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洪的案子进行的并不顺利,开始一口咬定是误会,自己只是碰巧去了普光寺,刚好撞上刑部人员搜查而已。后来在窦无宽的严刑逼问下,承受不住方才又改了口,说是昨夜有人飞镖入信,内书自己为官历年的违法之事,邀于普光寺面谈商议,否则便要上书朝廷已达圣听。自己万般无奈之下,才迫不得已按时前往见面,说来说去,终究不肯承认与霍连有任何勾结。
桓帝不悦之下,曾问朝臣:“为何此人被当场抓了现行,却总是死撑不认?反倒顾左右而言他,甚至不惜抖出昔年丑事转移视听。”
群臣不敢妄加议论,最后还是右丞相慕毓藻出列答话,“通敌乃是死罪,朝中大员若只是贪污受贿,或者其他轻微罪状,未必足以论死,多半只是抄家贬官没收财产,最终可得一条性命存活,二者不可等同而论。”
桓帝冷笑道:“朝中原有重金赎命的旧例,所以这些人都不怕犯事,以为只要出几个银子就能息事,想得倒美!朕今儿就改改规矩,凡贪污一定数目以上皆处死!”说着下旨,“阮洪其罪已近定论,岂容他以别的事混淆视听?既然他承认为官不清,那么必有罪状,立刻对其历年历任官任彻查,朕要严办!”
刑部大小官员忙得一团热火朝天,阮洪的罪状一项一项罗列出来,正在人仰马翻之际,后宫里又出了一件大事----安和公主、福亲王之生母董太妃,因进来身体发福,各种轻重病症不一偶犯,于十六月圆之夜薨逝懿慈宫中。
太妃董氏----在先明帝时尊号熹妃,在当时诸位后妃中资历最老,育有一子一女,因不得先帝欢心而长年无宠。昔日年轻气盛、性子骄扬,与先帝诸妃皆有不少摩擦,与今时太后亦有不和,幸得其女安和公主时常规劝,方才收敛脾性,加之太后少有计较,未曾有意恃宠与之为难,乃得以享受荣华富贵至今。
自先帝驾崩后,太后待诸位太妃颇为优厚,凡子女在外有府邸者,皆可不定期出宫外养散心。董太妃经常辗转安和公主府、福亲王府静养,原是众太妃最为艳羡之处,然因她原本体形微丰,在外不免更加无所拘束、饮食无忌,每每懒怠行动,平素好吃甜烂之食,久而久之,终致富贵之病染身不去。
董太妃突然逝去,安和公主、福亲王皆是悲痛不已。安和公主曾与驸马商议,欲为生母上折子请封德太妃,不料驸马婉拒,于是便央胞弟福亲王入宫面奏。福亲王红着眼圈行完礼,哽咽道:“昔日母妃侍奉父皇数十年,其间未尝有过一次位分荣升,今日已去,盼能够以贵、淑、德、贤四妃之尊厚葬,不为别的,只为葬礼上能够风光一些,也算是为人子女的一点孝心。”
“二哥言辞如此感人肺腑,令朕感同身受。”桓帝赐了座椅与他,沉吟道:“只是此事还得经过司礼监、宗庙来办,由他们列述董母妃生平功过,再上折请辞,朕才好依照祖宗的立法办事。”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亦是规矩,福亲王自然也无可挑剔,犹豫了半晌,叩道:“此时全仗皇上恩典做主,臣在此先行拜谢了。”
桓帝起身相扶,“二哥,快起来罢。”
待福亲王走后,桓帝便起驾到懿慈宫请安,与太后说了此事,太后闻言悠悠道:“方才你长姊刚走,已经在母后面前哭了半日,原来是一边去了一个,两边都不落下。”
桓帝问道:“母后可曾答应了长姊?”
太后微微摇头,又问:“你呢?这件事情你怎么想、怎么看?”
殿内并无外人,桓帝便直截了当回道:“董母妃侍奉父皇数十年是不假,可是她的脾气谁人不知?儿子亦从未听过,董母妃有何德行出众之处,非要强辞言其有德,只怕司礼监的人也要头疼,只是她做为长辈,如今逝去也不便多说是非。”略微沉吟,“儿子觉得不必太过较真,全当是给长姊、二哥一个人情,依了他们,免得伤了大家和气。”
“母后倒是想给他们一个人情。”太后叹气,自侧旁拿出一叠褐皮信封,“可是,你瞧瞧这些----”厚厚的一沓,至少也有七、八封信左右。
桓帝一一抽出查看,竟然全是弹劾安和公主罪行的密信,诸如强占民田、私自修筑别院,或是仗势欺人之类,连福亲王也有牵连,不由吃惊道:“这么多事,朕怎么从来不曾听闻?”
