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雪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带着两个相貌平平的贴身丫鬟, 不顾主人的再三挽留, 坚持乘上了回家的马车。
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要大些的丫鬟在她坐上马车后,有些愁眉苦脸地望着她道:“小姐,真的不等大公子了吗?夫人可是说了,要您和大公子一起回家的。”
“不等了!他在前院和他那群狐朋狗友玩得乐不思蜀,又怎知我这个做妹妹的, 在后院里受了多少的委屈!”罗雪娇咬着下唇,一边说,一边用力将马车帘子给甩了下来。
两个丫鬟拗不过她这个做主子的, 尽管满心担忧,但到底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思,也跟着坐上了马车。
“为什么她们说话就那么的不留口德呢?我承认我自己长得一点都不好看, 但是……但是她们也不该……不该当着我的面就……就……她们真的是太过分了!”脸上蒙着一层厚厚面纱的罗雪娇用只有她和两个丫鬟才能够听得到的哭腔自言自语着, 晶莹剔透的泪水不停的从她的眼眶里汹涌而出。
两个丫鬟被她哭得揪心,手足无措地在一旁劝她收泪,谁知道, 她却哭得更伤心了。
就在两人六神无主之际, 哭得浑身直抽搐的罗雪娇也不知道瞧见了什么, 突然哑着嗓音道:“车夫!停车!车夫!停车!”
外面赶车的车夫闻言, 赶忙“吁”的一声,驱使着两匹专门用来拉车的驽马, 把车停了下来。
罗雪娇不等车夫给她拿脚凳,直接掀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一溜烟扎进人群中,不见了。
两个丫鬟被罗雪娇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惊得脸色都绿了。
“小姐!别!您别……”她们也仿佛火烧屁股一样地从坐垫上弹起来,急忙忙地也跟着往下跳——因为太过着急的缘故,两人的脑袋还狠狠地撞到了一起,可却没人有那个闲工夫喊疼。
因为罗雪娇的母亲,也就是她们罗府的当家夫人是个性格严厉到苛刻的人,如果小姐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了问题,她们就算拿自己的小命去赔,夫人都嫌不够。
罗雪娇的脸是由于罗夫人的粗心大意,才被滚烫的热水烫伤的。
自知害了女儿一辈子的罗夫人就差没把这排行最末的小女儿娇纵到天上去。
也正因为如此,让罗雪娇从小就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格。
是以,她根本就不可能去顾及两个丫鬟的感受。
她一跳下马车后,就径自来到了她在马车上看中的目标所在地。
一个琳琅满目的货郎担。
虽然罗雪娇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面纱,看不出真容,但货郎依然从她穿的衣物和头上、身上戴的珠宝首饰,察觉到了她的身份并不一般。
脸上笑容下意识带上了几分讨好的货郎问罗雪娇要点什么。
罗雪娇绷着一张脸,直接伸出一根纤细白嫩的葱指戳着货郎担挑杠上的那幅美人画道:“我要这个!”
“这个?”货郎的眼神下意识地顺着罗雪娇的动作,也落到了那美人画上。
这是一幅非常出色的仕女画,画上的女子面若皎月,美目盼兮,任谁瞧了,都很难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
货郎不知道罗雪娇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也会喜欢这个,但是这却并不妨碍他狮子大开口,狠狠地敲眼前这千金小姐一笔。
“姑娘好眼光,这画可不是一般的美人画,它能够让人变美的!”货郎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门道。“让……让人变美?!”罗雪娇的瞳孔猛地就是一缩。
尽管她知道货郎这话很可能是随便胡诌出来骗她的,但是她心里仍旧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了几分激动和渴盼之情。
如果……
她是说如果……
如果这幅画真的如货郎所说的能够变美……
罗雪娇望向仕女画的眼神,不自觉地又多出了几分渴望之意。
货郎在和罗雪娇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都有意无意的盯着罗雪娇的面部表情细瞧,如今见她激动成这个模样,如何不知这涉世未深的千金小姐已经入了自己的套!
想到马上就有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入账的货郎不动声色地在担子后面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借着疼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勉强变得淡定一点后,才继续道:“姑娘,这画确实能够让人变美!而且是美若天仙的那种美!”货郎用一种充满蛊惑意味的眼神望着罗雪娇说道。
“可以让人变美,我信你才有鬼呢!以前我怎么从没听人说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宝贝!”罗雪娇虽然被自己的母亲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却并非那等会被人哄骗得团团转的傻瓜,“再说了,就算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宝贝,它也不会落到你一个小货郎的手里啊!”
“姑娘,您真是慧眼如炬,”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汗津津的货郎先是恭维了罗雪娇一句,然后才继续故弄玄虚得的说道:“像这样的宝贝,确实不是像小的这样的泥腿子能够享有的,所以,小的才会遵从画中仙的意见,把她带出来寻找她的有缘人。”
“她的有缘人?”罗雪娇明知道自己不该上货郎的当,但是她却抗拒不了对方的诱惑。
“是啊,她的有缘人,”货郎满脸依依不舍地重复,“大概是在三年多以前吧,小的去府城进货,意外在一座小庙里捡到了这幅画,小的见画中人委实貌美……尽管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这画给带了回来。”
虽然货郎并没有把他到底在异想天开些什么说给罗雪娇听,但是罗雪娇自己依然想明白了。
毕竟少女怀春,罗雪娇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年纪,自然也会对这一方面的事情产生兴趣,甚至充满探究的渴望。
“谁知道小的把美人画带回来后,居然整夜整夜的开始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几乎每一个梦里,都会出现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她反反复复的告诉我,让我去带她找她的有缘人,还说她的有缘人会在集市上一眼相中她,并且给予我足够的报酬……”
货郎唉声叹气的抹眼泪。
“虽然她不停的在梦里叮嘱小的,但是小的一直都不肯如她的意……因为小的实在是不舍得和她分开……谁曾想,昨晚她在小的梦里,却突然换了一副腔调,口口声声的说:如果小的再不放她走,她也只能施展非常手段了!”
