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定想不到,正是因为慕府的人到山上搜查,结果惊动暗室内苏拂等人,以为杀害沈氏夫妇的凶手找了过来。当天夜里,苏拂便带着五蕴、华音离开淮安,因为马车不如骑马快,经过五天路途劳顿才赶到京城。先时曾说好在回春堂联络,夏掌柜见苏拂亲自来到京城,甚是殷勤,赶忙备了软轿送人前往客栈。
苏拂已能自己缓缓走路,到了客栈上楼,只见六尘一人迎了出来,却是不见白的人影,不由奇道:“咦,沈公子他人不在?”
六尘将近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诸如白怎么遇上湖阳公主等人,当时又是怎么救得人,后来又怎么入了京营等等,然后挪开椅子道:“苏姑娘、小姐请坐,你们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五蕴道:“嗯,还算顺利。”
苏拂不便久站,坐下道:“照这么说,沈公子已经进了京营做事?倒也好,这样在京中办事更容易一些。”
“不错。”六尘点了点头,“只不过京营里规矩颇多,白天操练不得随便出来,不过也不要紧,眼下天色也快黑了。”
苏拂微微一笑,“不急。”
挨到戌时时分,白终于从京营离开回来,他还不知消息,见到苏拂、华音颇为讶异,吃惊道:“苏姑娘,你们怎么也上京城来了?”
“许你们来,就不许我们来么?”苏拂说话还是一贯的不客气,挑眉笑道:“听说沈公子如今在京营里头,还认识了什么公主、郡主的,当真了不得,所以我们也赶着过来凑个热闹。”
白自然不信她是来看热闹的,正要问话,便见华音从里面扑了出来,哽咽道:“哥哥……,华音好想你……”她原本跟着苏拂还颇为要强,一见到哥哥白,便又跟回到几分从前的样子,教人不胜怜惜。
白拍了拍她的后背,点头道:“嗯,哥哥也是。”沈义山夫妇不幸被害,兄妹二人痛失至亲,在这世上再无别的亲人依靠,比起从前自然更为亲近。
“伙计----”苏拂到门口唤人,吩咐道:“人都齐了,去预备几样热菜端上来。”她细细交待了饭菜样式,伙计赶忙应声下楼。
白见她站着稍微意外,自己来到京城还没多久,生生折断的腿骨,没想到竟会愈合的这般快,疑惑问道:“苏姑娘,你的腿上的伤已经好了?”
“嗯。”苏拂点了点头,“现在只是勉强能走几步,还不大敢受力,得多歇歇,再调养半个月就可痊愈。”
“那就好。”白略微放心,又问起他们入京之事。
五蕴皱眉道:“少爷走了没几天,便有好些人搜寻到断崖谷来,幸亏密室外面的血迹已除,那些人没有发现我们。苏姑娘担心山上不安全,等外面的人走了,便带着我和小姐连夜逃下山,一路换着马车赶到京城。”
“哥哥----”华音瞧了瞧苏拂,上前道:“你不知道,苏姐姐腿上的伤刚好,一路下山走走停停,疼得额头上直冒汗,到现在腿上还是肿着的呢。”
白见她脸上透着疲惫之色,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沉默半晌才道:“此番入京,实在是辛苦苏姑娘了。”
苏拂不以为意,淡笑道:“哪有华音说的那么夸张?再吃力,也总比丢了性命的强。”
白默了默,遂朝五蕴问道:“你们下山,有没有回府看过阿福他们?”
“没有。”五蕴歉意摇头,“苏姑娘腿上不便,小姐年纪又小,我怕府中会有杀手埋伏,担心自己护不周全,所以没有回去。”
白沉吟道:“哦,是这样。”
“沈公子----”苏拂见他担忧,劝解道:“依照这些日子的情形来看,那些人多半是冲着公子和华音来的,应该不会为难阿福他们。不然的话,当时也就不会……”
白明白她的意思,若是杀手想要杀人灭口,当时就不会只杀害二叔夫妇,说到底还是那幅画惹出来的祸事。只是奇怪,自己和华音又有何可追杀的?居然值得再次追上断崖谷,难道是要杀人灭口?低头琢磨片刻,问道:“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你们可知道些什么?”