“你当然不曾听闻,母后也是才知道。”太后明眸微睐,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凌厉之色,“安和驸马是什么人?福亲王是什么人?朝堂上又有多少人与之交好?这些小民的冤屈怎么递得上来,又怎么能够上达天听?你舅舅收到这些密信,原本想要给你,但想着他们是你的长兄长姐,怕你为难,所以先过来问了一下。”
桓帝抿着嘴唇静了一瞬,沉声道:“长姊这是做什么?偌大的安和公主府还不够她住的?强占民田不说,别院还修了两、三座之多,她再这么修下去,那不是比朕的皇宫都要大了。”
“若只是浪费些银子也罢了。”太后抽出其中一封信来,指与皇帝,“你瞧这里面的几件大事,都是他人办成的,若是你长姊没给什么好处,人家凭什么为她卖力?与官员们来往如此密切,不是结交朋党又是什么?为人君者,最要警惕防范这种事情。否则朝中势力分成几个朋党,互相攻击生事不说,你夹在中间也要为难,到时候连半个称心如意的臣子都没有!”
桓帝颔首道:“儿子明白,会私下暗暗处理此事。”
“这事急不得,你慢慢稳妥处理罢。”太后转动着手上的沉香珠串,一粒一粒滑过指尖,“他们姐弟俩口口声声只为葬礼风光,那么便特例双份厚葬,至于荣升德太妃一事,暂且从缓。待母后千秋百岁之时,宗庙的人自然会上折加封谥号,其余的太妃也会跟着荣升,到那时再追封董氏为德太妃罢。”
桓帝插话道:“母后,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来。”
“不要紧的。”太后淡笑,“不过是说说而已,何必当真?”
桓帝听出些微浅淡感伤,心中诧异,抬眸看向太后的时候,人已经起身走到了碧纱窗前,正是桃李芳菲之际,明媚春光反衬在她姣好的脸上,照得容色愈发炫目。像是与窗外景致溶在了一起,声音也变得愈发轻柔,“但凡是人,焉能真的有不死之身?母后若是去了,也就不用再忍受这一日一日的思念,那些未曾走完的缘分,留待来世再续不也是很好吗?”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恋恋牵挂,一阵清风掠过,几片粉色花瓣不胜风力无声飘落,她绽出微笑道:“你父皇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也会高兴的。”
----纵使桓帝年少不曾经历深刻□□,但也仍能感受到母亲的忧伤缠绵,犹如连绵不绝的永恒流水,虽然遇石即分、遇阻即停,但却是无论如何也斩不断的。
太后并不是一个容易沉溺哀伤的人,或者说是不愿太多表露出来,片刻便恢复了如常神色,转身淡声道:“说太远了,还是先把董太妃的事定下来。”
“嗯。”桓帝收回了心神,想了想道:“儿子有一点不明白,母后既然不介意追封董太妃位分,又何必等到许久之后?如此一来,只怕长姊未必肯领情呢。”
“她不领情?”太后冷笑,“由不得她领不领情!你长姊心太急、手也太长,母后就是要告诉她,朝堂的事还轮不到她来干涉!她若是真的安分谦和的话,就应当心怀感恩之情,平时行事也该有所收敛,这才当得起‘安和’二字。不然的话,那便是乱臣贼子所为了。”
桓帝沉默了一阵,起身道:“这些信儿子拿回去看看,会安排妥当人下去查的。”
太后颔首道:“目前只怕还查不出要紧的来,你心里有个数就行。”
安和公主乃先帝之长女,昔日在宫中依附太后平安度日,甚为交好,因此得以下嫁吏部侍郎陈廷俊为妻。先帝驾崩以后,安和公主便荣升为长公主之尊,驸马陈廷俊也是朝廷要员,加之还有一位亲王同母胞弟,其权势不可谓不大。即便是先仁襄皇后诞育的金公主,都要逊其几分,故而才会有先时当街打闹一案,也不过是为出昔年倍受压制之怨罢了。
对于安和、金两位公主姐姐,同样都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一个锋芒太露、一个胸无城府,凭心而论,桓帝实则一个也不喜欢。不过是看在同出一父,又都年长自己,所以面上也还算客气谦和,自然谈不上什么真情真意。
桓帝正在琢磨该如何下旨,太后又道:“这种得罪人不讨好的事,不消你办,免得你夹在姐姐、兄长间为难,便以母后的懿旨传下去罢。”
太后懿旨一下,安和公主便有再多不满也只得忍下。再说已经恩旨双份厚葬,又承诺了将来一定追封位分,纵使她再伶牙俐齿,此时也不能牢骚一言半语了。
不过说到底,安和公主心中终究还是不痛快的。此时恰逢阮洪一案吵得热闹,诸项贪污受贿、渎职罪证陆续查出,不日就要开审,照例朝廷会指定官员协助刑部,以方便回禀皇帝案情进展,并且以示严明公正。安和公主便与驸马提议,劝说道:“这是皇上亲政后的第一个大案子,必定十分重视,你何不上折请求主审?”
