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一路上,马车里除了萧君逸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格外的平静顺利。墨瑶靠在软垫上,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心里是非常担心。他不肯告诉她到底身患什么病,可每日里四儿递上的绢帕却是越来越多,而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他每咳一下,她的心弦都跟着颤了颤。这样压抑的声音,显而是隐忍着痛苦。而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因为这次救她中了毒才会加重了他的病情,来时的路上,他鲜衣怒马,神情隽然,此时,竟是如此的脆弱。
直至到京城前的最后一站,邱镇。墨瑶再也忍不住,瞅着空隙一把拽住了齐衍,将他拎到了旁边,冷声道,“你告诉我,他的病是怎么回事?”
齐衍原想打个哈哈,可对上墨瑶十分严肃而紧张的神情,敷衍之语竟是无法出口,犹豫再三,只是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你当真不知?”墨瑶蹙起眉头,她绝不相信,以齐衍和萧君逸之间的默契和熟稔,竟会不知?
齐衍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正悄悄对他投来警告一瞥的萧君逸,叹气道,“少夫人,属下一定会尽力寻访名医为萧公方治病。”顿了一顿,又道,“他如今风华正茂,尚未娶亲,就是为了意中人,想必也会照顾好自己,少夫人请放心。”
墨瑶闻言一怔,松手不再问,耳后却是有些发热。
“小姐!”青花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想是已经安顿好了厢房,“晚膳已经备好。”
“好。”墨瑶应了一声,经过萧君逸身边时,想要说什么,却是咬唇顿住,转身上楼。
“小姐,四儿问,今个晚上,小姐想用什么点心,是莲子粥还是百合羹?”青花端过一盆热水给墨瑶净手,语气带着些打趣的意味。
墨瑶脸一红,有些窘迫,却也有些心疼。他和她隔着这些众人,一天基本说不上几句话,唯有脉脉相对,偶尔眼神交汇,也是匆忙错开,可每天晚上,他必定会派四儿送些点心前来,名为四儿所做,其实……那味道她一尝便知是出自他手。
这细枝之事,别人不知道,青花又怎会不知?
墨瑶抬眼瞪向青花,有些不自在,“去和四儿说,他这些日子辛苦了,我……没什么胃口。”
“心疼就心疼呗。”青花偏过头,在墨瑶耳边轻嘟了一句,然后飞快地逃出了门。
墨瑶被噎了一下,脸上又是一热,掩饰地将手中热帕放下。可对着满桌的饭菜,想到明天一早回府要面对的大宴,她竟是真的再也提不起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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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十,裴府裴老将军六十大寿。一大清早的,整个府里所有的人几乎都里里外外的忙了起来,采办的,接礼的,请人的,催客的,各司其责,谨然有序。
墨瑶回府之时,裴府整个府门口已停满了熙熙攘攘的各色华贵马车。管家正带着几位资深的管事在门口热络地迎接宾客,恭贺声,道喜声,奉迎声,不绝于耳。
眼尖的裴十倏地纵身跃到了车前,抱拳急急道,“恭迎少夫人回府,爷……去宫里了,请少夫人先行休息。”
墨瑶微微颌首,回头看向马车里的萧君逸,“我先回去了,你,保重身子。”
萧君逸淡淡地睨了一眼裴十,道,“裴爷爷大寿,我晚上会来,此时先回府整顿一下,你注意,去看下那个香囊。”
香囊?墨瑶蹙了蹙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指墨洵所送的香囊。她确实要去看一下,倒是提醒了她。
“那,还有一个,是不是要物归原主?”墨瑶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自然,这个,指的是萧君逸所送。
萧君逸脸色一变,眸子微微地眯了起来,半晌,却是掩唇轻咳了两声,轻声道,“我已受了三苦,难道,还要再加一苦?这病痛之苦,大师必是算得漏了。”
“少夫人,萧公子的身子,已不能再受刺激。”齐衍闲闲地跟了一句。
