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之时,秋初的南风里隐有清新的麦香气息,连绵的稻田里,时见劳作忙碌的村民,欢笑嬉闹的孩童,不时的,更有些身形高大的狼狗在田埂间撒欢奔跑,惊起鸟虫腾翅。
忽然间,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过官道,带起一阵风尘,也晃起了田间村民孩童们惊羡的眼光。
那马车有六匹英姿飒飙的骏马开道,神勇威武,威风凛凛。马车后,紧紧跟着数十名清一色的玄衣侍卫,鲜马亮剑,整齐威严。
马车流苏精致,蓝幔轻垂。一名白衣男子不紧不慢地护在车边,素衣如雪,气质清淡却又似透着倨傲。他凝向马车之时,那如星辰般的眸子,明明冷然,却又透着温润,柔情似水。
墨瑶靠车帘边,看着窗外和乐安详的景致,只觉心情也随之渐渐的放松愉悦。如果可以,她太想太想,隐居逸世,怡然度日。
“小姐。”青花见她心情似好,忙从暗格里拿了些点心出来,“用些早膳吧,昨个晚上到现在,你都没吃什么东西。”
墨瑶摇摇头,“也不知前面路可颠簸,不吃了。等下吐了麻烦。”据她所知,去往太越山之路,除了这官道,还需经过些僻径,这马车短途坐坐也就罢了,坐久了,难保不晕车。
“东西可带齐了?”她原本想等裴煜一起去太越山上坟,如今突然决定独自上路,确实有些匆忙。
青花脸色有些复杂,“银两是带得够了,东西……萧公子都备好了。”她却没有想到,那萧公子居然连小姐的喜好掌握得如此清楚。她随手翻了翻,几乎每样,都是为小姐精心而备。若是姑爷,能对小姐有这一半的上心,那小姐的日子,该多美满?
墨瑶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正对上萧君逸绵似春水的眼神,心里一颤,忙低下了头。她已是裴煜之妻,而她与萧君逸之间,或许,错就错在没有早些遇上。
马车行至一个山坳口停下,车外响起萧君逸清润的声音,“瑶儿,在此歇息一下,等下便直接去邱镇,一路上便不再停了。”
墨瑶正坐在车上颠得难受,听闻此言,忙扶着青花下了车,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山花开得正艳,姹紫嫣红,袅起一阵清香,沁人心脾。
林间草木葱翠欲滴,有几颗参天古树被栏腰而断,而几只不知名的鸟雀正栖在上面休憩。墨瑶却是想起了当初自西o山庄回门时的遇刺,那天,似乎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雨天泥地里,血流成河。
心有余悸之余,她想到了那天裴煜的负伤相救,萧君逸的雨中赠帕,还有她的皇帝舅舅。而为今之时,有萧君逸在侧,她又是裴府之人,想必太子和四皇子不至于来为难了她。她只愿,这一路去拜祭萍姨,别再添了什么乱子。
正出神间,却被青花轻轻地拽了拽袖子。
“瑶儿,可累?”萧君逸将手中马缰递给身后侍卫,转身走了过来。眼神在她微肿的指尖上顿了顿。
“还好。”墨瑶回过神,笑了笑,“这一路上,要辛苦你了。”
萧君逸微微一笑,莹亮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别的的神采,“瑶儿,你知道,萍姨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是理所当然要去的。”
墨瑶怔了怔,垂睫未语。没有了八岁以前记忆的她,此时,竟让她觉得缺了些什么。
见她沉默,萧君逸未以为意,转头对身后的侍卫吩咐了一句,“小四,去将绿豆汤端来。”
小四跑得飞快,不一会,便小心地捧了一个精致的小食盒过来。
墨瑶默默地接过,抬手轻抿了一口,入口清滑,浓淡适宜,隐有一股淡淡的莲子清香在内,却是她最为钟爱的口味。
青花看了一眼墨瑶的神情,便知这汤,是对了她的胃口。小姐不好奢侈,不喜荤腥,却对常用的清淡茶点颇为挑剔。至此,她不由仔细地打量了下萧君逸,这位萧公子,也太玄乎了罢?能搞定小姐的胃口?
“少夫人,这汤可还对您胃口?”几人沉默,却是萧君逸身后的侍卫小四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
“不错,萧府的厨子,想必也是个心思巧妙之人。”墨瑶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小四缩了缩脑袋,又挺起了胸膛,语气自豪,“那是我家公子做的!”
墨瑶怔然。抬眸看向萧君逸,却见他正静静地负手而立,并不尴尬,脸上笑容依旧柔和,“我是闲人,爱做些闲事。碰巧对了瑶儿的胃口,倒是值得了。”
青花呶呶嘴,明显不信。而小四却是在萧君逸警告的眼神下欲言又止。他家公子闲吗?忙得都没空看大夫的人,还叫闲?公子一早得知这裴少夫人要走,便急急的进了厨房,思来想去,做了这么一道简单的备着。虽然没花多少工夫,却是用尽了心思的。他跟了公子这么多年,何时见过公子如此用心对一个女子?只可惜在,已经嫁了人了。
萧君逸不再多言,这整个队伍里,多数都是裴府侍卫。他对她的好,只能点到为止,他已不想,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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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暮之后,队伍歇在了邱镇上的云来客栈里。墨瑶算了算,从京城去太越山,来回需十日,倒是正好可以赶上裴老将军的寿宴。她虽对裴煜失望,可已为人孙媳,这礼数上的事,她还是需要做到。老将军的寿辰之礼,她却是还没有想好该准备什么。
对着窗外的细月想了半天,决定还是绣幅祝寿图罢。松鹤延年,图个意境。但愿老爷子不会嫌弃。
夜风微醺,皓空纯净。
客栈厢房虽然整齐,烛火却略嫌暗沉,不及府中的明亮。
“小姐,要不还是奴婢来绣吧?”青花忍不住开口。小姐近日越发的沉默,这手昨夜才受了伤,这会的,哪里还能再绣这么复杂的东西。
墨瑶摇了摇头,抬起有些酸涩的眼,对着红肿的指头叹了口气。都是她自己不好,居然如此控制不住情绪,生生的拿它来出气,弹了一整晚的琴。为了裴煜,那样的一个人,又是否值得?这整整一天,知道她离府,他却没有赶来相陪,更是没有派个侍卫来传上半句话。让她不得有些心寒。或许,在他眼里,给萍姨上坟,根本就算不上件事。
她曾想好好的去争取一份可以长相守的爱情,她也相信裴煜对她是动了情。可是,这一份良缘天定,究竟是否能地久天长?而她迈出了一半的步伐,又是否能收得回?
为何她总觉得,裴煜与她之间,隔着山水重重,烟雾渺渺?
一阵幽微的萧音,缓缓随风飘来。如微风拭过嫩叶,又似流水般细腻绵长,丝丝缕缕,婉转低沉,扣人心弦。
墨瑶一怔,忍不住起身披衣推门而出。这曲子她非常熟悉,也是她在西o山庄时,最喜欢弹的曲子,名曰,《与君知》。而之所以让她心跳加快急为觅音的,却是因为吹弹之人,竟然同她一样,改了其中几个符调……
清风月影,树影斑驳。
院中苍翠的松树下,萧君逸正闲闲而立。他手执玉箫,神情迷离,那一地如水的月色,也难掩他绝世的风华。
墨瑶定定地立在廊下,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那一年,西o山庄久染风寒之时,她曾依稀也听到了这一曲与君知。那时,她疑为幻觉。此时,那梦境,却似是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