陈廷俊却不同意,“听说阮洪升任大理寺卿,全仰仗着太后娘娘提拔,想来多少有些情面在里头,我们何必去淌这一趟混水?”
“那又怎样?”安和公主冷笑,“阮洪这件案子,不正说明太后娘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么?”
“寅歆----”陈廷俊见妻子固执,于是柔声用了闺房中的称呼,“我知道因为太妃谥号一事,你心里对太后娘娘有芥蒂。可是太后娘娘虽然为人和善,但并不是那种一味懦弱让步之人,你若搅和进去,必定会惹得她心里不痛快。”
“她不痛快?”安和公主轻笑了一声,“这天底下的人,谁还能够比得上她?还能有什么不痛快的?”眉梢间含了一缕怨气,冷声道:“我母妃为父皇生育一子一女,这么多年来,却一直都在妃位上呆着,连谢太妃都复了贤太妃,难道母妃去了还不该得一个虚名?”
陈廷俊劝道:“太后娘娘既然已经许诺了,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平白生这种闲气……”
“我敢有什么气?”安和公主冷笑打断,“追封母妃为德太妃,到底也碍不着太后娘娘的事,这么刁难不肯,不过是故意给人脸色看罢了。”
陈廷俊不好议论太后的是非,叹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不要搀和阮洪之事了。”他握住妻子的双肩,细语相劝,“寅歆,还是放开些罢。”
安和公主并没有答应下来,只淡淡道:“我累了,想独自一人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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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安和公主便乘软轿来到福亲王府。与弟弟说了上午的事,沉吟道:“后来我又想了想,当时的确是有些情急上火,让你和驸马去请命都不大合适,还得另外安排一个能够办好案子,平时跟我们来往又不那么密切的人。”
福亲王沉默想了片刻,提了几个名字,安和公主都觉得不大满意,有点无奈道:“姐姐,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来了。”
“不能跟我们走太近的,不然不妥。”安和公主微眯双眸,将能够参与办案的人想了一遍,“我倒是想到一个人----,让吏部的刘惠书去吧。”
“刘惠书?”
桓帝合上手中的案情折子,揣测着这个听起来不大熟悉的名字,想不出能有什么事要单独求见,末了还是让候全召了人进来。
“吏部右拾遗刘惠书,给皇上请安。”
“起来罢。”桓帝打量着跟前的人,淡声问道:“刘卿有何要事禀奏?”
刘惠书五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瘦小,站起来后仍旧谦卑的躬着身子,述道:“臣三十七岁上头中了进士,在朝廷做官已经十余载,一直养尊处优、享受俸禄,却没有为皇上办成什么事情。每每私下想起心中甚感愧疚,总觉愧对皇恩……”
桓帝手上政事不少,哪里有空听他一大通的表白之词?因此打断道:“刘卿不必为此不安惶恐,只说有什么事吧。”
“是。”刘惠书有点尴尬,稳了稳情绪才道:“听说如今阮洪一案即将开审,吏部需要一名陪审官,臣虽然才德微薄,但也愿意尽心尽力为皇上办好此案。”
如果不是特别难以判决的案子,陪审官也算不上什么要差,不过是方便皇帝尽快了解刑部进程,大多数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安排。刑部那边有窦无宽主审,桓帝还是很放心的,本来打算随便指派一人过去,不料刘惠书自己请命而来。仔细看了看,不像是有什么大能耐的人,只当是为了邀功,因此颔首道:“既然刘卿有此忠心,朕也应该给臣子们一个机会,阮洪一案事关紧要,你好好协助刑部的人办吧。”
“是。”刘惠书喜不自禁,赶忙跪下磕头谢恩。
太后很快听说了这个消息,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闲闲的修剪着盆中的多余花枝,末了对吴连贵道:“记下这个刘惠书的名字,以后再做处置。”
“是。”吴连贵点了点头,“娘娘放心,慕丞相从前的安排已经能用了。”
“去罢,不要留下一丝纰漏。”
吴连贵应声下去,双痕插话道:“可让娘娘说中了,这么快就有人请命办案,还转了一个大圈,没有让驸马和福亲王出面。”
“寅歆心里,对我自然是有气的。”太后放下小银剪子洗手,抖了抖手上水珠,“她以为阮洪是我提拔的,多少有些看重,今时出事只要稍加渲染,朝臣便会觉得太后看人的眼光有问题。”说着叹气,眸中透出深刻复杂的冷意,“可惜她都不知道,我比谁都盼着阮洪去死!”