五蕴摇头道:“当时我们都在密室里面,不敢贸然出去。”
白颇为失望,“那就是不知道了。”
苏拂却道:“沈公子,我记得他们的声音。虽然他们没讲几句,但是将来若能再次遇到,只要说话,我就一定能辨得出人来。”
“还是苏姑娘心细,我当时都没顾得上留意。”五蕴叹了口气,问道:“少爷如今在京营做事,可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没有。”白轻声叹气,“平日里整天操练演习,根本没有机会接近那副统领,前几天倒是打过一个照面,只是认得那人容貌罢了。”
“嗯,慢慢来罢。”苏拂淡笑,“我也是想打探多点无影门的消息,加上淮安住着也不安全,所以干脆一起搬到京城里来。毕竟是天子脚下,过往客商人来人往的,比偏僻的淮安好打探消息,应该能查到更多有用线索。”
“但愿如此。”白颔首,心中也是纷乱一团没有头绪,稍稍静了静,抬头对苏拂等人道:“对了,我现在京中换名颜忻夜,你们心里记着,别在外人面前喊错了。”
苏拂应道:“好的。”
五蕴也点了点头,华音挽着白的胳膊道:“不管哥哥叫什么名字,都是华音最好的哥哥……”白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另这众人到前面房间吃饭。
刚刚放下碗筷,便见回春堂的夏掌柜赶了过来,打量着客栈房间,笑道:“你们就一直这么住在客栈里?长年累月下去,便是流水似的银子那也经不住。刚才少东家传了话,把双隐街的一处旧宅腾出来,让苏姑娘将就住着,只要不嫌弃地方狭窄就好。”
“少东家客气了。”苏拂闻言微笑,侧头道:“夏掌柜的话倒是正理,如今又添上我们三个人吃饭,在客栈住着太费银子,平时也不方便。”
夏掌柜问道:“眼下正空闲着,不如一起过去瞧瞧宅子?”
众人收拾妥当出门,很快来到奉天大道北面岔道双隐街。夏掌柜领着众人进去,是一处两进两出的院落,前后院子隔开,青瓦白墙、实木错窗,顶上一色整齐的青瓦铺就而成,搭配十分简洁明快。院子里还种着一棵积年的常绿老桂树,树上枝桠绿叶颇为繁茂,挡住了大半幅新月初升的夜空,衬得景致颇为清幽雅致。
夏掌柜将众人往里面让,介绍道:“屋子已经大致收拾妥当,是东家早先买下空着的宅子,虽然不大宽敞,但是胜在比别处要清净许多。”
白往四处环顾了一圈,问道:“我们住的时间怕是不短,不知需要多少银两?”
“哟,这是什么话。”夏掌柜摆了摆手,笑道:“少东家的这处宅子风水甚好,如今算是送给苏姑娘住,她爱住十年、二十年都没关系,却是不租卖给人的。”
苏拂接话道:“颜公子,不用跟夏掌柜客气。”
白只好不再多说,夏掌柜又道:“苏姑娘,我们老东家身体不是太好,如今在郊外别院养着,少东家也在那边陪着。少东家说,改日得空再来拜会苏姑娘。”
苏拂微笑欠身,“少东家太过客气,眼下我们刚到京城还未安定,等安排妥当,我自会择日过去探望。”
“好,回头一定将话带到。”夏掌柜边走边笑,“如今这宅子里只有吴叔、吴婶,以及他们俩的孙女喜蝉,是先头少东家亲自挑的,都是信得过又妥帖的人。苏姑娘要是觉得人少,回头再送几个丫头过来使唤。”
“足够了,我不习惯太多人吵着。”苏拂微笑,方才将院子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已经看得差不多,回头谢道:“这宅子我们先承谢住着,有事再麻烦……”话未说完,后院外面突然一片人声嘈杂,像是有人呼啦啦的乱跑,也不知是什么热闹。
夏掌柜皱眉,唤来台阶下的小伙计,“去瞧瞧,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说完,摇了摇头,“平日里这院子周围挺安静的,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
不多时,药房小伙计气喘吁吁跑回来,咂舌道:“了不得了,两府公主的马车正好对面遇着,不知怎么争吵起来,其中一个护院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啧啧……,都快没有人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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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掌柜闻言眉头紧皱,白见状问道:“夏掌柜,可是有什么不妥?”
“颜公子你不知道。”夏掌柜连连叹气,“离此处最近的药房便是回春堂,眼下街上有人打伤,估摸很快就会送人过去,偏巧我们坐镇的老大夫又不在,几个徒弟怕是压不住场,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既然这样----”苏拂略微沉吟,“事不宜迟,我先跟掌柜的过去瞧瞧。”
夏掌柜满脸感激,喜道:“如此甚好,那就先谢过苏姑娘了!”
