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惊了马?几个丫头狐疑相视,墨瑶心下却已透亮。齐衍与萧君逸之间处处透着熟悉,像是多年老友。他们为何如此熟悉她不知道,可她却很清楚,齐衍,无非,是想为萧君逸多添些英雄救美的机会。
这几天来,已让不得不正视萧君逸对她的感情。此情绝非一朝一夕,更非虚情假意。幼时八岁以前,那不是真正的她,那便不谈,可是,在西o山庄,病中赠暖的他……那一曲与君知,能将她所改的曲调揉到那般融合的地步,想必是对她极为了解,亦是她的知音人。
一直以为宝儿是最为亲近之人,却不知,亲近之人终是欺瞒,而一直未曾露面的他,却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暗中守护。
公主府,送她雪离露的人,是他,那一曲与君知,触动了心弦的,是他,而生死关头将她护在怀里的人,也是他……为她受伤为她中毒的他,连太子召唤也未予理会,宁愿陪在她身边,去拜祭萍姨。他完全可以先回京中安抚太子,养伤息病,再换个时间去拜祭,这般的坚持,不过是因为她罢了。她又怎会,连这点也不明白?
可这一切为她所做,他并未宣扬半分,他做得那般理所当然,未求半分回报。犹记得,他曾问过一句,良缘天定,可比得上他的恋恋不忘?
可比得上?相对于裴煜的别扭霸道,答案已是毋庸置疑。只不过,弦弹有音,心思,她却只能搁在肚子里。
直至太越山下,墨瑶没再和萧君逸说过一句话。两人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这份微妙若有若无,几个丫头没看出来,齐衍却是尽收了眼底。
他曾经非常好奇,能够让某人牵挂了那么多年守身如玉的一个女子会是怎样的人,可每次问起,都被他不动如山地挡了回来。如今,他却已是彻底明白。他也曾问过某人,权势富贵在身,阁中美女闺秀如云,又为何那般固执?如他这般及时行乐,有何不好?某人的答案,至今让他感叹:因为心里有了那样的一个人,所以其他的人,就成了将就。
他知道,以某人的性情,绝不是一个愿意将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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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延着些细雨,墨瑶下车之时天已放晴,碧空如洗。她抬头便看到了那矗立在山峦叠翠下的墓园,两周皆是巍然苍劲的松树,青绿的树叶上正泛着些新鲜的雨水,看上去肃穆而安详。
她一步步走到墓前,拂裙跪在青石墓碑前,久久未语。
初秋的清风不经意间拭过,带着些许苍凉之意,正如她此时的心情,半边荒芜,半边葱翠。抬袖拭了拭眼角,却再也忍不住抑制多时的泪水。她觅了多日的温暖,却始终觉得离自己遥不可及,盼想的茶暖墨香,也只是镜中水月,而这离奇复杂的身世,终是锁住了她淡然往闲的心。
她心里有太多的话想要说,却不知要从何说起。萍姨,可谓是她唯一的亲人,但为了那个金凤令,竟然多年后尸骨不寒……虽然温婉已遭到报应,可她心里却依然十分沉重。因为那块小小的令牌而对萍姨造成的伤害,对她命运的主宰,何时才是尽头?
世人皆道她有金凤令,可以挟天子以获荣宠,可她却非常清楚,这金凤令,若真交了出来,那她,便是死路一条。
她选择了顺势而为,嫁到裴府。可是如今,明明她已为人妇,此时来陪她祭尊亲人的,却不是她的夫君。她的夫君――裴煜将军,永远也不会真正属于她。她知道他亦不愿,也不想,可是,她却能肯定,若是有一天,君要他休她,杀她,他一定会去做。
她曾尝试努力,去经营这段天赐良缘,却悲哀地发现,于他来说,自己永远只是也只能是个小女子,动心可以,宠爱可以,倾爱,却是绝不可能。
她可以体谅他,理解他。可是,他毕竟是国之重臣,在这君主□□的时代,他前程似锦,风光无限,而她,对他的包容又在何时会是个尽头?
萧君逸缓步上前,伸手想要扶她,却在伸到一半时停住,转身自青花手中接过元宝纸钱,一点点地递到烛盆里烧成灰烬。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墨瑶,她素衣如雪,静跪无语却泪盈于睫。一行清泪,顺着脸庞缓缓滑下,直至脚下的兰花草上,莹然如露。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她。却原来,她并非永远淡然,她只是,将一切藏在了心里。
他轻叹口气,右手执香,在她身边跪下,认真谨然地叩头三拜,声音低缓却清晰,“萍姨,逸儿带瑶儿来给你上香,请你保佑瑶儿,此生幸福。”即使他不幸福,也要让她幸福。
青花心里惊然,这萧公子,对萍姨所行的,居然是子婿之礼,亲朋只会左手执香,而他,却是右手执香……他竟然,以小姐夫婿的身份在上香?还好,小姐并未看到……可是姑爷那里,很快就会知道了罢?