“哎,安和公主也太不知道惜福了。”双痕将用过的丝绢撂下,扶着太后坐好,“莫说娘娘往昔待她的恩情,难道她就不怕得罪娘娘?”
“恩情不恩情的,也只有看她自己怎么想了。至于得罪么----”太后悠悠一笑,“现在先帝已经不在,那些太妃们谁还敢得罪她长公主?自然也管哀家什么事了。再说,你可别忘了,如今大燕朝做主的人不是哀家,而是皇上啊。”
“这----”
太后又道:“况且此事她并没有亲自出面,刘惠书也是替皇上办事,怎么说也是没有错处,没准还能邀上一功呢。”
“最近下雨,娘娘的腿又该觉得僵了。”双痕拿了一对青花美人捶过来,替太后轻轻敲打着双腿,抬头问道:“娘娘既然知道安和公主的真意,如何不加以阻止?难道就由得她兴风作浪不成?”
“还早呢,先瞧着罢。”太后微微一笑,继而转为厉声,“哀家就是要她知道,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道,朝堂的事她插手不得,风浪也不是她能兴得起来的!”
阮洪的案子渐成定论,虽然一开始只承认贪污渎职之过,但终究熬不过窦无宽的种种手段,最后言称不管何样罪名皆可承认,只求速速一死!
桓帝听后甚为不悦,冷声道:“照他这么说,倒是被人屈打成招的了?即便没有勾结霍连一事,单凭他历年来的罪项,也够斩个七、八回的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岂能由得他狡辩?”因此只是命人严查,看阮洪在京中是否还有同党,为了肃清京城中潜在的危险,务必将其一网打尽!
查来查去,最后查到新任京官胡某与阮洪私交颇厚,二人本是姑表兄弟,自从外省江陵升迁入京以后,私下来往就更是密切。搜查胡某府邸时,抄出不少金银财宝、珍奇器皿,其中一、两件更是价值数十万白银之多,令人见之惊叹。
桓帝重声道:“他一个小小的京官,哪里得来这么多的东西?!”
“皇上-----”刑部郎官吞吞吐吐的,为难道:“臣、臣另有详情密奏。”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桓帝不悦,但仍将殿内的人摒退出去。
“皇上,据犯人交待……”刑部郎官的头越来越低,战战兢兢禀道:“……说那些名贵器物,都是年前慕丞相私下相赠。”
桓帝怔了一瞬,反应过来不由心头大怒,“一派胡言!慕丞相是什么身份?不单是朝中的一品大员,更是朕的亲舅舅兼岳父,多少人想巴结都没有机会,反倒去讨好他一个小小的京官?荒唐!”
“臣……、臣也是这么想的。”
桓帝冷笑道:“照他这么说来,朕的舅舅倒跟他们是同党了?说不准,还是私下里通外国的乱臣贼子?分明是他得了霍连的好处,反倒诬陷起朝中的要臣来!”
“是、是是。”刑部郎官不敢抬头,颤声道:“一定是那犯人胡某满嘴混说,此乃刁钻之人,请皇上即刻降旨,臣立即下去将其严办!”
桓帝余怒未消,坐在御座上静静平缓气息。
----虽说几位舅舅更加亲近太后,但若不是他们功勋显著、尽心辅佐,昔日年幼登基的自己,又怎么平安坐稳皇位至今?即便身处太平年间,外忧内患也不是没有,若没有慕家的强势支撑保驾,孤儿寡母又怎能在朝中立足?抛开一切的外在因素,那也唯有自己坐稳江山,太后娘家才会得到更大的照拂,岂会有人自取灭亡?这等滑天下之大稽的荒谬之事,自己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然而那胡姓京官突然提到慕家,如此胆大妄为、居心叵测,又并没有什么好处,背后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桓帝想到此处,心中阴霾不由更添一层。
这样的事情,是决计瞒不住弘乐堂那边的。桓帝担心太后生气,稍些了片刻,便领着人来到弘乐堂请安,只做随意问道:“刑部又查出了一个姓胡的京官,不知道母后听闻没有?”