“苏姑娘你的腿----”白有点放心不下,沉吟道:“苏姑娘你行动上不方便,不如由我陪着过去一趟。”
“好。”眼下事出紧急,苏拂也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当下点头,让白跟着一起前往回春堂。原本只预备了两顶软轿,夏掌柜要把轿子让出来,白说不用,苏拂在轿内探出头来,微笑道:“夏掌柜不要再让了,颜公子走路肯定比坐轿子快。”
等苏拂等人赶到时,堂内伙计正在门口不住张望,果不其然,先时的伤者已经被送到回春堂。伙计瞧见夏掌柜回来,急忙迎上来道:“掌柜的,你可算是回来了。”
夏掌柜道:“街上的事我已经听说了,那人现在怎么样?”
小伙计不住摇头,“怕是玄呐。”
到了后面院子,门口站着几个官家护院装束的人,不时往屋内瞧上两眼,都是一脸颓丧之气。苏拂跟着夏掌柜走进去,只见床上躺着一名满身血污的年轻人,脸上已经肿得看不出样子,身上四肢也到处都是淤青伤痕。她自小见惯稀奇古怪的病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朝旁边大夫问道:“伤得如何?”
那大夫瞧着她甚是年轻,脸上稍有惑色,但见人是夏掌柜亲自领进来的,不敢多问答道:“姑娘也瞧见了,身上的伤就不用再说,腰间几条肋骨也被折断,多半已经伤到里面内脏。只是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从刚才进来,整个人就一直昏迷不醒着,没准脑内还存积着不少淤血。”说着叹气,“唉……,这可就难办了。”
“让我瞧瞧。”苏拂上前切了切脉,蹙眉沉默不语。
夏掌柜不安问道:“苏姑娘,这个人可还有救?”
“嗯,眼下此人还存一线生机。”苏拂点了点头,又摇头,“不过,他的气息实在太过微弱,有点不好施针,若是过程当中不慎震到心脉,只怕性命堪忧。”
夏掌柜急道:“那……,那怎么办?”
“你别着急。”苏拂摆手止住他,侧首朝白道:“还好你跟我一起过来了,倒是正好帮得上忙。”
白上前道:“你说,该怎么做。”
苏拂细细说道:“此人头颅里存有不少淤血,若不化开导出,便会凝结成血块压在脑内,所以需要赶紧导出来。等下我给他后脑施针时,你运功护住他的心脉,不要让他的心血运转太快,以免支撑不住迷阙过去。”交待完毕,又让夏掌柜取了一枚九转回生护心丸,在温水里化开,先撬开那人的牙关强灌下去。
旁边大夫颇为惊讶,结巴道:“姑娘……,姑娘是说要开颅……”
外面的人听说要开颅导血,都是大吃一惊,胆小的吓得不敢再看,一名领头的护院冲进来阻道:“哪里来的小丫头,人的脑袋也是能随便打开的?你可知道,这床上躺着的是什么人?!”
苏拂看也不看,淡声道:“在我手下躺着的只有一种人,就是病人。”
那人见她丝毫不畏惧,怒道:“放肆!”
苏拂不理会那人的喝斥,淡声道:“倘使是我因为施针而医治坏了,回头大可拿我去偿命;若是因为你在这里添乱,误了这人性命,请问阁下是否也要以死谢罪呢?”
那人顿时语塞,“这……”
夏掌柜上前陪笑,劝道:“梁护院,这位苏姑娘是药圣的女儿。”
梁护院往屋内瞧了两眼,勉强同意,“好……,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说着扇了自己一巴掌,“呸呸!”又拿眼看了看苏拂,“姑娘,方才大话都被你说尽,倘使等会儿人治不好,我可不管你是什么药圣、药仙的女儿,到时候只管拿你是问!”
白微微皱眉,心想那伤者明明就已经奄奄一息,此人多半是自己担不起责任,所以便想让苏拂来做替罪羊。然而也顾不上去争执,担心问道:“苏姑娘,当真要把这人的脑袋打开?”
