收回视线,于他突然的关心,有些不自在,“没有,我不喜应酬,你自管你便是。”她已经看到几个部将投来的暧昧眼光,那神情,有不可置信,更有探究。想必此时裴煜的神情与他平时雷厉风行的态度,有明显的差别。他做得有点不太习惯,而她,也同样。
见她神情,裴煜蹙了蹙眉,抬手应付了对面的封尚书,低声道,“等下我陪你回房。”
“啊?”墨瑶手抖了一下,心里一慌,她才不要回房……今日里,他眼里汹涌的占有欲已明显的告诉了她,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她正想着如何拒绝,却听外面哄声一片,伴着丝竹声声,竟已是到了晚宴过半的例行送礼时间,而令众人兴奋的原因,便是那礼物竟是数十名身穿嫩黄衣裙,妩媚俏丽的绝美少女!
“这是?”裴老将军已有了些醉意,指了指那些少女,转头问身边的家将。
“回老将军,那是皇上特地派人送来的,都是宫中秀女。”
皇上送美女给老将军?墨瑶差点喷酒,是想说老将军老当益壮,还是觉得他独身一人,需要些安慰?这些少女既是秀女,应该都是贵家少女罢?这皇上的心思……
“皇上说,赐给裴府,若是爷喜欢,也可收做侧夫人。”管家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是恰好地传了过来。
墨瑶敛起笑容,眼见那些少女们明艳的秋波都飞向了裴煜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只觉得一股悲哀感瞬间涌上了心头。女子,果然堪如草芥,一个侧夫人而已,居然让她们如此地卖力,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身姿,不是自荐枕席,又是什么?
裴煜的俊脸立时黑了下来,勉强应付着众人的笑谈,眉宇间却明显有了一丝厉色。皇上送的女人,自然不能退回,更不能随意怠慢,他却不知,此事又是谁的主意?难道真是躺在病床上的皇上?心里有些焦急,转头看向墨瑶,却见她低头垂眸,依然轻抿着手里的果子酒,嘴角有一丝极淡的微笑。
“瑶儿,这酒……也能醉人。”萧君逸轻咳一声,蹙了蹙眉。他知道,此时她的处境有些难堪,那一众家眷仆妇们,怕是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呢罢?原本此事裴夫人倒可调和一下,可今夜的裴夫人,却像是有些心不在焉。他恨不能立时带她走,可想到那下落不明的公主,只能握紧了拳头,忍了下来。
感觉到他话里的关切和担忧,墨瑶淡淡一笑,朝他投去一个放心的浅笑。她不过是个墨家养女罢了,并无显耀家族为靠山,此时此景,又哪里有她说话的份,而在此年代,她所应该做的,不正是由着夫君去挑选,然后为他安排枕席吗?至于那些爱看笑话的,就由得她们罢,反正过了今日,她与她们,不会有交集。
裴煜眼见两人的互动,冷冷地抿下手里的酒,一瞬间黑眸冷到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