太后一脸平静,淡淡道:“听说了,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
“母后别生气。”桓帝宽慰道:“儿子已经另外着人严查,必定将那造谣生事的人揪出来,如此奸邪小人,朝堂之中也是容不下。”
太后依旧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没什么好生气的,慕家为官做宰的人太多,平日难免得罪了人,这种事不计较也罢。”
桓帝笑道:“是,母后能够放宽心便好。”
“真是可笑。”太后摇头笑了笑,“不过是因为得了阮洪一幅画,母后从前连此人是谁都不知道,亏那些人费劲脑汁,尽然想到把慕家也牵扯进来。照这么说,哀家岂不是也有私通他国的嫌疑?”
桓帝忙道:“那幅画是儿子亲自带过来的,与母后有什么关系?母后放心,这等荒谬言论哄不了儿子的。”
“是啊,也只能骗骗三岁孩子罢了。”太后放下手中的琥珀念珠,起身给香炉里撒了半把沉水香屑,漫不经心道:“只是有些奇怪,这两年母后已经不理朝堂政事,照理说不该得罪什么人,那人会是谁呢?”
桓帝闻言微怔,心中有一线猜疑光线悠然晃过。
太后却没有再说下去,只道:“罢了,还是早点了结此案的好。”
既然太后有意早日完案,桓帝也觉得越拖越是生出波澜,因此着令速办,很快便将阮洪二人定了死罪处斩。至于那名霍连奸细,因为再无丝毫利用价值,遂被秘密毒死在刑部大牢,一切都似乎平静下来。唯一多出来的一件事,便是桓帝嘱咐孙湛,命其多加留心刘惠书,严密观察与之来往的各类权贵。
此时距离阮洪获罪入狱之日,还不到十天时间。在官场上,富贵荣华、生死性命皆是瞬息万变,昨日还是风光无限的朝廷要员,今朝便在刑场身首异处。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远远超出了白的预想,自己还没来得及拔剑出鞘,仇人便在一夜之间都死掉了。
白无法描绘心中感受,只觉有一种落空后的无力之感。即便武功再好,在朝局之中也完全没有作用,风云变幻无常,自己也只能跟着随波逐流罢了。早知如此,自己真不该卷进官场里来的,他的失望并不瞒着苏拂,叹气道:“虽然阮、胡二人皆该死,但我却希望是自己亲手了结,可惜官场局势难以预测,实在不是你我之力能够掌控的。”
“不错。”苏拂颔首,“不过阮、胡二人一死,总归也是一件好事,这样你就不用亲身犯险,一点小遗憾也算不上什么了。”
白苦笑道:“也只能如此了,我们这些人完全插不上手。”
苏拂静静在旁边坐下,蹙眉道:“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既然阮洪是太后提拔的,怎么阮洪出事,太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人就这么死了,好像与她完全不相干似的。”
“不知道。”白微微摇头,“大概是通敌之罪太大,太后也不想牵扯其中,故而才会避嫌不管,只是……”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至今还是影像清晰,那样温柔似水、英姿飒爽的女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再看大将军云琅,也是豪爽有情义的人,既然是同母同父的姐弟,应该也不会相差太远吧。
----令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为什么仅凭一面之缘,内心就会对太后改变看法,仿佛本来就有什么牵绊似的。太后那温柔的微笑,带着一种柔和安详的母性气韵,让人感到无比亲切,像极了想像中母亲的味道。
白当真吓了一跳,摇了摇头,“不、不是的。”
苏拂诧异的看着他,问道:“什么不是?”
“没什么。”白随口敷衍,侧首看向雨后初晴的天空,“既然阮、洪二人已死,那么剩下的便是找出无影门的凶手,可惜查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查出真正的凶手。”
“你又何必自责?”苏拂站起身来,柔声道:“爹爹死了两、三年,我不是也一样没有找到凶手?急也没有用处,我们一起慢慢查罢。”
一起?这可真是让人心生柔软的字眼,白转身回头,看见翡翠耳坠在苏拂脸侧轻轻晃动,与白皙肌肤相衬,透出一种别样的清雅气韵。她身着一袭素色浅纹轻衫,微笑看着自己,犹如一朵碧池水中盛开的无暇清莲,令自己心生无限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