闻得三苦,加上齐衍此言,墨瑶逃也似的下了车,不还就不还罢。至于裴煜……应该没有那么小气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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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拜祭归来,墨瑶在管事的带领下从侧门进了府,一路上丫环仆从们都十分忙碌,府里摆设一新,一派喜气。
裴十跟在旁边,几次欲言又止。
“说吧,有什么事?”墨瑶蹙眉,转身停住脚步。
“回少夫人,爷说,请少夫人回府后到莫离居等他。”
“待我先洗去一路风尘。”墨瑶淡淡地应了一句。皇上那里的事情,还没有忙完吗?这个时辰,他也该从宫里回来了,也不管她是否劳累,就先命令她去见他,还真是让她有点不舒服。当她是养的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不知道宫里事务是如何的繁忙,紧张,但她却非常清楚,于裴煜而言,她真的,只是一个永远的附属品。
“夫人说,请少夫人先行休息,待晚宴开始时,再来唤夫人。”锦秋苑内,伶俐的两个丫头早已备好了热水。
墨瑶环眼四顾,房中摆设未动,纤尘不染,显然是每日精心打扫。裴夫人……待她可谓无微不至了。
轻叹了口气,将自己浸在水里,任蒙蒙的热意一点点散尽身上的倦累,心里却是酸甜交织,百味杂陈。不知是为裴夫人的贴心爱护,萧君逸的深情不倦,还是……那裴煜的霸道别扭。
忽而又想起了临下马车前萧君逸的关照,宝儿,宝儿的那句将错就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坚持他的大业,还是继续做错事?她相信他不会害她,可是,心底的不安感,却是那么的强烈。
直泡了大半个时辰,仍是没有理出个头绪。墨瑶软软地从水里爬了出来,将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唤青花将妆奁拿来。
银色的香囊,上面是个偌大的洵字,里面空无一物,并无特别。
她忽然想起,裴煜曾翻看过一次香囊,那他有没有看到什么?
执起香囊到鼻边嗅了嗅,那是一股极淡的梨花香,如同宝儿身上的味道,却又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
“青花。”墨瑶迟疑了一会,唤过青花,“你来闻闻,这味道,可有什么不对?”
青花凑了过来,使劲地嗅了嗅,“有点像公子身上的味道,怎么了,小姐?”她不明白了,这小姐怎地想起来睹物思人了?“你是不是,想公子了?”
墨瑶白了她一眼。琢磨着是不是要让找轻明他们来验证一下,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宝儿所送,若真是有什么问题……她不想伤了宝儿,这却是找谁合适?
“青花,你抽空把这个香囊送给齐衍,”思忖良久,还是交给齐衍比较放心,至少,他应该不会擅自做了伤害宝儿的事。
“记住,莫让别人知道。”
青花见墨瑶神色凝重,忙认真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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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申时,墨瑶才迷迷糊糊地睡醒,挪了挪身子,想要伸个懒腰,却被揽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
心下一惊,忙推了开来,却在抬头时,对上了一双阴沉冷酷的双眸。
裴煜冷着脸,薄唇紧抿,眼底闪过一丝受伤之色,“你倒是说说看,天赐良缘,可比得上他的恋恋不忘?”
她居然,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墨瑶低下头,垂睫不语。她不想骗自己。自然,也不想骗他。
良久,没有得到任何答案。裴煜眼神渐渐黯然,眼底那隐约的一处光亮也渐渐熄灭。
静默的空气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他动作迅速地穿戴好衣衫,坐到了木椅上。
“你心里是谁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我裴家的少夫人,请你,也要记清楚,莫要做个不守妇道之人!”讥诮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他冷冷地睨着她,嘴角弯起了一道嘲弄的弧度。“今晚是爷爷的寿宴,我暂且,先放过你!”
墨瑶紧紧抓着被褥,心里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