同样,身边的书儿和画儿也看到了,两人相视一眼,默默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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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半边鲜红的太阳升起,一片金光染下松林,青花忍不住上前唤起了墨瑶。
“君逸,谢谢你。”墨瑶起身,脸上泪痕早已风干,她转头凝向身边的萧君逸,叹了口气。这墓园的方位布置,一看便是精心安排――她又欠了他一次。
“萍姨救了我的性命。”萧君逸弯下身,替她拂去裙裾上的几叶青草。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像是已经做了多次一般,“瑶儿,小时候的你,总是摔倒。我明明比你高,却又总觉得自己一直蹲在你面前,矮了半分。”
“你看那边,窦家村的樱花林还在,只可惜,此时不是花期,可想去看看?”他伸手指了指山脚南边,眼里隐隐有一丝期待。
墨瑶点点头,不忍拂他的意,那是她初来这个世界的地方,睁开眼便是一片灿烂的樱花林,她倒确实是有些怀念了。
两人刚刚转身,却见那山脚下远远地走来两人,为首之人衣袂翩翩,丰神俊朗,一袭杏色的衣衫纤尘不染,而他身后之人,蓝衣劲装,面无表情。
那两人行至马车前便被侍卫拦住了脚步,杏衫男子神情有些不耐,抬眸看了过来,那一双灿如星辰的眸子,紧紧地凝住墨瑶,似在等她开口。
“墨洵?”萧君逸微微蹙眉,转眸看向墨瑶,“他怎会在此?”
墨瑶摇了摇头,对身边的轻明吩咐,“让他们过来。”她又哪里知道,怎会在这里见到宝儿,自西o山庄一别,已近两月,他的伤势想必已经恢复,却不知那场洞房之变,对他可有什么影响?她下意识地朝他点了点头,却见那双原本纯澈灿烂的眼眸,此时,如凝住了霜一般的冷然,绝决。
他的神情举止,已不再是以前的‘痴傻’。他一步步向她走来,那浅浅的梨花香越来越近,明明那么熟悉的气息,此时却又让她觉得是那般的陌生。
“瑶儿,”墨洵的眸子如染上了一层薄雾般暗沉,他像是没有看到萧君逸,只微笑着走到墨瑶面前站定,声音中带着些愉悦,“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我等了你两天了。”
“你……伤势可好了?”墨瑶缓缓开口,她还有些不太习惯与如此冷静,‘正常’的宝儿交流,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墨洵缓缓点头,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她身后的众人,眸中冷光一闪而过,“我要和你单独说话。”
墨瑶怔了一下,略有犹豫。此处都是高手,单独,想必也是没有秘密,却不知宝儿这一句,却是何意?
萧君逸抬眸向齐衍使了个眼色,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护在墨瑶面前,低声道,“瑶儿,他的武功,深不可测,我不同意。”言下之意,若是离得远了,墨洵完全可以掳了她走。
墨瑶略有惊讶,却是微微一笑,“宝儿,君逸不是外人,不妨一起,去窦家村坐坐?”她心下有点苦涩,这么多年,这般亲近的一个人,她居然不知道他身怀绝世武功,能在轻明、轻扬,还有众多人面前将她带走,那是怎样的身手?就算裴煜在此,也未尝是他对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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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家村。
一间青砖小院,如八年前般,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整个屋子里,收拾得窗明几净,不染尘埃。
“君逸,此处是你派人收拾?”
“我……”萧君逸点了点头,略有一丝不自在,“知道近日你要来,我先派人来整理了下。”其实,他又怎能告诉她,这些年来,他都未曾真正的远离,只盼着有朝一日,她如离开时般,突然回来。
墨瑶心下有些酸涩,别过头唤过墨洵,“坐吧,你怎会来这里?”
“你出府的当日我便知道了,裴府少夫人出行拜祭,这般大的事,想不知道,也不容易。”墨洵勾了勾唇,靠在门边,若有所思。
他原以为裴煜与她是郎才女貌,夫唱妇随。却不料,此时站在她身边的萧君逸,竟会与她如此协调自然。两人皆是一身素白衣衫,却和谐得如同画中眷侣,神态微笑,默契非常。
“宝儿,你找我……可是有事?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告诉我。”墨瑶蹙了蹙眉,与萧君逸相视一眼。她不明白为何宝儿话中带着这般的嘲讽,与那日在石室中拼命救她的他,似是成了两个人。
墨洵沉默了一会,眼神淡淡地掠过她的腰际,“我想问你,若是没有嫁去裴府,你是否愿意,做我的妻?”
“宝儿!没有如果。”墨瑶回答得有些艰涩。是的,她会嫁给他,可是她无法想象,与她同床共枕的他,再那样的装痴扮纯……一旦知道了他欺瞒了她八年,她必定会绝然离开。可是,他已选择了放手,此时再问,又有何意义?
墨洵用力地闭了闭眼,唇角溢上一丝苦笑,“我来,是见你一面,”他就知道,她已是不会再给她任何希望,“我想告诉你,做过的事,已无法挽回,我只能将错就错。”
语毕,他转身大步离开,步伐急促沧然。
白杨张了张嘴,迟疑了一会,道,“四小姐,公子送给你的香囊,为何不见你带?”说完便随后匆匆离去。
“我……”墨瑶默然,她又怎能裴煜的眼皮子底下戴那个?以裴煜的脾气,没有扔了,已经不错了。
可是,什么叫将错就错?如坠云里雾里,她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祥之感。
萧君逸凝向墨洵离去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