货郎明显深谙说书之道,即便罗雪娇在他面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但依然在不知不觉间入了迷。
“小的本不以为意,觉得她就算再有本事,也只是在小的梦里吓唬一下小的,结果今儿个一大早,小的起床……小的起床……”货郎似模似样的发起抖来。
“起床?起床怎么了?”罗雪娇一迭声地追问道。
“结果今儿一大早,小的起床发现……发现小的家里养的几只鸡全死啦!”
“全……全死了?”这回轮到罗雪娇结巴了。
“是啊,全死了!”货郎满脸心有余悸地说:“小的吓坏了!哪里还敢耽误,连忙紧赶慢赶得把她挂到挑担上带出来了!哪晓得……小的挑担还没放下半刻钟呢,姑娘您就过来了,还一眼就相中了这幅画!您说!您不是这画中仙的有缘人,还能谁是这画中仙的有缘人?”
罗雪娇的眼睛因为货郎的话变得锃光瓦亮了。
只见她咬着牙,瞪视着货郎,一字一顿道:“我劝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我就算让我父兄掘地三尺,也会把你给揪出来大卸八块!”
货郎被罗雪娇吓得打了个寒噤。
不过此刻整颗心已经彻底被贪欲填满的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姑娘您可真会说笑,我又没吃熊心豹子胆,怎么敢骗您这样的千金小姐呢!”
“哼!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罗雪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主动踮着脚尖将货郎担上的美人画给取了下来叠好塞袖袋里,“多少钱?”
“姑娘,您看着给就好,”后背已经全部湿透的货郎笑得一脸憨厚的说:“画中仙说了,您心里有数。”
“我心里当然有数!”罗雪娇微微抬起下巴,转了转被阳光照耀的闪闪发亮的杏核眼,直接从自己腰间垂着的荷包里倒出好几个金光闪闪的锞子来,“这些你觉得够不够?!”
“够!够!当然够!”货郎激动地整个人都差点没休克过去。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在破庙里随手捡到的一张画像居然……居然能够赚到好几个只有大户人家才会随手拿来做打赏玩意儿的金锞子!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算是银货两讫了!”此时已经听到丫鬟在后面喊的罗雪娇将手中花生形状的金锞子随手扔在货郎担上,转头循着丫鬟的声音找过去了。
按理说,货郎担距离罗雪娇刚才乘坐的马车并不远,两个丫鬟没道理直到现在才找到这边来。
不过,罗雪娇现在所站的货郎担前面正好有民间手艺人在变戏法,一大堆的百姓在围着观看,再加上罗雪娇又长得和她的名字一样娇小,所以两个丫鬟也是废了老鼻子的劲儿,才总算是找到了她。
“小……呼呼……小姐……您……您可真的是吓坏我们了……”两个丫鬟气喘吁吁地小跑到罗雪娇面前,一边一个地攥住罗雪娇的胳膊,生怕自己再一个错眼,对方又不见了。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的罗雪娇撇了撇嘴角,也不挣脱她们的钳制,就这么心不在焉的跟着她们重新坐上了回罗府的马车。
罗雪娇他们回府的时候,罗夫人正在骂比她们只先回来一步的长子,“……你说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会为了自个儿玩的开心,把自己的亲妹妹给弄丢掉?罗志诚!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你有什么好失望的!你女儿长得那么丑,就算走丢了又怎样?谁会看上她?!”被母亲骂了个狗血喷头的罗志诚终于忍不住了,扭曲着脸大声嚷嚷道:“当初害她毁容的人是你不是我,你愿意让她骑在你头上为所欲为是你的事,不代表我也愿意!不代表家里其他人也愿意!”
丈夫在外任职,自己带着几个孩子留在老家侍奉公婆的罗夫人平时在除罗雪娇以外的子女面前向来说一不二的很,如今还是头回被长子顶撞的她脸色铁青地随手捞起雕花案几上用来做摆设的鸡毛掸子,就要朝着长子的身上狠抽过来。
岂料,她身形刚动,眼角余光就瞥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娇小身影。
“娇娇……”她满脸忐忑地望着小女儿,攥着鸡毛掸子的手,也不自觉地有些微微发抖起来。
要知道,在这世上,再没有谁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更了解自己女儿对长子所说的那番话,有多敏感了。
听说妹妹无故跑出好友府上,就再没了消息的罗家长子罗志诚在听到母亲的呼唤后,下意识扭头,然后,他整个人也僵凝住了。
心里仿佛破了个大洞的罗雪娇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半晌,然后在母亲罗夫人充满焦急的呼唤声中,头也不回地绕过了罗府的小花园和池塘,径直冲进自己所住的院落里去了。
她院子里正在做针线活的丫鬟们被她这来势汹汹的模样给吓坏了,如同鹌鹑一样地站起身,浑身瑟瑟发抖地对她行礼。
罗雪娇满脸讥诮地从她们那虽然平凡却完好无损的面容上扫过,直接一股脑儿扑入自己寝卧里的大床上,反翘着脚尖把房门给重重蹬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