“哪有那么吓人?”苏拂轻声一笑,打开随身带来的小小漆箱,然后取出来一根三寸长的细管,银光微闪,“你瞧----,有这根千年寒铁针管就够了。”
当下没有功夫细说,白按照吩咐把那伤者翻身过去,贴合心口运足内力,以自身体内真气控制那人的气血速度。苏拂在伤者后脑拭净一片地方,然后找准位置,拿捏力度将细管缓缓推进,再以手推揉穴位,片刻便有乌黑的血水缓缓流出来。开始是一小滴一小滴,后来渐渐变急,然后又慢慢的缓下去,最后总算将残留淤血导出完毕。
苏拂拔了细管,敷上药膏止住脑后伤口,又让白将那人翻平躺正过来,再施以十二枚银针扎住重要穴位。她腿上还有点不太方便,弯腰良久稍微吃力,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朝白道:“好了,缓一缓就会醒过来。”
众人开始都是将信将疑,然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伤者果然苏醒过来,虽然气息甚是微弱,但却已经能够辨识身边的人。众人都是惊奇欣喜,苏拂只淡淡道:“都别去跟病人说话,免得白白浪费精神,病人心肺上受到了重击创伤,只怕还得在这儿躺上几天。”
那梁护院立时改了嘴脸,过来笑道:“这位姑娘真是当世神医,你方才救的可不是寻常的人,乃是安和公主奶娘的儿子……”
苏拂哪有兴致跟他闲扯这些,当下交待了大夫几句,便同白走了出去,跟着夏掌柜来到偏房坐下。苏拂在清水盆里洗净了手,回身问道:“对了,刚才听那人说到什么安和公主?也没听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哎……,苏姑娘有所不知。”夏掌柜连连闫敖穸质碌娜死赐房墒遣恍。俗湃苏獗呤前埠凸鞲蛉说哪潜呤墙公主府,一样都是惹不起的金枝玉叶。今日多亏苏姑娘出手相救,不然的话,要是公主奶娘的儿子死在回春堂,那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苏拂眉头微颦,不快道:“难怪那名护院言语嚣张的很,让人看着生厌。”
“是,连累苏姑娘受了委屈。”夏掌柜道了一声歉意,接着说道:“据说这两位公主原本就不和睦,今儿当街撞上争执起来,那金公主乃是先帝仁襄皇后生的嫡女,如今又是太后慕家的侄媳,脾气不怎么好,就让人把安和公主的护院打了。”
苏拂侧头看向白,问道:“今天闹事的两家公主里,可有你认识的那家?”
“没有。”白摇头,“小郡主的娘亲是乐楹公主。”
“姑娘有所不知。”夏掌柜解释道:“今日闹事的安和公主、金公主,二人都是先帝的女儿,而乐楹公主是先帝的妹妹,乃是她们的姑姑,三个人差开一截辈份呢。”
苏拂点了点头,又问:“说到乐楹公主,听说她的驸马是护国大将军云琅,不是说云将军太后的胞弟,怎么一个姓云、一个姓慕?”
夏掌柜道:“那云将军本来也应该姓慕,姓云是随他娘亲。”
“哦,是这样。”苏拂微笑颔首,“这些皇亲国戚的事情,还是夏掌柜知道的多,我听着只是头晕,以后在京城不懂的问你便好。”
夏掌柜此时心情放松,笑道:“京城里王公贵戚、天潢贵胄太多,往大街上随便丢一块儿砖头,也要砸着三个当官的,难怪苏姑娘闹不清楚。”
白皱眉问道:“既然两位公主乃是姐妹,何至于下这么重的手?那金公主仗着她是太后侄媳,竟然连兄弟姐妹也可以欺负?”
“可能吧。”夏掌柜摇头一笑,“只是这些皇子公主间的纠葛,我也不甚清楚。不过说起太后娘娘的娘家来,那可真是权倾朝野,太后几位兄弟都是朝廷要臣,文臣武官都由慕家的人统领着,天底下又有哪家能够比得了呢?”
对于白来说,淮安县令和京营副统领都是必死无疑,只不过是暂存性命,以待能够查清真正的幕后凶手!他对那些为官者深为痛恨,只觉富贵当权者鲜有好人,再看太后娘家这般嚣张跋扈,想来太后也不见得有多慈善。即便是权倾朝野又如何,难道就可以无故草菅人命不成?只是不便在此多说,当下起身道:“眼下时辰已经不早,先回去了。”
苏拂也道:“正是,我也觉得有些累了。”
“好。”夏掌柜唤来轿夫,亲自将白二人送到大门外,说了不少答谢的话,看着上了轿子,挥手道:“苏姑娘、颜公子路上走好,得空常来。”